躺在硬木板床上,康沐雨有些失神看著頭頂的梁柱,耳邊傳來交談聲,伴著遠處幾聲狗吠——
她想起自己之前逃離康家時,在城外撿了只受了傷的狗崽子,它睜著一雙又圓又無辜的大眼睛,十分狼狽,她當時自顧不暇,卻又不忍見死不救,于是采了藥草,救了它一條命。
最后她給它取了個吉祥的好名字叫招財,與她一路相伴。
只可惜,財富沒招來,招財在康家找上她的那時被活活打死了。
她隱約還能嘗到自殘時嘴里腥甜的血味,耳里聽著狗吠,她的心奇異的平靜下來,她死了,可以見到招財了,她的嘴角不由得揚起了一抹笑。
死亡其實沒有想像中的可怕。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突然一道聲音令她驚得睜開了眼。
“不過就是個吃白食的,死了就死了!
“你再胡說八道就給我滾出去!
“叫我滾?!楊涵月,你以為自己還是楊家的大小姐不成?你娘早死了,現在楊家管家的人是我娘。”
“你娘又如何?說到底不過就是個姨娘,可還沒扶正,而你不過一個庶女,我好歹還掛著嫡出的名頭。”
楊涵星耳朵里聽到這嫡庶之分,一雙眼瞪得又圓又大,不客氣的反擊,“嫡出又如何?你不過就懂得幾分醫術,認得些藥草,論起藥理、煉丹還比不上我這個所謂的庶出小姐。你沒半點能耐,爹根本不待見,要不是我娘見你可憐,早把你和你那個笨弟弟趕出楊家,哪容許你還能在這飛楓山的莊子住下!
楊涵月被數落得有些難堪,她爹是益州小有名氣的煉丹師,一手創立通天閣,世人多尊稱一聲楊藥師,實際上卻是個道貌岸然的小人。
寵妾滅妻,在她娘親死前那幾年,她和娘親沒過過幾天舒心的日子,娘親一死,她爹便聽著姨娘的意思把她給趕到了府外。
她雖為嫡出,卻沒有嫡出小姐應得的富貴尊敬,因為在她爹心中,比起嫡庶之分,更看中是否有煉丹制藥的天分,將來對通天閣越有利之人她爹才越會另眼相看,而她太過平庸了……
“姨娘大可收起對我和涵日沒必要的憐憫,”楊涵月的口氣很冷,“把涵日交給我,我立刻離開。”
“想走?”楊涵星一哼,“你作夢!你可得住在飛楓山里,替通天閣做好一個藥奴的工作。”
楊涵月恨恨的一咬牙,飛楓山里沒太多了不得的猛獸,就是毒蛇多,藥草也不少,所以早在她十三歲那一年,她娘親死后不到三個月,她就被二姨娘用丹藥世家的丹方向來不外傳、藥奴這活計應該是要能信任的本家人來做才能防止丹方外流為由,說服了她爹讓她到飛楓山住下。一轉眼,也過了五個年頭。
附近除了他們的莊子外,還有幾間小莊園,里頭住著的多半是各大世家派來采集藥草的藥奴。
楊涵星一臉不屑地看著楊涵月微白的臉色,“你想走也不是沒法子,興許等我嫁了人之后,日子過得舒坦了,可以替你求求我娘親!
楊涵月目光須臾不離楊涵星那與自己有幾分神似的五官,“姨娘早就答應我,在你成親當日便讓我自由,怎么?聽你言下之意姨娘反悔了?”
楊涵星冷哼,“反悔又如何?”
楊涵月眉頭一皺,“別;樱译m點頭答應了讓你代我出嫁,但若你們不照著與我的約定走,可別怪我鬧得全益州皆知,讓大伙兒來評評理,通天閣楊藥師最寵愛的二姨娘是如何對待正室所出嫡女,庶出二小姐又是如何連臉皮都不要的搶了嫡姊的未婚夫君。”
楊涵星臉色一陣青白,“你敢?!”
“若你再欺人太甚,”相較與楊涵星的激動,楊涵月顯得異常冷靜,“你看看我敢不敢?”
“賤丫頭!”楊涵星氣不過揚起了手。
看到楊涵星的手一抬,康沐雨一個激靈的回過神,雖然還很迷糊,但仍是手腳并用的從床上爬起來。
當年被娘親送出康家,憑著幼時娘親提及的舊事印象,她決心逃往娘親心心念念的故鄉貴州,沒料到行經益州城時大病了一場,所剩無幾的銀兩也被地痞混混搶個精光,帶著瘦得皮包骨的招財,她在走投無路時遇上了楊涵月。
或許有緣更或許是同病相憐,形同被自己的爹逐出家門的楊涵月收留了她,帶著她住在益州城外飛楓山半山腰的小莊子里。
這個屋子當初是為了方便采集、保存藥草而建造,堅固、舒適,空氣中飄散著淡淡青草香。
楊涵月對她來說不單是她的救命恩人,更是親人,年紀相仿的兩人就在這里相依為命過了數年,直到康家找上門。
想起那一日,招財被打死,楊涵月硬生生的被打斷了腿,跟她一起被帶了回去,最后她的掛名爹以楊涵月的性命對她相逼,讓她將她從娘親那里記下的丹方都寫下來,交了出去,她知道自己的作為可能會讓娘親死不瞑目,但她當時真的沒得選。
只是康平山惡毒,沒有放過楊涵月,在她被送進江府的煉器室時,楊涵月也被轉賣到邊疆為奴,最終到她死都不知楊涵月下落。
她至今還能感受心頭那股悶悶的痛,眼下環顧四下,周圍的擺設就如同兩人相依為命住在一起那時,而楊涵月正一如過往那般護著自己。她的眼底閃著激動,這一切又重來了嗎?
如果是,她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自己或是楊涵月?粗U指氣使的楊涵星,過往隱忍的怨恨全都涌上心頭。
康沐雨上前揮開了楊涵星要落下的手,冷眼看著她踉蹌幾步,要不是后頭有丫鬟扶了一把,楊涵星鐵定跌倒在地。
“大膽奴才,竟然對二小姐動手。”
康沐雨一雙眼睛瞪了過去,認出扶住楊涵星的丫鬟叫青梅。
“笑話,你是楊府的奴才,我可不是!”康沐雨不客氣的回嘴。
要是以前,她只知道躲在楊涵月的后頭,讓她替自己出頭,但現在不了,誰敢欺負楊涵月,她會加倍還回去!“我是涵月姊姊認的義妹,你這個奴才,論禮也得叫本姑娘一聲小姐。”
青梅一愣,這個丑丫頭向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今日怎么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叫你一聲小姐?真是反了。”楊涵星站穩身子,火冒三丈,“你這丑丫頭瘋了!”
“本姑娘就是瘋了!笨点逵瓴豢蜌獾纳锨坝滞屏怂话眩澳隳苣挝液?”
“丑丫頭,”楊涵星被推得有些傻了,一回過神后,不客氣的反手推回去,“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連我都敢打?!”
康沐雨長得瘦小,被楊涵星用力一推,一時沒站穩,往后退了好幾步。
楊涵月一驚,連忙過去扶住她。
“楊涵星,我沒打你!笨点逵陮ψ约旱氖萑醺械綒鈶嵱譄o能為力,說要護著人,但別人一根指頭就能打趴自己。“充其量不過就是推了你一下。”
“我就說你打我,回去之后,我就說你打我,讓我娘把你趕出——”
楊涵星的話還沒說完,康沐雨已經掙脫楊涵月的扶持,手一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巴掌揮了過去。
清脆的巴掌聲,可把眾人都驚傻了。
楊涵星難以置信的捂著自己發疼的臉,“你……你打我?!”
“是,我就打你!笨点逵暌桓崩硭斎坏幕卮,“反正橫豎你回去后定會說我打你,我索性落實了打你的事。你去說。≌f得人盡皆知,最好你把我和月姊姊趕出去,到時我一定帶著月姊姊上京,去那個什么陸家的給姊姊求個安居之所!彼浀煤芮宄瑮詈露ㄏ碌耐尥抻H人家姓陸。
“你這個丑丫頭真瘋了。”楊涵星沒想到康沐雨撞傷了頭后,性子變得這么潑辣,不像以前任人欺辱也不敢吭一聲就罷,現在還敢威脅她,一時氣不過沖上去抓住了康沐雨。
她的氣勢令康沐雨一驚。
見狀,楊涵月立刻將康沐雨給拉到身后,對楊涵星斥了一聲,“鬧夠了沒有?”
“你——”
“小姐,別惱,”青梅連忙攔住楊涵星,“小姐是大家閨秀,何苦跟個沒教養的丑丫頭計較,她腦子撞壞了,她要瘋就隨她,您別與她動氣!彼龎旱吐曇籼嵝炎约抑髯,“小姐眼下該以自己的親事為重,若大小姐真被這丑丫頭說動尋到京里找陸家就不好了!
青梅的話一下子就讓楊涵星回復了理智。
這門親事是楊涵月死去的娘親定下的,當初陸家也算顯榮,卻因得罪先皇招罪,被貶至邊疆,這么多年無消無息,楊家也從未放在心上,畢竟楊涵月嫁不嫁人沒人在乎,但誰都沒料到在去年陸家來了消息,說陸家少爺高中狀元,不日便來迎娶。
這個消息可令楊家炸開了鍋,向來不受重視的大小姐轉眼成了準狀元夫人,別說楊涵星看得心頭難受,向來把自己的閨女當寶貝似的她姨娘也滿心不快,立刻將楊涵月給叫回去,說了番似是而非的大道理,最終讓楊涵月為了自己那個傻弟弟點頭退讓,現下就只等著陸家上門迎娶,楊涵星就能進京城過好日子,當個眾人欽羨的狀元夫人。
所以楊涵星不能冒一絲風險,讓楊涵月跑到陸家壞了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