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氣候寒冷。
午時左右,尚不知宮里的火勢是否控制住了,婉瑛實在坐立不安,只好找來大管事,讓他派人到熸火軍署打聽最新狀況。
她待在小花廳里,來回踱步,就是為了等候消息。
“夫人別太心急,將軍滅火的經驗豐富,一定不會有事的。”小菊見她走來走去,只得安慰兩句。
婉瑛當然知道,可是火場中會發生什么狀況是很難事先預料的,沒見到人之前,是怎么也無法安心。
“沒有壞消息也算是好消息,不要往不好的地方去想……”她也不想自己嚇自己,畢竟從事這一行的風險本來就大,要是每次出任務就擔心出事,誰也受不了,于是極力保持冷靜。
一直等到了未時,才見大管事跨進門檻,迅速地來到她面前!胺蛉,小的親自去了一趟熸火軍署,打聽之下,只知昨晚內宮發生大火,已經燒毀兩處宮殿,火勢一直延燒到早上,目前為止已經有數十位宮女、太監來不及逃生而被燒死,多人被濃煙嗆傷……”
她急急地問:“將軍呢?”
“將軍平安無事!彼θ轁M面地回答。
“沒事就好。”婉瑛全身一軟,跌坐在座椅上。
小菊連忙遞上泡好的香茗!胺蛉诉是先坐下來歇會兒、喝口茶,相信將軍很快就會回府了。”
“不過這場火也燒得太大了,可知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得知秦鳳戈安然無恙之后,她才有心思想其他的事,于是又問。
大管事拱手回道:“聽說是宮女在半夜煮食,未把爐灶上的火完全熄滅,才會導致失火,皇上因而龍顏大怒。”
問題若真出在爐灶上,就不完全是人為疏失,也有可能是意外,不過這也是婉瑛個人的看法,決定等秦鳳戈回來再問個清楚。
婉瑛心里這么想著,便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目光不由得又移到站在眼前的大管事身上,腦海中不期然地又浮現當日他和彩霞在備弄說話的情景,兩人曖昧的神情和心虛的反應,直到今日,還是讓她耿耿于懷。
她也私下跟其他奴仆打聽過,這位大管事很有人緣,跟府里每個人都相處融洽,只要有事相求,多半都會幫忙,不像二管事,就顯得不近人情。這一刻不禁仔細端詳這名待人和善、處事圓滑的中年男子,在那張笑臉后面,真正的表情又是什么?是否真的表里如一?
身為將軍府的大管事,再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座府第的地形,還有巡邏路線和時間,以及所有人的生活習慣,要說到嫌疑,也是最大的,可是犯罪動機呢?找不到犯罪動機,就沒有理由懷疑對方。
“大管事跟彩霞似乎走得很近?”婉瑛試探他的反應。
大管事佯嘆了口氣。“夫人有所不知,自從小少爺的生母過世,彩霞始終無法走出悲傷,便經常跟小的傾吐心情,就好比那一天,夫人無意間撞見我和她在說話,當時小的便是在勸她人死不能復生,千萬要想開一點,也因此跟她走得近些。”
“看來彩霞對大管事十分信賴!北M管直覺不能當作證據,可是心里就是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他并沒有說真話。
他不禁笑得苦澀!耙驗樾〉囊苍浭プ钪匾娜,所以能夠理解彩霞的心情,會耐著性子安慰她,才會特別得到信賴!
“原來是這樣……”婉瑛聽他說這番話的口吻,又不像裝的,實在很難判斷真假。“只不過殺害彩霞的兇手至今尚未抓到,總是令人擔憂!
大管事面露哀凄之色。“小的一定會找出兇手,讓彩霞能夠死而瞑目!
“彩霞若地下有知,也希望能幫助咱們早日抓到兇手!毖劭磫柌怀鰝所以然來,婉瑛不禁大為氣餒。
“夫人說得是!闭f完,大管事便推說還有事,先退下了。
“夫人要不要回房去歇會兒,或是吃點東西?夫人從早上到現在,只吃了兩口飯菜,這樣會餓壞身子的!贝合愕脑挵淹耒乃季w又拉回來。
“就算一、兩頓沒吃,也不會有事的,我沒那么嬌弱!蓖耒唤!霸僬f沒見到將軍回來,心里總是不踏實,還是再等一下好了。”
春香也不敢勉強,便回了聲是。
現在的婉瑛終于能夠體會母親的心情,每每聽到父親又外出執勤,雖然嘴巴上不說,心里一定忐忑不安,總要盼到丈夫踏進家門才能放心,不過母親還是全心全意的支援,從來不曾要求丈夫辭掉警察工作,真的很偉大。
婉瑛相信自己也可以辦到。
就這樣,一直到酉時都過了大半,屋內的燭火也都點上了,沒過一會兒,奶娘抱著哭鬧不休非要找娘的硯哥兒來到小花廳,當他窩在婉瑛的懷中,達到自己的目的,才不再鬧別扭。
“娘不是說過不可以任性,要聽話嗎?”她板起臉蛋,該罵的時候選是要兇個兩句。
硯哥兒垂下小腦袋,表示反省。
“不是會哭會吵的小孩就有糖吃,知不知道?”婉瑛用眼神和口氣讓他了解自己真的生氣了。
盡管聽不太懂,不過婉瑛的態度已經讓硯哥兒確切明白自己錯了。
“娘……”他開始撒嬌討饒,直往婉瑛懷里鉆去。
婉瑛伸手抬起淚痕斑斑的小小臉蛋,要孩子看著她。“只要不順你的意就耍脾氣,這是不對的,下次再這樣,娘就要處罰你了,有沒有聽到?”
他有些委屈地點了點小腦袋!俺幐鐑郝牭搅!
“這樣才對!彼H了親孩子的額頭說。
見娘不再生氣了,硯哥兒才露齒笑了開懷,滿足地偎在婉瑛胸前,沒過多久,便打起呵欠。
“要不要回房去睡?”婉瑛拍哄地問。
硯哥兒用力搖頭!安灰乙谶@里陪娘……”
“好吧,咱們就一起等你爹回來!彼φf。
話聲方落,廳外便傳來奴才急促的奔跑以及呼喊聲。
“……夫人!不好了……”
她才抬頭望向廳口,就見前來報訊的奴才神色慌張地沖進來,還沒開口,對方已經先行稟報了。
“將軍受傷了!”
婉瑛霎時渾身凍結,僵在座椅上,全身無法動彈。
“娘……”硯哥兒的痛呼把她的神智拉回來。
她低頭一看,這才注意到雙手在不知不覺中加重了力道,把硯哥兒給抱疼了。“對不起,娘不是故意弄疼你的……沒事了、沒事了……”這句“沒事了”似乎也在安撫自己,秦鳳戈只是受傷,并沒有生命危險。
奶娘連忙伸手接過。“夫人,把小少爺交給我吧!
“你先把硯哥兒帶回房去!蓖耒鴮⒑⒆咏唤o奶娘,趕緊站起身,焦灼地詢問前來通報的奴才!皩④娔?還在宮里嗎?”
奴才伸手指著外頭!盎噬厦税褜④娝突馗恕
還沒把話聽完,婉瑛一手提著裙擺,顧不得當家主母的形象,已經奪門而出,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她的丈夫需要她。
她必須盡快趕到他身邊……
只要人還活著,無論傷得有多嚴重,她都會陪他度過。
這個想法支持著婉瑛,讓她得以冷靜下來。
就在這時,數名宮中侍衛抬著受傷的秦鳳戈,在二管事的引領下一路跨進院落,而奉了圣旨跟來的王太醫,則是抱著藥箱,氣喘吁吁地緊隨在后頭。
“將軍!”婉瑛腳步未曾停歇的奔到用兩支承杠、中間撐著粗麻布的擔架旁,直到夫妻四目相對,嗓音不禁哽咽了。
秦鳳戈抬起右手。“我沒事……”
“傷到哪兒了?”她一面握住丈夫的手,一面將他從頭打量到腳,雖然臉色蒼白,不過意識還算清楚,只有左腳的褲管卷高,小腿上敷了膏藥,最后用夾板固定在兩側,喉頭一緊!笆窃趺窗l生的?”
待侍衛將擔架抬進寢房,再將秦鳳戈移到床上,他才有空回答問題。
“火勢撲滅之后,大伙兒忙著收拾善后,我也正在調查失火原因,突然屋頂坍塌下來,一時之間躲避不及,左腳被倒下的重物給壓個正著……”他用力喘了口氣,神情顯得相當疲憊。“幸好其他人傷勢也不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想像著當時的驚險,她不敢閉眼,就怕眼淚會掉下來!澳钦媸翘昧!
“只是傷了骨頭罷了,別擔心……”秦鳳戈眼皮半合,重復地喃道。
婉瑛吸了吸氣,將恐懼和焦慮都藏在心底,不讓它們表露在臉上!袄鄣脑捑退幌,不要太逞強!
這句話像是解除秦鳳戈的武裝,肌肉放松之后,馬上失去意識,整個人立刻昏睡過去。
而在夫妻倆說話之際,二管事已經送走侍衛,并命奴才燒熱水,好為全身灰燼臟亂的主子擦洗更衣。
“將軍的傷勢嚴不嚴重?”婉瑛把淚水;厝,起身詢問王太醫。
王太醫先將藥箱擱在幾上,拱起雙手!皩④姾楦}R天,只有左腳小腿的骨頭稍微裂開,方才在宮里,下官已經先行將傷處對正,也覆上外敷膏藥,以及搭配針灸,并予以固定,只要每日再服用活血化瘀、通絡止痛、接骨續損的湯藥,約莫三個月就可康復。”
“真的嗎?”婉瑛感覺自己的心臟又重新開始跳動了。
“是!蓖跆t又列出需要注意的事項,好幫助病人早日痊愈!安贿^將軍暫時還不能下地……”
她認真地聆聽,一一記在腦中!罢垎柼t,是否要幫將軍打上石膏,骨頭會比較快愈合?”因為之前有位朋友右手骨折住院,還曾在對方的石膏上簽名留念,才這么問。
“打上石膏?”他聽得一頭霧水。
婉瑛也不禁愣了下,看來她的問題不屬于中醫正骨傳統醫療。“那么多久可以開始復?”
“復健?”王太醫沒聽過這個名詞,滿臉疑惑。
“就當我沒說。”婉瑛不再多言,決定私下再跟六安堂的區大夫請教,西醫應該會比較清楚。“多謝太醫,有勞你走這一趟!
“不敢,這是下官應該做的,就連皇上也很關心,原本還希望將軍今晚能留在宮里歇息,以免因為搬動而影響到傷勢,不過將軍堅持要回府,就是怕夫人會擔心……”最后,王太醫又抱起藥箱,躬了個身!按龝䞍禾t署會派人將抓好的藥送來,按時煎來喝便可,下官過兩天再來幫將軍換藥,今天就先告辭了!
于是,婉瑛便讓二管事親自送王太醫出去。
接下來,奴才送了兩盆熱水進房,她也不假他人之手,親自幫丈夫做一些簡單的擦洗,再換上干凈的衣物。
直到所有的人都退出寢房,婉瑛才有時間整理自己的心情,再次確認丈夫就在眼前,還好好的活著,并沒有失去他。
“沒事……他就在這兒……”她的指腹緩緩地滑過秦鳳戈的臉龐,可以感受到丈夫的體溫,還有鼻息,揪緊的胸口這才徐徐地松下,也感謝老天爺的仁慈,沒有讓不好的事發生在兩人身上。
他們還有好多年要一起共度,不能現在就把他們分開。
她將面頰貼在丈夫的胸口,隨著秦鳳戈的呼吸而上下起伏,吁了好長一口氣!耙磺卸紩䴖]事的……”
即便要她當個賢妻良母,從今以后,守著這座小小的天地,放棄曾有的理想和抱負,婉瑛也愿意,只要她的丈夫能夠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