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過了一個月,宋珞淳的思緒仍陷在落寞中。
雖然他臨行前兩人并不愉快,但宇文凜畢竟是要上戰場殺敵,沒與他道別,當面叮囑他要萬事小心,她心里就是不踏實。
因為情難自禁地懸念著他,這些日子她總是神思恍惚、腳步虛浮。
因為察覺到自己過于慵散,幾乎要怠忽職守了,她只有勉強提振起精神,穿廊過院察看府中狀況。
未料她的腳步才來到宇文凜的寢院前便發現,有數名工人扛著磚、抬著土直往他的院落而去。
她這才想起,宇文凜說過,他想將寢房修建擴大。
想到那間房將來要住著他與他的妻子,宋珞淳心里又是一陣難過,突然瞥見,某個工人抱著一棵樹,身旁則有個王府的仆役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
由她的方向望去,工人與仆役臉上的表情極為謹慎,讓她不由得好奇地盯著那棵樹。
那棵樹瞧來像梅樹,也不知是什么名貴的品種,才需要人如此細心呵護著,她心里正納悶之際,仆役見著她,立刻趨步上前問:“淳兒姊,這棵梅樹確定是種在王爺的寢院嗎?”
宋珞淳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疑問愣住了。
原來真的是棵梅樹,只是……成貴為什么這么問?她已經搬離王爺寢院了,梅樹是不是要種在這里,應該不歸她管。
“你……什么意思?”
被她一頭霧水的模樣反問了句,成貴尷尬地撓了撓頭。
“王爺臨離府前把府中工事的監管工作交給奴才,還說有問題就找您問,尤其是這棵梅樹,一定要問過淳兒姊的意思才能種下。”
宋珞淳被宇文凜的決定給弄糊涂了,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她曾對他說過,想在寢院園中一隅種上紅梅的事。
他當時允諾,若她由老家帶來的梅枝最后沒長成,他會為她植上一片紅梅林,讓她的思鄉之情能有個寄放之處。
他還記著當時的承諾,所以才讓奴才問過她,要將梅樹種在何處嗎?
心微微發燙,她的語氣有些發顫。
“那棵梅樹……是紅梅嗎?”
成貴頷首道:“是紅梅。聽說王爺為了從宜縣把這棵紅梅安然運回京,耗費了不少工夫。”
宋格淳猛然一震。
“你、你說什么?!”
成貴皺起眉擔心地瞅著她,不明白向來心思靈巧的宋珞淳今兒個是怎么了?為何一直重復他的話?他心里雖覺得奇怪,卻還是將方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仔細將成貴的話一個字、一個字聽得分明,她不確定地問:“紅梅是由宜縣來的?”
“是啊!王爺也不知由哪兒打聽來的消息,說是宜縣有處曾失火的書院,有片美得不得了的紅梅林,所以差請人回舊地察看,找著了在大火中幸存的紅梅。為了確保紅梅沒事,王爺還重金禮聘京城里的花先生特地走了趟宜縣,瞧了它的狀況,確定紅梅沒事,才帶回京里來的。”
花先生是京城出了名的花木之醫,年紀雖輕,醫術卻了得,諸多已病將枯的名貴花木到他手中,泰半可起死回生。
那神妙手藝及仙風道骨的謫仙模樣,曾讓京中未嫁閨女趨之若鶩,無不借故想一賭花先生風采。
她聽說花先生并不好差請,就算有錢有銀、有權有勢也不一定請得動他,但宇文凜不但請到他,還讓他走了趟宜縣。
她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通宇文凜如何在短時間內辦成這件事的。正因如此,她強烈感受到他的心意。
原來……他是如此費心費神,如此重視、牢牢記住她說過的話……
見她眼眶泛紅,成貴摸不著頭緒慌了手腳,以為自己說錯了什么、做錯什么,連忙迭聲道歉。
“淳兒姊,對不住、對不住……”
瞧他急慌的模樣,宋珞淳急忙忍住淚道:“沒事、沒事。那棵梅樹就栽在王爺院落里的園子吧!”
他心里有她,將來瞧著那棵梅樹,應當也會想起她才是。
“知道了。”
成貴點了頭,領著工人趕緊將梅樹種下。
宋珞淳原本想好好瞧瞧那棵老家幸存的梅樹,卻又礙于工人們還在院子里施工,所以沒能靠近,心下想著,待工人休息了,再過去瞧也不遲。
心思一定,她回到自己的院落,思念宇文凜的同時又想到,在他離去那日,似乎還交了本卷宗給她。
她當時沒心思去瞧,之后又忙著遷出,搬到府中另一個院落,她壓根兒忘了那本卷宗的存在。
憶起這件事,她的心跳得有些快,在宇文凜為她費心尋老家紅梅、帶回府中植種的貼心舉止下,她不免認為,那本卷宗絕不簡單。
懷著忐忑的心情打開卷宗,映入眸底的第一眼,她整個人震撼不已地僵在原地。
那是宜縣知縣在三年前新上任時,重審的一件案子。
受害者為宜縣夫子宋笥勤,一家四口因夜半祝融導致三死一傷的案子……卷宗里有案發經過、目睹縱火者的打更人供詞、宜縣賭坊該年的帳冊……以及縱火者招供的劃押書。
宋珞淳沒辦法細看所有內容,只是激動的抱著那厚厚一疊卷宗,癱軟地跪倒在地,痛哭失聲。
明明有證人知曉這場讓家人枉死的大火,是賭坊的挾怨報復,衙門不肯受理辦案——這是她在三年前某一夜,靠在他懷里訴說的遺憾。
當時她只是為了找到一處宣泄的出口,喃喃說著那段過往夢魘,他同樣記下了,放在心頭,用他身為罄郡王的身分,為她調查真相,替她的家人討了個公道。
想著家人得到遲來的公道,想著他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她哭得不能自已,心中除了感動,只有感動。
她何其有幸,身分如此尊貴的男人竟這般厚待她……他怎么能為她做這么多事……怎么能啊!
她內心有滿腔的激動熱情想同他訴說,偏偏他遠在沙場,瞬時,對他的濃濃愧疚再度涌上心頭。
就算他要娶霍如晴又如何?
就算她不能成為他的正妻又如何?
在他為她做了那么多事之后,宋珞淳突然明白,沒有什么比與他在一起更重要,她還計較什么名分!
此刻她只求能留在他身邊,當側室也好、丫鬟也罷,她這輩子認定他了,只想用一生來回報他的深情!
宋珞淳堅定地想,卻因為哭得太激動,一口氣梗在胸口,怎么也提不上來。
她痛苦地張著嘴、塢著胸口想開口喊人,卻怎么也發不出聲音,能吸到的空氣愈來愈少,跟著眼前一黑,她暈了過去,思緒陷入無止盡的黑暗中。
風蕭蕭,遼闊的天地間,我軍大獲全勝的歡呼聲,伴隨著勝利的號角,回蕩再回蕩,直到震得人耳膜脹痛。
確定我軍取得勝利后,宇文凜感受眾人亢奮的情緒,欣慰之余卻也深感痛心。
這一場戰爭他得到許多人生未曾有過的寶貴經驗,也失去太多。
在戰場上,為了捍衛疆土、為了保命,他不得不揮劍取人性命。
所謂的勝利,其實是由一條條性命換來的。
思及當年他無心害得胡福送了命,他愧疚難安,心里的罪惡感,更是深深地揪住他的心,讓他無法感受到勝利的喜悅。
可喜的是,這場仗雖然花了足足三個月,卻比想像中還早結束,此時他唯一的想望便是見宋珞淳!
在戰場上,他沒有一天不想她,想著她若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后,是否會歡喜感動,是否思念著他,像他思念她一般?
積累的情感讓他歸心似箭,卻也明白,跟著大軍凱旋回京,總會再耗上個把月,他是不是該先捎封家書報平安?
正當思緒混亂起伏之際,有名士兵為他送來京中急信。
心一凜,他忐忑猜想會不會是皇奶奶鳳體微恙?急急拆信一看才知,的確是皇奶奶派人快馬送上前線的。
原來她已得到戰勝捷報,才放心將宋珞淳病危的消息送來。
迅速掃過信中簡單幾行字,宇文凜捏縐了信,心里有著慌懼與深深的不解。
離京前他知道她似乎染了風寒,但并不嚴重,怎么才過了三個月,竟有這么大的變化?
心煩意亂之際,他便請命先行回京。
大軍既已完成任務,加上狀況特殊,霍威武立即允了他回京的請求,并將身下可日奔千里的坐騎暫借予他。
雖然他十分贊賞宇文凜,也樂于從圣命將女兒嫁給他,但這些時日相處下來,他知道宇文凜早心有所屬。
早些年在邊關時,霍威武聽過不少他的負面傳言,眾大臣就怕自家閨女許給這樣一個閑散王爺。
沒想到才短短三年,他的改變令人刮目相看,尤其這段時日相處下來,他更是對他完全改觀。
幾番試探過他才知,早在三年前就有個識貨的女子偷走宇文凜的心,讓他深深為她傾倒。
如果他將唯一的心肝女兒嫁給他,豪氣萬千的女兒能爭得過宇文凜心里的女子嗎?
“多謝將軍!
霍威武拍了拍他的肩叮囑。
“保重!咱們京城再見!
宇文凜頷首,迅速回營收拾行裝后,快馬離開扎營處,心中不斷祈求上天不要帶走他心愛的女子!
半個月后,日夜兼程趕路的宇文凜終于回到京城。
休養了好一陣子的福如嬤嬤因為宋珞淳病倒,重新執掌管事一務,得到消息后,立刻匆匆上前迎接主子。
一見著王爺平安歸來,福如嬤嬤激動不已地咽了嗓音。
“王爺,您總算回來了!
“好好伺候那匹馬!卑褜④娊杷那Ю飳汃R丟給下人處置后,他難掩忐忑地轉向福如嬤嬤問道:“淳兒怎么樣?”
“佛祖庇佑,淳兒已經度過最危險的時刻,但身子還是虛弱得很!
他松了口氣,全身緊繃的思緒在瞬間松懈下來。
見他一臉疲憊,福如嬤嬤接著說:“王爺要不要先去梳洗一下、休息片刻再去見淳兒?”
他知道自己風塵仆仆,不但發亂、臉臟,身上還有汗有塵,是該梳洗一下再去見淳兒比較妥當,但……
“還是先讓我看她一眼吧!
知道兩人心系著彼此,福如嬤嬤也不敢多加阻撓,跟著一同前往宋珞淳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