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們從山林回莊子后,凌馥雙便一頭栽進廚房里,要替傅子杉準備大餐。
她像是想把全身精力都使出來似的,道道都是功夫菜,不斷洗洗切切,她想讓自己累一點,累到一沾枕就能沉沉睡去,如此一來就不必和他面對面聊心事兒,也不會讓對他的喜歡繼續增加。
只不過她多慮了,當晚,霍平遞進一封密信,傅子杉已連夜離開,而且這一走,就是大半年。
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凌馥雙的運氣衰到爆。
她進京找霍爺爺的時候,馬車居然在半路壞了,還翻車,要不是她半路認來的“大哥哥”舍身相救,她大概會摔成腦震蕩。
更白癡的是,有人誣蔑她與于家大郎有染。
哈哈哈!她的眼光有這么差嗎?于家大郎是個好高騖遠的,滿莊子沒人好賭,只有他,是鎮上賭坊的?。
不過她也不反駁,只是逢人便指著霍平笑道:“怎么能呢,我未來的夫君天天守著門,以他那身功夫,我想爬墻可難了!
這倒是真話,于大郎怎么能跟霍平比,霍平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于大郎給戳死。
沒幾天,這個謠言不攻自破。
凌馥雙不在乎,但凌湘氣得厲害,再不準女兒拋頭露面。
這對凌馥雙有點難處理,她花了大把功夫才把娘的心思給轉回來。
最大的災難是幾十只雞一夜之間突然暴斃,原因究竟為何,凌馥雙到現在還是不知道。
轉眼,新的一年到來,三月,山藥收成。
張叔比凌馥雙以為的更能干,一畝地竟收了三千多斤山藥,而她的U形管種出來的山藥與野生的大相徑庭,又直又壯,許多人竟認不出它是什么東西。
上個月,她和霍平拉了上百斤山藥進京城,先到霍家,向爺爺展示山藥的各種料理。
霍菱又琢磨出幾道菜色,才領著她與賈;壅勂跫s。
這一次凌馥雙懷里揣著三百多兩的銀票,以及兩千斤的山藥訂單。
銀錢在懷,快樂無比。
這大半年來,霍菱經常到莊子小住,指導凌馥雙的做菜技巧之余,也向她討教各種醬汁的調制,兩家人往來頻繁,她與干爺爺的情分遠遠超過親爺爺。
當然,她也沒少調戲霍平,一聲聲的好哥哥、大哥哥,老是把他叫出一身雞皮疙瘩,總要筆兒看不下去了,這才跳出來主持公道。
這次從京里返回,凌馥雙順道打造了一口圓形大平鍋,平底鍋下面是空的,有通氣口,往里塞柴火木炭,可以直接煎炒食物,特殊的是,鍋子還附有不少的圓圈圈和幾個小蓋子。
鍋子送到莊子的那一天,莊子里的大人小孩全聚集而來,誰也沒見過這樣的鍋子,不知道它能做出什么好菜色。
這天,是去市集擺攤的日子。
銀錢已經不再是凌家的問題,但他們仍持續做生意,是因為從中能夠得到不依附他人的成就感。
有很長一段時間,凌馥雙他們只能賣茶葉蛋、腌桃子和涼拌木耳,這會兒好不容易有新產品上市,一家人興奮不已,張嬸和張叔也跟著到市集幫忙。
除了已經是固定產品的茶葉蛋,他們還賣紫蘇梅醬和山藥餅。
攤子后方擺了一條條又直又長的山藥,堪稱山藥界的美男子。
在家里,他們已經先將紫山藥磨成泥,和上糖和玉米粉,做出一大鍋山藥泥。
紙兒先將油平均灑在鍋中,當油鍋開始發熱,筆兒就將鐵圈圈擺在鍋上,舀一匙液狀的山藥泥放進鐵圈圈里面,把蓋子蓋上的同時,也把山藥泥給壓平。
在家里練習幾天后,紙兒和筆兒越發熟練,不多久,香氣傳來,蓋子打開,兩人又快速的用小錐子將山藥餅翻面,直到兩面都煎出微微的焦香味兒,就起鍋了。
第一鍋山藥餅出爐,凌馥雙揚聲道:“《本草綱目》記載,山藥可健脾胃,補虛贏,益氣腎,止瀉痢,強筋骨,化痰涎,潤皮毛,除寒熱邪氣,久服耳聰目明,輕身不饑延年。
“大爺吃了長命百歲,大嬸吃了美貌青春,小孩吃了強體健身,大家快來買啊!好吃又健身的山藥餅,一個兩文,三個只賣五文錢,大家快來買哦!”
凌馥雙一吆喝,吸引了不少人,許多都是會來買茶葉蛋的老客戶,知道她賣的東西有保證,再加上她把山藥說得好處多多,不買來吃吃看怎么行。
于是很快的,第二鍋的山藥餅都還沒煎透,第一鍋已經賣完了。
另一邊的紫蘇梅醬和山藥也賣得不錯。
張嬸把白色山藥切成一小塊,沾上紫蘇梅醬后插上牙簽,到處請人試吃。
凌馥雙早已讓大伙兒把《本草綱目》中山藥的效用都背(得熟透,賣詞一句接一句的,人人都說得溜。
“大嬸,山藥怎么賣?”
“一斤二十文,買五斤送一斤,可以像蘿卜那樣燉骨頭湯,也可以像芋頭那樣放在水里煮熟了,加點糖,又松又軟,好吃得不得了。最簡單的就像這樣,切小塊或薄片,直接沾紫蘇梅醬吃,你瞧,這滑滑黏黏的汁啊,胃不好的人吃這個,最養胃了!
“紫蘇梅醬怎么賣?”
“一甕五十文,可以擺上大半年都不壞!
張嬸不但很會和婆婆媽媽們打交道,更厲害的是東西是一套一套的賣。
霍平幫著秤山藥,讓張嬸收銀子,兩人合作得很麻利,至于茶葉蛋就由張叔負責。
時近中午,茶葉蛋已經剩下不多了,但山藥倒是剩下不少,不過這也在凌馥雙的預料之內,就算她種出來的山藥算是山藥界的王子,可是大家對它已經有了特定印象,總覺得是窮苦人家在吃的,盡管有不少人被山藥神奇的效用給打動,但也頂多買個一、兩斤。
比較出乎意料的是山藥餅熱賣,山藥泥只剩下小半甕,頂多再做十來個。
“小姐,忙了一早上,我餓慘了,要不,咱們把剩下的山藥餅給煎了吃,行不?”紙兒愛上山藥餅的好滋味,百吃不膩。
“就你貪嘴,也不曉得怎么吃的,總吃不胖。”筆兒戳著她的額頭調笑道,惹得大伙兒全笑開。
“好,本小姐親自為紙兒姑娘服務,可行?”
“別別別,我自己來就好了!奔垉荷焓志鸵舆^裝著山藥泥的陶甕。
筆兒推開兩人,笑道:“我來!
“哦哦,我們家筆兒姊姊想親手煎給誰吃啊,莫不是……”紙兒的大眼睛朝霍平瞄去,惹得兩個人雙頰緋紅。
凌馥雙沒好氣的瞪了紙兒一眼。嘖!這個多嘴的丫頭!
筆兒和霍平都是慢熱性子,分明郎有情、妹有意,可是這么長一段時間相處下來,也不過能對上兩眼,連手都還不敢牽,如今被紙兒這么一調侃,兩人不曉得又要退幾步。
凌馥雙為了給紙兒一點教訓,便道:“既然紙兒都這么說了,筆兒,等會兒煎好的山藥餅全給我家大哥包了,誰也別想沾嘴!
“小姐,別……”紙兒一臉哀怨。
“我讓你多嘴。”凌馥雙橫她一眼。
“不敢了,以后再不敢拿筆兒姊姊說嘴,是我錯了,小姐你就行行好賞我一塊吧,就一塊。”紙兒可憐兮兮地望著自家小姐。
凌馥雙只回她一抹賊笑,故意不說話。
就在紙兒又要再開口哀求時,一道洪亮的嗓音傳來——
“那可不行,剩下的得給爺爺留著!
凌馥雙急忙轉頭,就見爺爺領著一群人向攤子走近,她開心的跳起來,就要奔上前大喊爺爺,卻被霍平一把拽住手臂,他低聲在她耳畔提醒道:“穩重!
她一頭霧水,什么時候她得靠穩重撐場子了?但他的話彷佛有催眠作用,讓她乖乖的站在原地。
待人群越走越近,她看得越發清楚了,霍爺爺帶著一位中年大叔,大叔身后跟著十來個年輕壯漢,而且“失蹤”許久的傅子杉也在其中。
與他視線相對的瞬間,凌馥雙直覺想湊到他身邊,甜甜的喊他一聲爺,假裝他還是她最好的朋友,但是……對不起,辦不到,因為她傻了,無措了,手顫了,心抖了。
因為傅子杉彷佛不認識她似的,看著她的目光滿是冷漠,她又猛然想起對他很重要的漾漾,一道煞車線在她心底清明起來。
她還以為自己對感情豁達,清楚愛情總是來來去去,沒有永恒之說,還以為自己可以輕松放下,與他勾肩搭背,當一輩子的好朋友,但她這會兒才明白,所有的以為都只是笑話。
她究竟有多在乎這個男人,才會在他出現的瞬間,把自己變成一個可笑的癡人?
她對他所有的感覺都不應該存在,就算無力忽略,至少要裝做不在意,因為他的疏離是那樣明顯。
凌馥雙別開眼,決定像對待站在他身邊的黑白無常那樣,不要放太多的注意力在他身上。
“小丫頭,你叫什么名字?”中年大叔走上前問道。
她望向來人,他威風凜凜,意氣風發,宛若天神,一雙眼睛深邃幽遠,時而精光閃爍,時而內斂沉靜,令人捉摸不透,接著她微微斂眸,忍不住想在心里為自己喝采一番。
看來她的推理分析是正確的,能跟在氣勢不凡的大叔身旁,傅子杉想必也不是什么簡單人物。
如果說他與她的距離本來是從臺南到臺北,現在則是變成從地球到外層空間,他就像星子,她可以抬頭仰望,卻無法親近。
“回大爺,小女子叫凌馥雙。”凌馥雙依照霍平的叮嚀做了,沉穩以對。
可惜她沒有抬頭,否則此刻就能看到傅子杉的表情滿是對她的激賞贊揚。
“老爺子,我家孫女膽子小,您可別嚇壞她了。”霍菱站到凌馥雙身邊,握握她的手,給她一點勇氣。
“是嗎?她看起來可不像個膽小的丫頭。”中年大叔眼也不眨的瞅著她,想起她對程季儒說的話,想起她對老六做的事,想起那個避震器,想起她偵破少男失蹤案……可不是每個姑娘都敢剪男人衣裳、替男人縫傷口,不是每個姑娘敢用捧殺這種說法來拆穿當今皇帝,也就是他的計謀。
依他看,她不只膽子大,還聰明得讓人咬牙。
不過被她這么一攪和,老奸巨猾的程老頭演了出大戲,把程季儒給逐出家門,嘴上說恩斷義絕,實際上是想替程家留一條血脈。
他也覺得對程老頭感到抱歉,當年他能夠上位,程老頭可是使了不少力,而程季儒分明是個人材,卻因為忠孝難兩全,選擇窩窩囊囊地待在家里。
幸好老五拉攏了程季儒,讓程季儒為朝廷建業立功,他心里頭那點歉意也可以丟開了。
寧熙青走到凌馥雙身邊,哈哈笑道:“老爺,霍爺爺唬您呢,這小丫頭的膽子啊,比天還大,不信,您試試她!
寧熙青這么一調侃,讓氣氛頓時變得輕松許多。
凌馥雙抬起頭,視線對上黑無常,再瞄一眼大叔身后的人,腦袋瓜子轉了轉,上次幫傅子杉處理傷口時,聽他與黑白無常以兄弟相稱,所以這些人其實都是這位大叔的貼身侍衛?
皇帝哂道:“小丫頭,還不把山藥餅給煎上,茶葉蛋也剝幾個過來給大叔嘗嘗!
聽對方仍自稱大叔,就表示他不想透露身分,凌馥雙也無意點破,乖順的點點頭道:“是的大叔,稍等一下,馬上好!
她識趣的反應讓皇帝的笑意更深了,看著她的眼神透出幾分欣賞,這么聰慧機伶的丫頭,讓她流落在民間,實在可惜了,程老頭沒福分,不代表他們寧家沒有。
他的視線掃過幾個兒子,捻著胡子笑開了。
凌馥雙先剝了幾顆茶葉蛋交給大叔,接著開始煎山藥餅,很快的山藥餅也送到大叔手中。
皇帝沒有站在路邊吃東西的經驗,這次算是嘗了鮮,他先吃了一顆茶葉蛋,這樣的好滋味讓他滿意的直點頭,接著又吃了一塊山藥餅,更是讓他驚艷,接連又吃了幾塊才舍得停下來。
嘗過美味,皇帝微微一笑道:“小丫頭,聽說你用銅管種山藥,是真是假?”
“是真的!币皇菦]有塑料管,成本還可以再低一點。
“產量有多少?”
“目前只挖出一畝地,還有將近兩畝尚未收成,沒估計錯誤的話,大約可以收個八、九千斤!
“一斤二十文,若是八、九千斤……小丫頭發財了啊。”
“這是因為沒人種,才有這個價兒,可老爺也看見了,今兒個山藥賣得不太好,若是明年、后年有人開始搶種,說不定連十文錢都賣不上!
“所以這東西是好是壞還很難講?”
“事在人為,盡過人事后,就只能聽天命了。”
“事在人為?除了把山藥種出來,你打算做什么?”
“先打破人們對于山藥的輕賤態度,重新建立山藥在人們心中的形象。在賣給福滿樓幾道菜單之后,我打算多研究一些食譜,賣到各大飯館里。當山藥成了餐館里的料理,價格從下十文變成下兩銀子,人們就會對它改觀了,不過更好的做法是……”凌馥雙頓了一下,猶豫的看了大叔一眼,他是她想象中的那位嗎?如果是,她可以公然在他面前說出自己對皇家的算計嗎?
“是什么?說!”
大叔的口氣讓她明白,就算他是“那一位”,她也非說不可了,看來只能賭一把了。
“把山藥引進宮里,當宮里貴人也開始吃山藥后,百姓就會覺得這東西尊貴,心態不同,購買欲望就會提升!
凌馥雙話一落,霍平和傅子杉都擔憂地望向皇帝。
皇帝沒料到她居然算計到他頭上了,不過他不以為忤,反倒呵呵笑了起來!吧剿幷嬗心阏f的這么多益處?”
“這不是我說的,是《本草綱目》記載的,不過它更大的優點是不必良田即可耕種,在荒年的時候,可以解除饑荒的問題!
“走,大叔想去看看你的山藥田!
“是!绷桊ルp交代了張叔幾句,就跟著大隊人馬離開了。
霍菱和霍平在前頭帶路,凌馥雙慢下腳步,退到隊伍后方,不料被人一把拉住手臂,她不解的轉過頭,就見一張笑臉對著她,是黑無常,不過表面上她還是恭敬的喚了一聲,“七爺!
“聽說鎮上少男失蹤的案子是你破的?”
“我沒破案,只是多問了幾句。”她面無表情的回答。
不過她確實悶,她只起了頭,剩下的爺就一手包辦。
“可王狗兒的爹娘和鎮上那幾戶人家可感激你了,對不?”寧熙青又問。
“他們感激的是傅爺!绷桊ルp的心情尚未平復,不是很想說話,偏偏他問個不停。
“可我怎么聽說,他們對你的生意很捧場!彼讲幌肜砣耍驮较媵[她。
“那是小女子賣的東西好!
寧熙青大笑問道:“你這丫頭,哪兒來的自信?”
“小女子是陳述事實!
凌馥雙的話才剛落下,臂膀就被人扯住,幸好她下盤夠穩,不然準會跌個四腳朝天。
“六哥,這丫頭有意思,可不可以給我?”寧熙青望向傅子杉,心道,反正六哥不重女色,性子又向來慷慨,不過是個丫頭,六哥肯定會答應,卻沒料到……
“不行!”傅子杉想都不想便道。
寧熙青馬上反問:“為啥不行?你都要大婚了,雖然漾漾不是個容不得人的,可你這么心疼她,總不會想弄個丫頭給六嫂心里添堵吧!”這些年來,六哥身邊來來去去的,也就漾漾一個女人,該不會六哥也對凌馥雙上了心吧?
凌馥雙聽到關鍵的幾個詞,腦袋彷佛被雷劈中,轟的一聲,震得她思緒一片空白,全身寒毛猛地豎立,一陣一陣寒意掠過,凍得她渾身發冷,肩頭不自覺微微縮起,而且胸口窒悶,眼前隱隱發黑,所見事物好似正在懸浮旋轉。
原來他要大婚了,所以才會離開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