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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瞳國師 第4章(2)
作者:陳毓華
  有錢當思無錢日,莫待無錢想有時,所以,就算溽暑出門不是什么好主意,傭書寫完了,汝鴉還是要還回去。

  剛從自己廂房出來的晁無瑾看她在收拾東西,一副要出門的打扮,隨口問:“要出門?”

  “去拿新的傭書回來抄寫。”

  “怎么不叫綠珠陪你去?”

  “她這會兒又不知玩到哪去了!

  “回來你得說說她,就只知道玩。要不我陪你去吧!辈徽撍F在的身份如何,女子出門沒個丫鬟婆子陪著就是不對。

  “你要陪我去還書?”她嘴巴吃驚地張大,像吞下一顆大雞蛋,一蹦三尺高,雙手一把掛在他的手臂上,模樣樂得像要飛上天。

  “這有什么好高興的?”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迷惘。

  她脫口而出,“因為你要跟我一起出去。 备矚g的人做什么都好,做什么事都開心。

  話一說完,兩個人都愣住了。

  四周變得非常安靜,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得清楚。

  汝鴉的臉馬上燒起來,紅得像番茄,她慌亂的解釋著,“我的意思是你回來那么久了,就只去過一趟皇宮,哪里都沒去過,我們剛好可以趁這個機會去逛逛街!

  一只大手忽然拉了拉她鬢邊垂下的發!澳蔷涂禳c走吧,遲了市集就要收起來了!

  “要戴笠帽嗎?”她暗自松了口氣,記得他不喜歡以真面目示人。

  “我一向少在府城出入,不會有認識的人,笠帽就不必了!

  出府后,兩人并著肩慢慢的走,路上難免有馬車、驢車、牛只等經過,帶著各種氣味的人群也會擦身而過。

  他沒說什么,只是不動聲色的讓她走到路里邊,平常不算近的路程,不知道為什么在他的陪伴下變得好短。

  兩人來到書肆后,汝鴉連忙交代道:“我去去就出來!

  說什么不必笠帽遮掩,可光彩奪目的瑰寶走到哪都能引人注目。他一定不知道一路過來有多少姑娘家停轎掀簾子,婦人買菜買肉冷不防掉地上……這些全都是因為他。

  “我不是孩童,不用擔心會弄丟我!彼杂锌梢源虬l時間的地方。

  沒想到,晃無瑾的如意算盤顯然不怎么如意。

  汝鴉前腳才剛進去,眨眼,三三兩兩出游的閨女已全部停下腳步,有些膽大的姑娘,甚至還用美人扇遮了半臉對他拋著媚眼,這一陣騷動,就連彩鸞鋪門口的顧客也全都轉移了注意力,往他這邊看來。

  汝鴉剛踏出大門,還沒從外頭快要暴動的情況中回過神,手臂就被一股力量拽住,接著飛也似的被拉進了書肆的內室,然后把爛攤子留給無辜的書肆主人。

  半個時辰后,兩道鬼祟的身影打書肆后門出來,其中一人頭戴紗帽。

  “噗哧!”

  “你還笑,這什么態度!哼哼……也不想想我是為誰才變成這樣?”陰冷的聲音從紗帽中飄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啦,我領到銀子了,買東西補償你的精神損失好了!彼p手合十,硬憋住笑意。

  “就你那點錢……算了,那你可別隨便買便宜的東西敷衍我!”他氣人的功力也是一流。

  “你!”削起人來一點也不手軟。“知道了啦!贝г诤砂锏膸棕炲X還沒溫熱就要易主了,嗚嗚……

  “那么,為了讓你好好挑選要送給我的物品,那些重死人的傭書就由我來拿吧!庇纸幽敲炊嗷顑,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適可而止?

  汝鴉一愣,傻到忘了要回應。

  明明是個懂得體貼、包容溫柔的翩翩貴公子,卻老愛說別扭的話……這么出色的人,要她不心動,真的很難。

  也許是在最初、最初看著他的眼睛時,她就不知不覺的心動了,只是那時候還太小,她不懂那就是喜歡。

  這會兒,她險些又流露出心底對他的愛意。

  “你要發呆到什么時候?這樣杵在大街上,要是被馬車輾過去都不知道……你就不能對自己的事多上點心嗎?”卸下她肩頭的事物,他不敢置信自己竟成了婆婆媽媽的嘮叨公。

  她搔搔頭笑道:“那走吧!

  他們一路逛著,晁無瑾很客氣,只買了一個櫛子。

  一個櫛子,就一、個、櫛、子,便花光了她領到的傭筆金。

  “黑店!”她踹了下人家店外的石階。

  “過分嗎?”

  “不不不,一點都不過分!彼菦]用的膽小鬼,馬上見風轉舵。

  “你啊,小小年紀就養成這種世故的個性,真是不好!彼掌饳弊臃胚M衣袋里,不冷不熱的丟下這話,扯了下她的發。

  “你又拉我頭發!”她哀哀叫。

  “是叫你趕快跟上來!彼^也不回的走開。

  忙著要跟上的汝鴉,很可惜的錯失了前方晁無瑾噙在嘴角的美麗痕跡,他無聲的笑著了。

  夏夜,小房子的通風不好,在小院外消磨掉一個晚上是常有的事。

  這種時候,晁無瑾會命令綠珠把竹凳竹桌搬到小院外,烹茶、乘涼,偶爾心血來潮便教她們下棋。

  住在這里,汝鴉總覺得日子飛逝的匪夷所思。

  他們三個人,仿佛成了一家人。

  某日如常的夜里,李旭悠悠哉哉地從隔壁人家的墻頭跳下來,飄落地面。

  他來得突然,人也不客氣,端起茶就往嘴里灌!昂靡环蜆啡谌诘木跋,真教人羨慕!

  “賢弟!标藷o瑾挑了下眉,隨后又恢復了自然,對他的到來僅略表一絲意外。

  李旭穿著銀紅如意云紋夾袍,發系青色的發帶,眼色卻如同蟄伏的蒼鷹,有抹幾不可見、咄咄逼人的凌厲。

  “賢弟?”晁無瑾敏銳的察覺到了什么,但還來不及反應,順著李旭的目光已看見了偷偷想藏到綠珠身后的汝鴉。

  “把人借我!”李旭強悍的扯住她胳臂。

  啊,只差一步就成功了!汝鴉在心里尖叫道。

  “借什么借?不借不借,我不是油鹽醬醋茶,要借你去別家借!”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誰來救她啊?

  她手忙腳亂地想扳開李旭鉗制住她的手,可那樣子看在晁無瑾的眼里,卻形成一種說不出的曖昧。

  于是,李旭便當著他的面,把她擄上馬去了。

  “大人?”綠珠絞著手指問,表情擔憂。

  “不會有事的!彼嘈爬钚。

  只是這么突然又冒失,不像七皇子的行事作風……難道皇宮里出了什么事?

  駿馬風馳電掣的飛奔在空曠的大街上,李旭卻還嫌不夠,揚起鞭子往馬屁股一揮,大黑馬吃痛,更快速的狂奔起來。

  被一把拉上馬背的汝鴉嚇得臉色蒼白,趕緊低下身抱緊馬脖子,她可從來沒騎過馬啊!

  但盡管她都快要嚇破膽了,仍然是不肯叫怕、不肯認輸。

  他也是,晁無瑾也是,這些有身份的人難不成都時興在晚上活動嗎?沒一個把夜禁放在眼里的。

  “求我!”李旭忽然道。

  什么?汝鴉一臉茫然。

  “只要你求我,我就放你下去,要不然,你就得跟著本皇子一直跑,直到我舒心為止!

  這個混帳!

  “誰說我一定要聽你的……”她突然身子一歪,奮力地想從危險的馬背上跳下。

  千鈞一發之際,一雙大手攬住她的腰,將她扣在雙臂間。

  她驚魂未定的抬起頭,看見的是七皇子狂怒的臉。

  “你找死嗎?”李旭被嚇出一身冷汗,在她的耳邊咆哮著喊。

  “讓我下去!”她拼命扭動著身子,憤怒不輸給他。

  “你總是不聽話,對我,你只會反抗!彼行┻駠u,不過還是讓大黑馬的速度緩了下來。

  最后他們在山坡上停下。

  大黑馬經過奔馳后,快樂的吃草去了,可汝鴉一點都不覺得黑漆漆的晚上到這里來有什么意思。

  第一印象果然都是不準的……好吧,這位皇子給她的第二印象也實在不怎么樣,差點把她一顆膽子給嚇破。

  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氣,她躲到一邊想安撫一下自己的情緒,哪知道人影橫擋住她。

  “誰讓你轉身過去的?誰準你站那么遠?”

  對上他憤怒的臉,汝鴉頓覺幾分委屈,“我們要一直這樣對彼此張牙舞爪嗎?若是如此,那你又何必要我出來?”

  “這就要問你了,為什么你就是吝于給我一個微笑,不能只專心于我?”

  “你胡說些什么?不可理喻!”

  頓了下,李旭忽然道:“今天是本皇子的生辰!比欢麉s從華麗喧鬧的宴會中跑出來,不自覺地去到她那里。

  “生辰?那么一定很多人祝賀你嘍!收到禮物不高興嗎?”對他們這些平民百姓來說,生辰就是母難日,有顆壽桃吃就很了不得了。

  “哼!他們有哪個是真心的,收受禮物若還要擔心對方是不是別有目的,不如不要!”

  這樣啊……

  汝鴉懂了。人心詭譎善變,宮里更勝一籌,晁無瑾從皇宮回來后也是滿臉失落,而這位七皇子此刻一臉的迷惘,哪還有之前的狠色暴戾。

  她幽幽嘆了口氣,此情無關風與月,只是一種單純的心軟。

  “我不知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什么禮物也沒帶,不如……我唱首歌給你聽?”她笑得誠意十足。

  李旭點了點頭。

  清清喉嚨,她很認真地唱了起來,“金銀花,十二朵,大姨媽,來接我,豬挑柴,狗燒火,貓兒煮飯笑死我。東西街,南北走,出門看見人咬狗,拿起狗來打磚頭,又被磚頭咬了手!

  “人咬狗?嗤!虧你想得出來,鬼話連篇!”李旭何曾聽過這種民間流行的兒歌,自然噱倒,一笑泯了方才的不愉快。

  “生辰快樂!”知道他也只是個想要溫暖的孩子,汝鴉大方地伸出雙臂抱住他。

  李旭如遭雷擊,目光霎時僵凝。

  她的身上有種香氣,不是魔香不是檀香,也不是他在皇宮里聞過的任何香味。

  他不知道她從小就浸潤在制香的家庭里,久而久之,身上便帶著一股能寧人心神的氣味。當然,不親密接觸是聞不到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無意間發現了她的秘密。

  汝鴉抬起頭來,剛好看見他倉促的別開眼。

  “我送你回去吧!彼麌肃。

  這次,李旭安全的把她送上馬背。

  “坐穩,不要怕……就是這樣,跟隨著大黑的步子節奏就不會被顛下馬、踩成人泥了!

  想不到汝鴉習慣了馬背上的顛簸,慢慢的大膽坐穩后,她竟然掌握了訣竅,學會了騎馬,她大樂不已。

  “你確定還要回去?你看起來不太得寵,我把你劫了出來,抱璞也不管你的死活,不如你就跟了我吧?”她的笑讓他看得別不開眼。

  “無聊!”

  “人生歲月,只求唯一,但日子久了也難免乏味,不是嗎?”

  “別告訴我你貴為皇子,身邊卻沒有侍寢的小妾或通房。”她很明白王公貴族沒有從一而終的觀念。

  “可多了,本皇子九歲就收了四個側室,如今得編號才能認得人!

  遑論真假,汝鴉都無言了。

  他們回到官舍時,夜已經很深了,李旭見她毫不遲疑的進屋,也只好落寞的重新躍上馬背,駕馬離開。

  馬蹄響起的同時,風中飄來他低低的嘆息——

  “不應該有這種感覺的……不漂亮也不迷人……我該怎么辦……”

  因為太倉惶的進屋,一踏入院里,汝鴉便直直地撞上一堵人墻,差點沒往后倒。

  人墻霎時抓住她的肩扶穩她,她感覺到那人滿手的涼冷。

  “無瑾大人?”她有一絲迷惑,天都快亮了他在院子里做什么?而且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裹著一層水霧,看樣子好像在外面站了一夜。

  “回來了?”

  她點頭,小小打了個哈欠,“你在觀天象嗎?”

  他不置可否的應了聲,從她出門他就守在這里,直到她回來。

  為什么要執著于這種無意義的事他不知道,可腳就是動不了。

  見識過后宮種種爭寵的可怕手段后,令他對女色方面非常冷淡,無心在朝為宮,也無意于家庭婚姻。

  從小就決定了的命運,他只要順著道路往前走就可以,把紅塵俗事了了之后,他就要回山上的道觀去,在那里終老一生。

  丁是丁,卯是卯,絕無轉圜。

  但他越來越氣自己,仿佛有什么正在逐漸失去控制中。

  晁無瑾一個眨眼,把心思盡數斂去,收回手轉身進屋。想當然耳,汝鴉也像只小狗似的跟著他后面走了進去。

  “我要梳頭,梳過頭才能上床睡覺!

  突然聽到這么一句話,汝鴉的瞌睡蟲跑了點!笆裁磿r候立下的規矩啊,要梳頭才能睡下?”

  “就方才!

  “你、你……”他就是有本事一句話惹惱人,偏她又不知拿他如何是好!耙犷^是吧,我梳就是了!

  進到屋內,她讓他坐下,抽起他胡亂束發的簪子,一頭黑發隨即如瀑般流泄下來。他的頭發細軟卻又烏黑透亮,不管怎么看都令人贊嘆,呼吸為之所奪。

  “我要用今天買的櫛子梳頭。”

  那是一把純烏木做的梳子,一體成形,通透黑潤,在市集時他一眼便中意,拿了就走。

  “是。”她遵命。

  看他乖乖低頭閉眼的模樣,她不禁又有些心思動搖。第一次替他梳頭后,雖想著別再梳了,可每次他一開口,她便又忍不住。

  他的好看不用多說了,不管任何神情舉動都能勾動她的心,甚至連他的指尖她都覺得漂亮。

  她真的無藥可救了。

  他非常喜歡每天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她總是非常溫柔細致的為他梳理頭發,從來沒有弄痛過他。

  因為要睡覺了,汝鴉并沒有為他盤上什么裝飾。

  “這樣滿意了嗎?”

  “還可以!

  “那……祝你好夢嘍!鞭D身離開,她輕輕的掩上門,嘆息一聲。

  如果她不是十八歲,而是五十歲、六十歲就好了,若是那樣的年紀,她就能心如止水,不會讓自己一顆心愛慕得無處可去,不知如何是好。

  心事朦朧又酸澀,那樣的椎心,她快要負荷不住了,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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