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寅卯交接,一聲驚恐的尖叫聲劃破了寧靜。
婢女一面叫、一面爬出柴房!鞍
“一大早的在叫什么?”
“讓魏嬤嬤聽見又要挨罵了……”
“沒錯,她那人最會倚老賣老了……”
幾個婢女七嘴八舌地聊著。
只見原本打算拿些柴火到廚房燒開水的婢女臉色一片慘白,用顫抖的手指比向柴房!澳銈冏约嚎础
“要看什么?”
就在眾人來到柴房外頭,才往里頭一瞧,看見吊掛在梁下的人影,全都兩腿發軟,坐倒在地。
“是……是彩霞……”同房的婢女先認出來。
有幾個奴才聽見騷動,也過來看個究竟。
“快去找二管事……”其中一人叫道。
就在同一時間,還在睡夢中的婉瑛被窸窸窣窣的聲響給吵醒了,掀開眼簾,見床上只有她一個人,秦鳳戈正背對著她穿衣。
“時辰還早,再多睡一會兒,別起來了。”聽見床上有動靜,知道婉瑛醒了,他便轉身說道。
婉瑛被禁足了三天,也沒辦法把彩霞找來問話,心里有些著急。“我的傷口已經好了,總該可以出去走動走動了吧?”
“出去走動可以,只能在這座院落里!鼻伉P戈做了讓步。
聞言,她終于笑逐顏開!爸灰艹鋈ゾ秃!
“我知道你不是個坐得住的人,至少在抓到犯人之前,千萬要謹慎,別讓對方有可乘之機!痹诘弥耒膩須v之后,了解得愈多,他也不得不提醒自己,不要再拿其他人來跟她相提并論,因為沒有一個女子跟她相同,她也不可能變得跟別的女子一樣。
“好,在抓到犯人之前,我絕不會踏出院落一步!蓖耒σ饕鞯卣f。
秦鳳戈見她笑得燦爛開懷,連眼睛都在發光,這般的生氣勃勃,才是自己所喜愛的模樣。
若強迫她去改變,就不再是她了,跟其他女子又有何不同,這是他目前能做到最大的退讓。
“心情一好,肚子也餓了。”婉瑛笑嘻嘻地說。
他也跟著笑了。“我去讓人準備……”
才這么說,門板上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于是,秦鳳戈先去應門了。
婉瑛坐在床上等了好一會兒,雖然不太清楚對話的內容,不過可以聽得出前來敲門的小廝口氣有多慌亂。
終于,秦鳳戈闔上門扉,踅了回來,臉色透著凝重。
“出了什么事?”她直覺地問。
“……一名婢女在后院的柴房懸梁自盡了!鼻伉P戈實在很難不把這件事跟要找的“犯人”聯想在一起。
她瞠大雙眼。“是誰?”
“是彩霞……”他從來不曾懷疑過跟著元配陪嫁過來的婢女,不過時機也未免太過巧合。
“怎么會是她?”婉瑛才打算把人找來問話,沒想到對方會尋短。
難道彩霞就是打昏她的犯人?
這么說是畏罪自殺?
可是犯罪動機呢?
如今人死了,真相也就跟著消失,無人可以解答。
這是婉瑛最不想看到的結果。
“我去看看!鼻伉P戈穿戴整齊,就走向房門。
“我跟你一起去!”她急忙掀被下床,更忘了寒冷。
他就知道婉瑛會這么說!澳悴糯饝^我,在抓到犯人之前不會踏出這座院落一步,就要說話算話!
“可是……”
秦鳳戈將她又按坐在床上,正色地說:“在找到打昏你的犯人之前,還是得小心!
“好!我不跟你一起去!”婉瑛也不想在這節骨眼里跟他爭辯!翱墒窍嚷犖野言捳f完,無論如何,都要保持命案現場的完整,什么都不要動,盡快請官府的人來驗尸,先確認她的死因再說!
他聽出一絲弦外之音!澳阍趹岩伤皇亲员M?”
“是不是也要等到驗尸之后才知道!彼桓彝哟y。“我只知道死人無法替自己說話,只能從身上找出答案,所以才要讓仵作慎重地檢驗!
“好。”秦鳳戈自然同意了。
待秦鳳戈來到位在后院的柴房,還沒走近,就聽到幾個婢女、丫鬟的啜泣聲,外頭早已聚集了不少奴仆,氣氛顯得哀凄。
“將軍!”等在柴房外頭的大管事見他來了,上前拱手。
他沉聲問道:“真的是彩霞?”
“是。”大管事臉上也失去了慣有的笑容,顯得悲傷。
秦鳳戈馬上走進柴房,凌厲的目光一掃,只見二管事指揮著兩個奴才,把氣絕多時的彩霞放在地上,又抬頭看,梁下垂了一條用來自縊的麻繩,上面還打了個繩套,有個奴才正踩在椅上,拿了剪子要把它剪斷。
“住手!”他立即大喝。
奴才嚇了一跳,連忙把剪子縮回去。
“常海,這里的東西通通不許任何人動!”秦鳳戈先朝二管事下達指示,接著轉向站在柴房外頭聽候差遣的大管事!瓣糖,立刻派個人走一趟知府衙門,要仵作前來驗尸!
大管事速速去安排了。
“將軍,彩霞有可能是半夜到柴房來尋短,因為同房的婢女說一早醒來之后,就沒看到她了。”二管事走到主子身邊,小聲地稟明。
他兩手背在身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早已全身冰冷僵硬的婢女,想起硯哥兒的親娘和彩霞的感情很好,兩人雖名為主仆,卻情同姊妹,許許多多的回憶再度涌上心頭。
“再去問問住同座院子的其他人!鼻伉P戈就不信都沒人看到。
二管事躬了下身。“是!
當一塊白布蓋在彩霞身上,那死白的顏色,讓他心頭也格外沉重。
待秦鳳戈仔細察看四周的布置,除了一座座如小山般高的柴火、一把隨手扔在地上的斧頭,以及懸在梁下的那條麻繩和一張椅子,并無他物,連蠟燭、油燈都不準有,就是擔心會引發火災。
彩霞為何要懸梁自盡?
是為了私事,或者……那日就是她打昏婉兒,這才畏罪自殺?
但又為何要那么做?
若是有苦衷可以說出來,看在過世元配的分上,就算犯了再大的過錯,他也會饒她一命,秦鳳戈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到半個時辰,兩名知府衙門的衙役才帶著仵作前來,由于朝廷對戶口管理相當重視,每一年都會進行調查,即使是身分卑下的奴仆、妾媵,在死亡時也要記載時間、原因,至于是否屬實,也就不得而知了。
兩名衙役上前抱拳見禮。“將軍!”
“仵作呢?”秦鳳戈耐性用罄地問。
就見個身穿短褐、外頭套了件有補丁的大襖,身形瘦小的老頭來到他跟前,涎著笑臉巴結!靶〉囊娺^將軍……”
“你是新來的仵作?”由于擔當檢驗死傷工作的差役大抵都是送葬、屠宰之家的賤民,薪俸微薄又很辛苦,即使遞補上也做不久,讓各地的衙門都很頭疼,這種情況秦鳳戈自然也很清楚。
仵作咧了咧滿口黃牙。“是,將軍!
“先進去看看是否真的是自縊!彼沉艘谎蹟[在墻邊、身上蓋著白布的尸首!耙獧z驗得仔仔細細!
“當然、當然。”仵作哈著腰說。
于是,仵作走到尸首旁邊,蹲下身,伸手掀開白布,先檢視死者的臉部表情,接著是頸項上的索痕,點了點頭,便起身了。
“回將軍,小的驗完了。”他自以為秦鳳戈找仵作來驗尸不過是做做樣子,沒人會真的在意下人的死活,只要在戶口上交代得過去就可以了。
秦鳳戈目光一凜。“這么快就驗完了?”
“是,將軍,這名婢女兩眼合、唇口黑、皮開露齒,喉下痕呈紫赤色,真是自縊沒錯!必踝鬟种欤戎蛸p。
“只有這些證據,你就判斷她是自縊的?”一個不重視人命、做事草率的仵作,要他如何信任?
可惜仵作并不清楚這位驃騎將軍兼熸火軍指揮使的性子,只曉得要奉承這位堂堂一品武官,便壓低嗓音!皩④姡贿^是個婢女,小的知道怎么做,絕不會讓一些蜚短流長損害將軍府的威望!
無論是官宦之家還是民間的大戶人家,婢女尋短之事時有所聞,有的是不堪虐待,自我了斷,有的則是與主子有茍且之事,招來妻妾的妒忌,還有的是知曉太多秘密,最后慘遭殺害,原因很多,通常都不喜歡追根究柢,只想草草了事,他可是清楚得很,自以為秦鳳戈也是同樣的想法。
“……混帳東西!給我滾!”
這番暗示讓秦鳳戈頓時沉下俊臉,大聲怒咆。
“將、將軍……”仵作還不明白做錯了什么。
秦鳳戈直接將人扔出柴房,又對外頭的兩名衙役喝道:“回去告訴你們知府大人,從今以后,不許這人再繼續擔任仵作!狈駝t不知要造成多少冤案,害死多少無辜的人。
“將軍饒命……”仵作嚇得連滾帶爬,逃之天天。
兩名衙役面面相覷,只得回去覆命。
大管事來到秦鳳戈面前,說著事先編好的理由,增加說服力!皩④,彩霞或許正如仵作方才所言,確實是自縊,而且還有可能是畏罪自殺!
他攬起眉峰!斑@話怎么說?”
“為了找出打昏夫人的犯人是誰,連著幾天小的都在盤問府里的人,今日正好輪到彩霞了,她自知無法把當日的行蹤交代清楚,可能因此才會懸梁自盡。”大管事不勝唏噓地說道。
“但她又為何要打昏婉兒?”這一點最令秦鳳戈納悶。
“彩霞和過世的夫人感情相當深厚,或許是對新夫人懷恨在心,認為她搶走將軍和小少爺的心,也取代她家小姐的地位,才會在一時氣憤之下動手將人打昏了,事后又自知逃不掉,不得不選擇自我了斷!卑l現彩霞想去認罪自首之后,他便知道不能再繼續讓這個女人活著了,不過總要有個充分又有說服力的借口,所以才會想到用這個理由。
秦鳳戈緊閉了下眼皮,心情沉痛。“真是為了這個原因嗎?”
他實在不愿相信彩霞會這么想,即使元配過世,也無人可以取代正宮夫人的地位,她是她,婉兒是婉兒,都是自己所愛的女人,一樣重要。
眼看秦鳳戈動搖了,也信了幾分,大管事打算再接再厲,說服他到此為止,不要再追究彩霞的死因。
倒是二管事并不認同大管事這一席話。“小的倒不認為彩霞對現在這位夫人有任何恨意。”
“你說說看!”秦鳳戈也想知道他對此事的看法。
“記得小少爺失蹤,被當時還住在大雜院的夫人所救,才得以平安回到將軍身邊,彩霞對夫人可是相當感激,總說多虧了她,小少爺才會沒事,她一直把這些話掛在嘴邊,其他人可以作證!倍苁卵灾忚彽卣f。
這番話又一次勾起了秦鳳戈的回憶,不只是奶娘的命案至今尚未抓到兇手,帶走硯哥兒的幕后主使者依然成謎,令他耿耿于懷。
心中暗惱常海的話太多,大管事只能佯嘆一聲!盁o論彩霞心里是如何想的,恐怕都不會有人知道了!
“死人無法替自己說話,只能從身上找到答案……”他口中低喃婉兒說過的這兩句話,確實很有道理,若其中真有冤情,這下豈不是死不瞑目了,可眼前最大的問題是找誰來驗尸?
有了!他怎么忘了呢?
秦鳳戈不禁憶起當初幫奶娘檢驗尸首的姚氏,雖是一名女子,不過做事細心,在檢驗鑒定上頭也是條理分明、有憑有據,令人信服。
“常海,你立即走一趟六安堂,將區大夫的表外甥女姚氏找來,就說要請她幫忙驗尸。”他只盼姚氏能給自己一個答案。
二管事不敢耽擱,馬上前往六安堂。
“晏青,再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準靠近柴房半步!闭f完,秦鳳戈便暫時離開后院,打算將目前的進展告訴婉瑛。
“是。”大管事垂下眸子,臉色顯得陰晴不定,因為事態的演變似乎漸漸地脫離自己的掌控和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