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很痛,痛得好像十根指頭都不是她的了,心里像被刀劍戳了洞,疼得想哭,可是眼睛干澀無比,流不出一滴眼淚來。
她已經分不清這究竟是因肉體的痛到了極致,還是因心如死灰。
受傷的手指被她咬著帕子隨便裹住了,可是一路走來,白色的巾子開出一朵朵紅花。
不久前,當她在放妻書上用血淋淋的指頭按下自己的手印時,她看見了丈夫眼里的一抹不忍。
不忍……任人那么對待她,好個不忍啊。
他給了放妻書,表示他的寬容大度。但她已經不在乎拿的是放妻書還是休書,總歸是離緣了,沒什么差別,往后她就是孑然一身了。
視線越來越模糊,身子搖搖欲墜的同時,一只漂亮纖細但不柔弱的手出現,握住了她還在失血的手。
那人的聲音清朗,還帶著一絲朦朧的嘆息,“……你想死嗎?對不住,我來晚了。”
汝鴉閉上眼睛,墜入了暗夜的夢里。
晁無瑾,字抱璞。
那年他自我介紹的時候,這么說道。
當汝鴉從奄奄一息中清醒,一睜開眼,看見的就是坐在矮凳上翻看一迭泛黃紙張的晁無瑾。
大概是睡久了,她脖子有些發麻,別說身體,眼珠子也不是很受控制,一見到那張久違的臉孔就再也無法轉開。
他們很久不見了,久到好像已經消失在彼此的生命中。
白玉一樣的人,眉似春山,柔軟的長發披在挺直的背后,一件青袍松松的掛在身上,腳下一雙云履。
他也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吧,那仙風道骨的感覺卻是越發濃郁了。
他們見面的次數用指頭都數得出來,這次更久,自從她嫁人之后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人的相貌生于父母、受于天地,沒有什么好抱怨的,不過只要看見晁無瑾,她偶爾還是會奢侈的想一下,要是她能有他的三分容貌……不,一分就好,她也可以滿足了。
自己本來就不是出色的人,這會兒再加上傷,更不能看了。
“怎么是你?”汝鴉口干舌燥,嘴巴一動,開闔之間,唇就裂了一道口子。
男人半瞇的眼慢慢睜開,露出如墨的雙瞳仁,如水的光華溢了出來。
“我在想你也該醒了,睡了三天,再不醒我就得考慮要去請真正的大夫了。”能不碰人他絕對不碰,可是這會兒他的手就往汝鴉的額頭貼去。
她知道他的習慣,想舉手阻止,卻無力的垂下。
待會兒他不會又要去洗半天的手了吧?
“這個,是你幫我包扎的嗎?”
被層層包扎妥當的兩手安置在床側,可是任汝鴉怎么動指頭就是沒有感覺,好像手已不是自己的。
“我略懂一點醫術!彼栈厥。熱度已退,應該沒事了。
接著,他把手上的那迭紙一放,還不忘把紙張的角對好,變成整整齊齊的一落,這才風姿優雅的走到桌上倒了杯溫水。
“你怎么會在這里?是經過嗎?你好些年沒有給我寄東西來,我都猜不到你游歷到哪里去了?”她有好多話要說,就像在黑暗中看見了一盞燭火想偎過去般,也許放肆,也許厚臉皮,可他是她的朋友吧?
晁無瑾從來沒有提過他長年在外奔波的原因到底是為什么,可是多年下來,那么多的蛛絲馬跡,她心里也有數,他是皇帝派出來尋找風水寶地的術師。
天朝已經二十三年,皇帝二十一歲登基,今年已四十四歲有余,很多帝王一即位就開始替自己打算后事,晁無瑾是當朝年紀最輕的術師,卻是個正二品秩的大官。
據說他的相術是天賦異稟,出自一支非常古老的家族,血脈無比珍貴,就連皇室的人也要尊敬幾分。
他人雖然在外面行走,尊貴的身分卻仍不變。
“自己做過的事都給忘了,你要嫁人之前給過我一封信,信里說了要嫁到府城,我要回京,也就順路經過了!
“原來是這樣,信有到就好!蹦切湃缒嗳牒,出去就沒了消息,她沒辦法確定晁無瑾收到了沒。
“那我、我身上的衣服呢?”干凈的床被單、干凈的身子還有綢衫,這這這……
“那種臟衣服你還舍不得丟?”晁無瑾古怪的瞥了她一眼。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那么怕臟的人……而且,男女有別啊!彼庀氲侥莻可能性就嚇得幾乎要發抖。
“是綠珠給你換的!
“她是……”
“你覺得她會是誰?”
哎呀,開始不耐煩了。
她安分了一下。
不過……
“我們很多年不見了,你這次回來能住多久?”
“哪來這么多問題?你還是睡著的時候好,安靜些!
不讓她知道的是,他是專程為她回來的。
年前他就算知她有這一劫,哪知道分毫之差,她還是變成這副狼狽模樣。
就差這分毫……
他捏住瓷杯。即便他能明玄機,也只能預測到定數卻不見得能預測到變數。換言之,可以改變的未來是無法測知的。
變數、變數,這對事事要求完美的他來說,是不可原諒的錯誤。
人定勝天嗎?不,得知天機也許能趨吉避兇,卻仍無法完全避開禍事。
“能自已端水嗎?”
汝鴉點頭。她可沒那膽子讓他來服侍她。
用茶水堵住她的嘴是好辦法,但是看她用兩只手腕辛苦扭曲的撐住茶杯往嘴邊送,晁無瑾皺起眉頭。
“長了年紀也沒見你多長智慧,你再把衣服弄濕弄臟,可得自己想辦法了!
看不下去,他把水杯拿回來,由他來喂。
他是個冷漠的人,但他這般不愛攬事的個性,卻每每扛上她的麻煩。
像她十三歲那年,村子里流行起瘟疫,她也染上了,每天熱里來冷里去,反覆打擺子,意識都模糊了,就在快要送命的時候,他風塵仆仆的回來了。
“你是來跟鴉兒訣別的嗎?”不敢奢想還能見到他,所以即使小命都快沒了,她還是頂著高燒問道。
他什么也沒說,只把一丸臭又腥的藥丸往她嘴里塞。
那丸藥救回了她的小命。
命從鬼門關前搶回來后,她不知死活的要求他,得時不時的讓她知道他的行蹤,不寫信用圖畫來代替也可以。
“你不要讓我后悔把你的命救回來。”他沒好氣地咕噥。哪來這么多羅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