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去劍上鮮血,今兒個又逮著一個貪官。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寒窗十年,一朝出頭,心里想的不是朝廷百姓,而是發家致富,若每個當官都這樣子,這讓上位者,如何能安座那把椅子?
寧熙鏵想起程馥雙的話——
不想百官貪污,只要做到兩點,第一,給足夠的月俸,讓百官不需要靠貪,才能養家活口,否則辛勤發憤十數載,不但要伴君如伴虎,還得餓肚子,這種破事兒,誰樂意干?第二,定下獎懲制度,賞罰分明,把貪污列為抄家重罪,大賞清官。只不過……
他最喜歡聽她在只不過之后說的話,通常都是一番驚人的大道理。
水至清則無魚,沒好處的事沒人做,怎么把奉公職守、以百姓之事為大,變成大有好處的事兒,就是在上位者需要想辦法的了。
后來他把這些話轉述給五哥聽,五哥細細思忖后,直稱贊她有意思!
她何止有意思?簡直是有趣極了!
寧熙鏵打開五斗柜,拿出一個木匣子,開鎖,從里面取出一本厚厚的書冊,封面上寫著四個大字——穿越日記。
這本書他已經看過上百次,里面的字字句句均牢記于心,他輕撫書皮,打開,笑了。
他敢保證,程馥雙也是來自所謂的二十一世紀。
阿喬已經守在門外老半天了,還不小心打了個盹兒,醒來發現書房里頭有人影,連忙輕敲房門,低聲向里頭探問,“爺,您回來了嗎?”
每回主子出去當神捕,他就得乖乖守在門口擋人兒,免得被人探知他家六爺的秘密。
在外人眼底,他們家六爺是個上不了朝堂,吹不了風、出不了門的體弱皇子,可天曉得他家六爺做出來的事,外頭人人都在傳誦呢,他家六爺有多厲害,可是三天三夜都講不完。
“進來。”
寧熙鏵一喊,阿喬立刻伸手推門走進去。
“爺。”他笑得眉毛都快飛起來,小跑步湊到爺跟前,巴結地把的密信遞給爺。這可是五皇子差人特地送過來的。“爺……那個……”
寧熙鏵拆開信,迅速讀過,神情隨之放軟,原本抿著的嘴角微微彎起。
“爺……那個、那個……”
“有話直說!狈畔滦,他盯著阿喬。
“爺,我給平姑姑身邊的小宮女使了銀子,讓她給透點消息!
話頭一開,寧熙鏵還能不知道下文?這下子他的表情多了幾分愉悅和滿意。阿喬這家伙,大事做不了,但這種鉆營的小事總能辦得妥妥當當。
“你得到什么消息?”
“昨兒個,淑妃娘娘召了蘇將軍的女兒覲見,可不到一刻鐘,就讓人走了,許多人都在背后猜測,蘇姑娘入不了淑妃娘娘的眼!
淑妃娘娘是寧熙研的親生母妃,也是皇帝最寵愛的女人,又能與皇后周旋多年,立于不敗之地,定是深諳籌算智詐之道,修煉成精的,蘇紅櫻那點本事,想在淑妃娘娘面前賣弄?
笑話!
見主子笑了,阿喬連忙續道:“今兒個淑妃娘娘召見了程姑娘,聽說不只留人說話,還留了用膳,恰逢圣上進云禧宮,也見到程姑娘,聽宮里傳出來的消息,皇上似乎也中意程姑娘。這讓皇后娘娘氣急敗壞,認定淑妃娘娘想和二皇子搶岳家,今兒個下午還發作了一頓,不久,就派人進了程家。”
皇后想問問程家是何居心,是不是想一邊向二皇子靠攏,一方面又與五哥套近?
復選結束,秀女又往外送出一批,一百二十幾名留在宮中備選的秀女只剩下四十七名。
待才藝評比過后,會留下二十名,這些人就算不嫁進皇親貴胄,定也會嫁進大官門庭。
前幾日消息傳來,程伯儒、程仲儒積極出入夏家、云家、席家,這是早就準備好要拿程馥慈、程馥瑀和馥雙丫頭的親事替程家謀利吧!
程伯儒就這么算準了程馥雙會在才藝評比中落選嗎?是不看好她,還是早已做了安排?
可惜,程家失算,程馥雙與父皇早就見過面了,而且在套出毛相的陰謀之前,父皇對她改裝的馬車和種植的山藥已經留下深刻印象,更別說是那些好吃的呢,重點是,程馥雙是霍爺爺的孫女。
父皇老早就想與小老哥結兒女親家,只可惜霍爺爺這一房沒有孫女。
那時程馥雙的死訊傳出來時,曾得父皇一聲嘆息,不說紅顏薄命,卻說天妒英才,看來父皇對她,是心疼的,所以……
望一眼五哥送來的信箋,寧熙鏵忍不住笑開。
“那丫頭,最近有惹事嗎?”
“沒有,倒是那個蘇紅櫻好似很忌憚她,見著她老是繞路走!
寧熙鏵放聲大笑,她好本事啊,能把心高氣傲的蘇紅櫻嚇成那樣,微微斂起笑意,他揮揮手道:“知道了,下去領賞。”
阿喬見爺開心,賞不賞都無所謂了!爸x謝爺!
等人離開后,寧熙鏵展信又再細讀了一次。
比起阿喬使銀子得知的消息,五哥信里講得更仔細——
這一年江南大旱,幸好程馥雙栽培山藥的法子從村子里傳了出去,再加上朝廷鼓勵,雖然大旱,卻沒有餓死人的慘事發生。
今日早朝時,江南巡撫進宮,提及此事,父皇龍心大悅,退朝后還與五哥談起馥雙丫頭。
五哥知道母妃召見程馥雙,便趁機說動父皇進云禧宮。
父皇去了,五哥施展輕功,暗中跟隨。
再見到程馥雙,父皇驚詫,他不知道程馥雙沒死,更沒想到她會出現在后宮,急急問她事情的來龍去脈。
于是她從父親、母親的前塵舊事開始說起,說到母女倆多年來的辛苦,說自己是如何被賣到傅子杉手里,主子如何允諾她掙錢替自己贖身……直到那場大火,她想上京尋找霍爺爺,卻被程家發現帶走。
她對事物觀察入微,口才敏銳,把孤女的故事說得淑妃娘娘動容不已。
淑妃娘娘親口允諾,定會替她尋一門好親事。父皇也開圣口,會讓程家把凌湘的嫁妝吐出來,給她添妝。
事后父皇問五哥,想不想要程馥雙這個側妃,五哥熟知自己的心情,怎會允下此事?于是說道:“第一,母后已經定下程馥玫為二皇兄側妃,若兒臣選擇程馥雙,怕是母后會多心。二則,兒臣的婚事不是單純的男歡女愛,而是為著平衡朝堂勢力而存在,不能輕易決定,日后……程家必垮!
話說得夠清楚,幫不了他的忙,再好的女子,他也不想要,何況是一個即將垮臺的程家,重點是,眼下他還不想與皇后明槍明箭,讓皇后誤解,他有意爭奪程家的支持。
“你比父皇更適合這個位置。”皇帝贊賞無比地拍拍五皇子的肩膀。
帝者,有國無家,有大愛,以仁義待民,無小愛,以權衡待妻,唯也做得好了,方能成為一世明君。
“父皇既然決定將這金甌九鼎交予兒臣,兒臣必定全力以赴,為大轅萬代江山,開創太平盛世!
面對著五皇子的信誓旦旦,皇帝展眉,他的時間不多了,但愿自己還能夠將這幾把劍磨得更加銳利,以保大轅千秋萬世……
寧熙鏵放下信,擰眉深思。所以……父皇會考慮誰呢?又或者說,他必須考慮到誰?
想到必須二字,他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了。
婚事尚未定下,他滿腔抑遏不住的幸福感已經泛濫成災,想起程馥雙,他深吸一口氣。
他要換身衣裳,再去看看程馥雙,順手幫她一把,就不曉得蘇紅櫻還禁不禁得起嚇,她那條小命,可千千萬萬要撐到大婚之后啊。
“爺!”阿喬又在敲門了。
阿喬到底有多少話啊?他急著去見程馥雙呢,都十來天沒看到她了,心頭癢得厲害。
刷地,他用力打開門,斜眼瞪著阿喬,口氣不善的問道:“到底還有什么事?”
“爺,霍老爺子領了兩個面生的女子進府,說是、是筆兒和紙兒!痹捴v到尾巴,阿喬的心抖了好幾抖。
天吶,天底下竟然有這種事?他可是跟著爺去看過紙兒、筆兒的尸身的,可霍老爺子總不會平白無故找來兩個女子,取個相同的名字來哄爺吧!而且程馥雙沒死已經夠嚇人了,如今連紙兒、筆兒都還活著……那、那個晚上死的到底是誰啊?
這些天,蘇紅櫻想盡辦法避開程馥雙,盡量和其它秀女們聚在一起,直到夜深,不得不回屋子休息,她絕不會和程馥雙獨處。
過去,蘇紅櫻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樣,沒想到進宮選秀,倒換了樣子,有人批評她惺惺作態,刻意在貴人們面前裝溫婉,有人根本不想搭理她,但蘇紅櫻不改她的親切,主動與人打好關系。
一天天過去,終于到了最后一關——才藝比賽。
程馥雙是個苦學型的好孩子,琴棋書畫都是下過功夫的,所以底子扎實,但古代教育的盲點就是缺乏創意,不過她倒是可以補足。
棋藝沒辦法,程馥雙拚了老命,也就拿個第十五,蘇紅櫻強多了,一上來就奪冠,讓人不得不高看她一眼。
琴藝就厲害了,程馥雙彈奏俄羅斯作曲家尼古拉。里姆斯基的“大黃蜂的飛行”,一曲結束,現場鴉雀無聲,無人能與她爭鋒,那一刻,她感受到無限光榮和驕傲。
今天比的是刺繡。
程馥雙刻意坐到蘇紅櫻身邊,笑問:“蘇姑娘想繡些什么?”
蘇紅櫻如今對她是嚴格執行三不政策——不聽、不看、不答。
她不回應,程馥雙也不介意,徑自柔聲續道:“我想繡涅盤重生的浴火鳳凰,你覺得如何?”
蘇紅櫻知道程馥雙在暗示什么,她雖惱火,但仍力圖冷靜!澳阋C什么,何必與我商量?”
“蘇姑娘弄錯了,我是在同我娘商量,她坐在你身邊呢。”程馥雙笑道。
蘇紅櫻頓時覺得一股涼意自身后竄上,她緊咬牙根,抱起繡籃坐得離她老遠。
這一輪刺繡評比,蘇紅櫻心不在焉,自然拿不到好成績。
至于程馥雙嘛,她對刺繡這種折磨女人視力和意志力玩意兒不感興趣,試問,如果會用計算機打字、傳訊息,還會沒事拿筆寫字到郵局寄信嗎?
所以別人繡紗帳、繡被套、繡腰帶,她只繡小小的一方帕子,動作比任何人都要來得快,把繡好的帕子交上去之后,她急急往回走,因為她已經相準那棵檸檬樹好幾天了。
程馥雙小跑步來到樹下,見四下無人,她踮起腳尖,用手去勾樹梢頭的鮮綠檸檬,但是……厚,不夠高,古代女人怎么可以矮成這樣?在現代的時候,她好歹有一百七十五公分,是警界的林志玲,現在卻……她懊惱地瞪著自己的小短腿。
見她想躲著別人,又一心想把果實給拔下來的窘樣,讓隱身在暗處的寧熙鏵直想笑。
那東西又不好吃,她拔那個做什么?
小時候傻,他以為那是橘子,拔了一顆嘗鮮,差點兒酸掉大牙。
不過既然她想要,他自然要幫她一把,他低身拾起一顆石子,就在她發火,抓起地上斷掉的樹枝猛戳時,他把手中石子射出,同一時間,檸檬掉落。
成了!程馥雙樂得一彈指,連忙拾起檸檬塞進袖口里,把掉落地面的葉片踢進草叢間,轉身跑回房里。
房間沒人,她用簪子在檸檬上面猛戳洞,用手動榨汁機把檸檬汁給擠出來,再用干凈的毛筆沾上檸檬汁,往蘇紅櫻特別準備的紙張上寫字,一張寫過一張。
明兒個要比的是詩詞、書畫,有許多名門貴女不想用宮里提供的紙張,因此從府里帶來最名貴的紙筆,蘇紅櫻誓在必得,當然也做了最充分的準備。
程馥雙辛辛苦苦寫完后,不一會兒上面的筆跡全晾干了。
她把紙張恢復原狀,收進蘇紅櫻的柜子里,再把檸檬收拾妥當后,拿起一本書,很是逍遙地走到庭院,挑了張石椅坐下來。
寧熙鏵等她離開后,悄聲進入房內,拿起那迭紙,前翻后看,什么東西都沒有,實在想不透她方才在忙些什么,不過依他對這丫頭的了解,里頭肯定有鬼。
他將那迭紙放回原處,饒富興味的眉頭一揚,縱身一躍,飛出宮外。
這是最后一關的比試了,結束之后,就會宣布最后一批留下來的秀女是誰,再過幾天,誰配誰的圣旨就會陸續頒布。
但這些比賽不過是;H肆T了,第二次淘汰的秀女送出宮時,程伯儒已經確定程馥玫、程馥芯入了皇后娘娘的眼,成為內定名單,便遞了消息給程馥雙,讓她在這關卡落敗。
程馥雙得知消息后,很不客氣的翻了個大白眼,皇后娘娘有口袋名單,其它宮的娘娘難道沒有名單?況且淑妃與蘇紅櫻見面不過短短一刻鐘,卻和她待了將近兩個時辰,況且皇帝也喜歡她,不是嗎?
她雖然不是原主那種爛好人,卻也是個沒出息的,殺人雪恨這種事兒,她沒本事,但如果能讓惡人達不成愿望,她就當報了仇。
她不會乖乖聽話放棄比賽,她將爭取每一個亮眼的機會,搶奪蘇紅櫻的五皇子。
五皇子長得如何她無所謂,性情如何亦無所謂,未來后宮三千,必須與其它女人分享丈夫,她也沒關系,眼下她一心為娘、為張叔張嫂、為紙兒筆兒報仇,她絕對不會讓步。
至于愛情……她的愛情早在那場熱鬧的婚禮中陣亡,神捕傅子杉,不管是對前世的原主或這一世的程馥雙,都只是個神話。
深吸氣,她發誓會努力忘記他!
眾人已經排排坐好,每個人桌前都放宮里發放或自己準備的文房四寶。
宮女們捧著水瓶,穿梭在長桌間。
程馥雙輕咬下唇,靜靜等待,微抬臉,她與走近自己的宮女眼對眼。
宮女輕點頭,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她收下程馥雙的銀子,要往蘇紅櫻的紙上潑水,她本來真的不敢,但是喬爺讓她照做,喬爺不只是六皇子跟前的人,更是五皇子看重的,所以她放大膽量,幫程姑娘這一回。
穩住心,她逐一替每位秀女的硯池里添水。
走到蘇紅櫻跟前時,她力持鎮定,輕輕從瓶中倒水,突地,她表現得像是有人扯住她的衣袖似的,大聲驚呼,“誰拉我!”
蘇紅櫻一驚,直覺看向程馥雙。
程馥雙順勢點點頭,用唇語無聲告訴她——我娘。
蘇紅櫻的心劇烈狂跳,她猛地捂住嘴巴,讓自己千萬不能喊出聲,許多人都在看箸呢,她絕對不能失態。
這時,坐在旁邊的秀女竟像看到鬼似的,指著蘇紅櫻桌面上的紙喊道:“紙上面有字!”
這一出聲,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了,湊在前頭的凝目一望,白玉紙上竟浮現四個字——
還我命來。
這情況太陰森、太可怕了,而且幾十雙眼睛看著呢,明明沒有人提筆,為什么白紙上會浮現字跡?是誰寫的?難道是……鬼?!
蘇紅櫻被這四個字嚇呆了,但她還拚命告訴自己萬萬不可失態,皇后娘娘什么時候會出現不知道,說不定已經坐在屋里等著看呢。
她深吸口氣,抖著手把上頭幾張濕透的紙拿開,揉成一團,多備的紙張只剩下最后兩、三張,只有邊角有點微濕,只要弄干就能用了。
蘇紅櫻假裝沒有聽到秀女們的議論紛紛,她極力維持鎮定,對宮女說道:“姊姊,可不可以麻煩給我蠟燭,我想將紙烤干!
“是,對不住,剛剛真的有人扯我衣袖,我才會失手的。”
宮女越是解釋,就越引人疑竇,有幾名宮女已經在私底下猜測,蘇紅櫻是做了多少喪盡天良的事兒,才會讓惡鬼給纏身。
不久,蠟燭取來,蘇紅櫻不假手他人,親自慢慢把紙烤干。
程馥雙見狀,低頭輕笑。
用檸檬汁寫出來的無字天書,用水潑,看起來還沒有那么清楚,若是用火烤……
果然,下一瞬,蘇紅櫻松開手,紙上面出現清清楚楚四個焦黑大字,一樣也是——
還我命來。
秀女們見狀,抱在一起驚呼。
“你到底是害死了誰,為什么鬼魂會糾纏著你不放?”葉尚書的閨女忍不住了,指著蘇紅櫻驚問。
“我沒有,有人陷害我!”蘇紅櫻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
“是誰要陷害你?”又有一名秀女問道。
蘇紅櫻突地沖向程馥雙,一把抓起她的手,怒道:“就是她!她是鄉下野丫頭,不會寫詩作詞,就故意裝神弄鬼,想嚇得我心神不寧,好在這輪的比試輸給她!
眾人的目光紛紛轉向程馥雙,等著聽她怎么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