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無瑾出了門,跳上大小包行李都還沒卸下的大白駒背上,拉直韁繩,直奔皇城。
京城說遠不遠,他的大白駒撒開蹄子,三十幾里的路程半個時辰就到了。
一入城門,他不走車水馬龍的大道,挑了人煙稀少的捷徑,果然省時省力,無須太多周折就到了神武門。
門外下馬,城門的衛兵還有公公都認得他。
“無瑾大人,好久不見了。”守門的公公心花朵朵開,輪值的他今天是走了什么好運,竟然能看見不知有多久不曾進宮來的當朝大紅人。
“公公辛苦了!
“不敢不敢!弊詣拥啬贸隽钆啤
“多謝公公!
“難得大人進宮,這是一定要的!惫俟。
扣除晁無瑾大人是集陛下三千寵愛于一身的人不說,他的豐神俊秀也是整座宮殿里無人能比,有幸見到他真面目的人都有同感,那簡直就是如沐春風。
即使他有嚴重的潔癖,不靠近人,也不讓人靠近,想跟他說上話還得遵守相距五步的距離,也無損眾人對他的景仰。
“請問公公,這司糧庫要怎么走?”他很少為銀子這種東西煩心,所以官員們賴以養家活口的微薄收入,他壓根一次也沒領過,自然不知道領取地點在哪。
平常他所有的花費用度有道觀供給、有師父負責、有皇上賞賜,太多的贈與,這對毫無物欲的他來說早就遠遠超過需求,若非看到汝鴉在抄書,他決計想不起自己還有俸祿這件事。
“大人從沒去過司糧庫吧,不如小的叫人帶大人過去!
于是,從來不曾踏進過司糧庫的晁無瑾,在小公公的帶領下來到了位在皇宮右邊角的庫館。
庫館門口蹺著二郎腿喝茶磕牙的官員們起先沒注意到晁無瑾的到來,雖然只是小小司庫官,可朝廷里大小官員都得看他們臉色領月俸,因此官雖小,氣焰還是很大的。
但是總有人眼尖,看見了大紅人,陸續站起來。
朝廷的恩寵得看運氣,身在此處的文武百官更不敢疏忽,今天誰受寵、明日誰被打入冷宮都不一定,受寵的要努力抱大腿,備受冷落的眾人則要打聽清楚,他家門口五條巷子以內,絕對不要經過。
皇宮是吃人的地方,要想待得久,就得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諂媚阿諛,做得到這些,包準你的官僚生涯一路平坦。但要是不諳此道,哼哼,那就走著瞧了。
而榮寵長久不衰的晁無瑾正是個中翹楚,眾人最需要巴結的對象,上自皇帝陛下,下至后宮的那些娘娘們,都對他諸多贊賞,因此這些人又怎么能不看他眼色?
“無瑾大人是來領俸祿的!毙」茏詣拥膿鸢l言之責。
官員們都湊了過來。
“好像還要領份工資憑證是嗎?”晁無瑾很自動的退到柜子前面,伸出一掌,阻止那些過于熱情的人群。
“哪來這么多麻煩事,大人是什么身份,領取工資憑證這種小事下官來就好了。您稍微等等,下官馬上就給您辦得妥妥當當。”看到晁無瑾淡淡蹙起好看的眉毛,平常有事就推的司庫官竟然主動把事攬上身,很狗腿的勒令下面的人即刻辦理。
晁無瑾被恭敬的請到上位,他看看自己滿是灰塵的衣袍,實在不想應酬這些人,覺得趕快回家沐浴更衣比較重要。
“其實大人只要吩咐一聲,下官就會派人快馬把您的俸祿送到府上,不需勞您跑這一趟的!彼編旃僖幻驵┼┎恍,一面就近的偷看著氣質如仙的無瑾大人,今天能一飽眼福,回去他應該能作許多天的美夢了。
晁無瑾眼觀鼻,鼻觀心,不為所動。
對司糧庫的眾人而言,無瑾大人來領俸是破天荒的大事,下面的人誰敢不動起來。不到半個時辰,銀兩已經用最快的速度送過來了。
不過晁無瑾一點笑容也沒有,當他看到他的“薪餉”是用小車送來的時候,表情和那笑得臉上只剩下眉毛的司庫官相比,著實難看得多。
因為沒有經驗,他不知道朝廷官員的薪餉分俸和薪兩種,俸是祿米,薪是白銀,有兌換現錢的,有領取實物的,實物又有衣帛、糧食等分別。
拿了一袋銀子,他轉頭就要走,同時說:“這些酒肉要是各位不嫌棄,就帶回去吃吧。就當幫無瑾一個小小的忙,感激不盡。”
垂淚啊,天下哪來像無瑾大人這么替他們這些小官設想的人?看著他走遠的背影,司庫官們差點翻了天。
不過沒多久,皇帝派來傳達旨意的內侍公公滿頭大汗的到來,上了年紀的公公停住腳步時一口氣還喘得提不上來,差點厥在門口。
只見他高舉著明黃色的圣旨道:“圣旨到,無瑾……無瑾大人請出來接……接旨!彼墒菑挠鶗恳宦房癖,繞過大大小小的宮殿花苑,來到最遠、最偏僻的司糧庫的,誰來給他一口茶喝?
聽到“圣旨”,忙著搬貨據為已有的司庫官馬上跪了一地。
“無瑾大人已經走了!
“什么時候?”內侍公公的公鴨嗓都分岔了。
“就是剛才!
“還不快點去把人請回來!”
亂成一團的這當頭,太子一路人馬也派了人來尋。
“無瑾大人——”
“這位公公,你也來晚了!
對于晁無瑾這次數月就回來,汝鴉高興得連話都不會說了。
想確定這不是夢,她一直提著自己的臉,捏出一塊塊紅色印記出來。
“啊,這是做什么?”怎么跟個孩子一樣?晁無瑾覺得好笑,一手將她頰邊的發輕柔地攏到耳后。
汝鴉感覺他在耳邊的手指涼涼的!拔蚁聫N煮了幾樣菜。”
“看來我回來得恰是時候,有口福了!
“沒有什么大魚大肉,只是為了感謝你之前的照顧,聊表一點心意。”
“跟我客氣什么,這只是舉手之勞。”他一笑,光華傾世,有如珠寶光澤般的迷人豐采,根本無人能及。
她連忙轉過身,按住怦怦亂跳的心,給自已心理建設——不能看不能看,不論他的眼睛還是笑容都不能。你是婦人,要學著端莊,端莊端莊……
唉,端莊真是難學。
她換上笑臉轉回身來,趕緊添飯擺碗遞筷子。
“我有一陣子不會出遠門了!眱扇送烂鎸Τ燥,他看似不經意的說道。
她很意外,一口飯含在嘴里急急問道:“是要長住嗎?”
“也許吧。”說著他放下碗筷,掏出一個荷包遞到她手中。“這是我的月錢,我支了一年的銀子,家里要有什么花用,你自己看著辦。”
她只覺得手中發沉,“好重!你一年的薪俸到底有多少?”
“我也不清楚,”他笑得有些靦腆,“銀子都放在司糧庫,我很少進宮,也就忘了有薪俸可以領這回事!
聽起來好像很無稽,但是汝鴉知道這的確是晁無瑾會做的事。
“這個……我不能拿!笔掷锱踔y子,她的心酸酸的。
都借住人家家里了,現在還要拿他的餉銀當家用?她的臉皮再厚也不到這等程度。
“我要在這里住上一段日子,所有開支自然算我的,開銷我不出,難道要你養我?”眼里有著低嘆,他會不會無意間傷到她了?
“謝謝!彼氏聼o謂的自尊,低聲說。
晁無瑾看著她,平靜的眼中卷起一片深沉,她有這么嬌小嗎?那肩膀看起來好像一捏就會碎。
比起那些他見過的被捧在手掌心上的官家千金,同樣的年紀,她實在太安靜也負擔太多了。
拿起碗筷,他不動聲色又莫名的小心翼翼轉移話題問道:“瑪瑙可來過?”
“瑪瑙是誰?”她一臉茫然。
“我忘了跟你說,瑪瑙是李旭的字。”
“呵,他的字倒是很符合他金光閃閃的身份。他娘親生他的時候,很缺銀子首飾嗎?”她吐了下丁香小舌,一想起那個兇神惡煞,胳臂還會起一層疙瘩。
“頑皮!就你的腦袋能想出這種東西來!
“我只是實話實說。還有,為什么你們都互相稱呼彼此的字,不叫名字?”
“我只讓好朋友叫我的字!
汝鴉的心跳了下。偶爾她也會喊他抱璞,那么,她也算是他的好朋友嗎?
記得以前第一次叫出口的時候,他的不悅是顯而易見的。
“這不是你能叫的!彼@么說,
“抱璞、抱璞、抱璞、抱璞、抱璞——”她完全不管,簡直是耍賴了。
他大皺其眉。“你都幾歲的大姑娘了?”
“反正我年紀就是比你小!彼纱嗯苋ケё∷氖直。
那次他走后,她軟軟的倒在竹榻上,覺得子方才好像在摸老虎的胡須,好在沒有被揍得屁股開花。
那年她才幾歲,他就已經當她是個大姑娘了,那么現在的她,是殘花敗柳了嗎……
晁無瑾在東廂房住下了。
他將就著原本的家具,什么都沒有添購,還是汝鴉看不過去,才請木匠做了個樸實牢靠的書架和衣柜。
歲月如流,表面上,他們認識的時間可以追溯到她的幼年,可是其實他們對彼此的了解并不多,是直到近來她才真正開始認識他。
他的生活很簡單,說是一杯水也無不可,平常不是在廂房里看一天的書,要不就帶著一根竹竿,去不遠處的溪邊釣魚。
他文韜武略,真的很不得了,武學、文學、歷史、治國、陰陽術、醫書都有涉獵,桌上常常出現這些書籍。
至于溪邊釣魚,雖常常一待就是半天,可從來沒見他帶漁獲回來過。
汝鴉常常會覺得他太空靈了,仿佛一個不注意就會騰空飛去,回到仙界。
不過,他還是有像人的地方。
她發現他不善整理自己的頭發,嫌煩的時候就用一條葛巾隨意把頭發束起來,要不然就任由它披在背后不去管。
有一回見他的發濕得不成樣子,她終于自動出馬。“我給你梳頭!
“你不需要做這些,頭發散著自然就干了!
“等頭發干了,你也生病了。”
她讓他坐好,不去看他臉上略顯局促的神色,替他擦干發后,拿起竹篦梳理起有些打結的黑發。
他的發絲柔軟,她細細地順著往下理,背后留下少少一繒,再用黑金玳?圩☆~前往后梳的部分,最后以一支玉簪于橫穿過玳瑁固定住。
一個活色生香——呃,不,是風流倜儻的美男子就活脫脫出現在眼前。
那時她看得色心大發——又錯了,是情難自禁——算了,怎么說都錯,總之,替他梳頭這件事,以后不能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