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馥雙的手臂突然被人拉住,她轉頭,迎上一張笑臉——
“雙兒!”
她再也抑不住心緒翻騰,盯著他的臉,吐出一口鮮紅,像落在雪地里的點點紅梅。
兜兜轉轉,凌馥雙還是回到了程家,成為程馥雙。
這一年,她學到最重要的一件事——命運,是無法逆轉的,于是她把凌馥雙收拾干凈,讓自己成為完完全全的程馥雙。
讓母親教養出來,那個琴棋書畫、女紅廚藝樣樣上乘的程馥雙,在程家大放光彩,就像前輩子那樣。
程家聘請從宮里退下來的姑姑,指導程家七個女兒禮儀。
她像前輩子那樣,安靜學習,差別在于,那些東西是她早已經學會的,不需要耗費心力,并且這一世的自己沒有受柳氏哄騙,相信自己若為程家謀得一樁好聯姻,母親就會被接回程府。
前世的柳氏,在原主進府的第二個月,就派人活活逼死母親,原主被蒙在鼓里,為母親不斷努力,直到出嫁那天還見不到母親,方才知道真相。
她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改寫結局,誰知命運的巨輪有特定的軌跡,只能遵守,不能改變,她太高看自己了,既然命運無法改變,她拚死拚活都會得到相同的下場,又何必浪費心思?
所以她事事無所謂,一日過著一日,等待入宮選秀,等著在第三輪中落選,被送回府里,自行婚配,最后與夏家聯姻。
為什么落選?依照原主的記憶,那是程伯儒的意思。
程家被選入第二輪的姑娘,連同程馥雙只有三人,前世的她雖然努力,雖然才藝樣樣出挑,但性子綿軟,不是能夠駕御后宮之人,因此程伯儒選中長房的程馥玫、程馥芯,讓她們分別成為二皇子側妃和四皇子正妃。
二皇子是程家想拱上位的,四皇子雖然昏庸愚昧,卻是不折不扣的二皇子黨。
既然名單已經內定好了,程家姑娘就不能許給別的皇子了,因為不管是正妃側妃,萬一許給二皇子的死對頭,程家就成了里外不是人的大豬頭,因此她受父命落選,在比試才藝時放水。
既然事事注定,她只想安安靜靜的度過接下來的幾年,等待選秀、嫁進夏家、看著程氏一族覆滅、喝下最后一杯毒茶,把原主走過的路再走一遍,然后落幕。
她沒想過報仇,因為她很清楚程家最后的下場,她也沒想過結怨,因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偏偏柳氏就是不肯放過她。
她被接進程家沒幾天,柳氏就攻擊她的奴婢身分,說她拋頭露面在外做生意,把程家的面子全給丟光了,這樣的女子還送進宮里選秀,萬一被有心人查出來,程家要怎么在京城立足?
她說得振振有辭,只是……真好笑,她之所以變成奴婢,還不就是她本人的杰作?更有意思的是,她就算把人給賣了,也沒少探聽自己的生活啊,怎么,就這么害怕她們母女回來程家嗎?
柳氏不斷攻擊她的品性家教,攻擊娘親對她的教養。
她只想當程馥雙,可骨子里還是凌雙雙,不是那種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爛好人,于是她跪在祖父、祖母面前,說了一個長長的故事。
一對等待丈夫接回府中的可憐母女,母親怕女兒回府后教人看輕,認真教導女兒讀書認字、各項才藝。沒想到父親沒來,卻等來一個惡霸,拿著賣身契把她們給捆走,她們這才曉得自己被父親的元配夫人發賣了。幸而她們運氣好,被賣到好主子手里,允許他們管好莊子之余可以掙錢自贖……
她本來就是個說故事好手,何況口才是生為二十一世紀人類必備的基本生存條件,兩位長輩聽完,果真不舍動容。
別忘記,還有三叔父那一荏呢,在柳氏大肆毀謗之前,她的聰明智慧已經在程家老太爺心底留下印象。
最后程伯儒發火,警告柳氏,“選秀名單已經報上去,馥雙被賣這件事,日后再與你算帳,你最好閉緊自己的嘴巴,要是她在莊子生活的事情傳出去,你就等著領休書!”
這種話叫做雷聲大、雨點小,警告意味居多,程伯儒還是需要柳家這門親戚的,程馥雙清楚,柳氏焉能不知,她只是氣不過老太爺對馥雙的另眼相待罷了。
于是柳氏便開始做起小動作,一次,程馥雙的衣服被放了東西,一上身就隱隱約約感覺癢,幸好她知道何謂接觸性過敏,也夠敏感,一發覺不對勁,立刻隔絕過敏源,因此沒造成太大的傷害。
接下來,事情一樁樁、一件件,令人煩不勝煩。
比方送到她屋里的菜是隔夜菜,帶著腐味兒;比方她的月銀被扣,還有她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報到柳氏跟前……明虧暗虧吃得太多,多到她不愿意費心思也無法。
她真是不懂,娘已經死去,就算活著,也爭不贏柳氏,她何必處處針對自己?就因為她的親生女兒遠遠比不上自己?
柳氏生了一對龍鳳胎,只比她小三個月,女兒叫做程馥瑀,兒子叫程易華,二房沒有妾室,程馥雙這個庶女是平空冒出來的,柳氏以為這輩子都可以不必面對凌湘母女,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程馥瑀像她的母親,有一張方臉,小眼睛、寬嘴巴,身材略胖,聽說想盡辦法節食,可是連喝水都會胖就真的要認命了,況且程馥瑀驕縱任性,是家教不好;腦袋遲鈍、學習緩慢,是基因問題,沒有任何一點能算到她頭上,可柳氏像是與她杠上了似的,硬是不讓她好過。
她真的不想與柳氏對峙,她真的不想討回公道,她只想隨波逐流就好。
她知道柳氏的下場,不需要太久的,頂多四年,四年之后,老公、兒子被斬頭,娘家流放,程馥瑀的下場不會好過原主。
柳氏一再使出小動作,讓程馥雙在回程府的第二個月,終于忍無可忍,于是她開始討好老太爺和老夫人。
除了上課的時候,她總是留在老太爺、老夫人屋里,無比耐心的陪兩位長輩談天,待腳步慢慢站穩,她就死磨活磨留在老夫人屋里吃飯。
一次、兩次還好,幾次下來,老人家哪會看不出問題,一查之下,發現程馥雙被苛待,柳氏的刻薄印象更加鮮明。
之后,老夫人心疼程馥雙,還把自己身邊的兩個大丫鬟送給了她。
而程馥雙更大方,把自己的月銀全使在這兩個丫鬟身上,讓她們一有機會就在老夫人面前替自己說好話。
知道程馥瑀驕生慣養,性子暴躁、挫折忍受度低,程馥雙便時不時湊到程馥瑀跟前,刻意顯擺自己的本事,氣得她不管不顧,當著下人的面對姊姊動粗。
很快的,這事兒就傳回長輩跟前,程馥瑀因此受到責罰,這讓她更加怨恨程馥雙,欺負程馥雙的手段一次比一次猛烈。
程馥雙就擔心程馥瑀不動作,她只要一動作,就會被夸張成十倍,而且“不小心”往外傳。
她可是連殺人不眨眼的刺客都能詐的人,詐一個蠢丫頭?小菜一碟!
不久,滿府上下都曉得,程馥瑀和她母親柳氏一樣,都是惡毒刻寡之人,事情越鬧越人,不僅程仲儒痛斥柳氏一頓,柳氏娘家也派嬤嬤來指責柳氏不會教養兒女。
程馥雙的反擊,讓柳氏的日子過得倍感艱辛,偏偏程易華這時候又捅了大樓子,他居然和四皇子搶青樓妓子,最后被打斷雙腿送回程府。
看到兒子被送回來時的慘狀,柳氏當場哭暈過去,醒來后,她硬扯著丈夫的衣袖,要他替兒子討公道。
討公道?說笑!程伯儒正計劃讓程馥芯嫁給四皇子呢。
公道自然沒討著,柳氏又被老夫人給痛罵一頓,罵她無德、不會養孩子。
誰知這筆帳,柳氏也往程馥雙頭上算。
就這樣,戰火在柳氏和程馥雙之間蔓延。
程馥雙無所謂,一味的裝小白花,還時不時在老太爺、老夫人跟前為柳氏分說,一句句全是體諒理解,她說得老太爺滿肚子悔恨,凌湘這么好的女子,當年怎么就沒有把人給接回程府。
程馥雙冷眼看著老太爺與老夫人的愧疚,嘴上卻軟言相勸,“祖父、祖母,您們別這樣,娘一直為無法伺候公婆跟前深感罪惡,若您還為娘傷懷,娘在九泉之下會不安的。
“娘很清楚,伴君如伴虎,在朝堂上、步步艱難,得罪了誰,日后怕是要落個全族遭難,娘更明白,家族聯姻的重要性,她只是自怨,若非娘家幫不了爹爹,怎會讓我流落在外?”
話說得夠明白,她家娘親誰都不怨、誰都理解,她愿意當小,只是柳氏心量太小,容不下一個有功程家的小妾室,讓她無法侍奉長輩跟前。
這番話,讓程馥雙替母親爭取到一個衣冠冢,葬入程家祖墳。
柳氏為此大發脾氣,摔壞幾個杯子、責打幾個下人。
程馥雙卻一點也不覺得感激,母親都死了,擺弄這些,有意思嗎?但她在長輩面前還是表現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讓程家長輩既高興又羞愧,高興程家有個這么懂事的女兒,卻羞愧這般對待凌湘。
程馥雙也沒少在程仲儒面前演戲。
她經常為父親撫琴,同他聊起當年他與母親相識、相愛、相戀的事兒。
“母親日夜等待您能回去看看她,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她講得程仲儒面有愧色,卻假意不知,又道:“娘總愛說爹下江南治疫的陳年往事,娘說爹受百姓們景仰,是個天大地大的英雄,要雙兒崇拜爹爹。只是雙兒不懂事,怨爹不來瞧瞧女兒,娘就摸著我的頭發,溫柔地說:“爹有爹的難處,雙兒得學著體諒!薄
程仲儒問道:“你娘真不怨我?”
程馥雙用現代經典作家書中的臺詞回道:“娘說,等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怨了一輩子,她仍然感謝上蒼,讓她有這個可等可恨可想可怨的人。娘又說,她與爹心心相印、生死與共,千金寶易得,難得有情人。娘還說,她與爹前世定是經過千萬次回眸,才得來今生相擁的溫度,拋卻前世,望斷來生,她唯愿執您之手,共此一簾幽夢……”
一句接一句的纏綿情話,讓程仲儒回想起凌湘的清麗、溫柔、高雅,他心愧難當,夜夜輾轉,他怨恨起自己的無情,數度當窗落淚。
活人總是爭不過死人的,何況是一個刻薄自私、心慕權利的妻子,和一個深情款款、無怨無悔的情人。
她成功地讓程仲儒與柳氏漸淡的感情雪上加霜,過年時,他甚至為了柳氏對待兩個女兒的不公,狠狠握了柳氏一巴掌。
程馥雙知道自己的行為很無聊,但來而不往非君子也。
就這樣,程馥雙和柳氏的明爭暗斗,持續了整整一年。
起初,兩人分庭抗禮,但漸漸的,程馥雙勝七敗三,到了中期根本就是大獲全勝了。
若柳氏看清楚程馥雙不是好惹,愿意收手便罷,可她就是個腦殘女,兼之,有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的堅毅性格,讓程馥雙想放她一馬都難。
無論如何,時間終究會慢慢往前推移。
這一天,程家五個姑娘排排站在祖父、祖母跟前聽訓。
她們就要進宮備選了,五個女孩從十四到十七歲,有的明眸含怯,有的端莊淑雅,有的神情天真,各有各的美,唯一相同的是,她們將用自己的一生換取程家的榮耀。
上一世備選的有七人,這一世由于程季儒早已帶著妻兒離開程家,因此備選的只剩下五人。
程馥雙想,身為古代女子,不管是窮的、富的,都不好過,想到這里,她向程伯儒投去鄙夷的目光。
他有一妻四妾,生下五男七女,是個多產的,但生得多又如何?那年刑臺上排排跪,人頭一顆顆落地,場面壯觀,不知道如果他提早知道自己的人生是這樣的下場,做人會不會厚道一點?
長輩訓示完畢,大伯母將自己的嫡女、庶女帶到一旁細細叮囑。
柳氏也走到程馥雙與程馥瑀面前,道:“進宮后,要走一步看三步,話別多說,萬一惹了禍,娘可救不了你們!
“是!背甜ルp低眉應下。
她這乖順的反應讓柳氏氣極了,她伸出帶著細長指甲的纖指,怒指著她。“你!”
程馥雙抬起眼,勾起冷笑,定定的瞅著柳氏。
柳氏突然覺得身子一陣發寒,她深吸口氣后才有辦法再說話,“你別以為那點小聰明能在貴人面前搬弄,一個不好,小心連小命都不保!
“這話,母親還是多叮囑叮囑妹妹吧,妹妹這副天真爛漫、四處得罪人的性情,不曉得會闖出多大的事兒,總不能時時讓我這個姊姊兜著吧。況且在這府里,您可以一手遮天,栽贓抹黑全由您,可在外頭……一個不好,小心連小命都不保。”程馥雙溫柔一笑,用她的話堵了回去。
“你安的是什么心,竟然詛咒自己的親妹妹!”柳氏氣得漲紅了臉,若非公婆還在,她真想抓花程馥雙那張臉。
“娘只有我一個獨生女,哪來的親妹妹?哦!是你嗎,程馥瑀,拿我娘的嫁妝吃好穿好,還占據我嫡女的身分,嘖嘖,這種妹妹我可不敢認,壞事做絕是要遭天譴的,要是走得太近,雷公打錯人,可怎么辦才好?”程馥雙說完,笑得更燦爛了。
破罐子摔破,從落選返家到出嫁,也就一個月時間,她還真的不怕柳氏使么蛾子,就算她敢,自己也沒有太大損失,不過是死期往前提早三年,只不過要是她真被柳氏害死了,程伯儒會怎么處置柳氏呢?呵呵。
程馥瑀最討厭這個平空冒出來的姊姊,自從她進程府之后,爹爹都不心疼自己了,這會兒還得寸進尺,膽敢詛咒她,她火氣上竄,不管不顧的沖上前,伸手就要往她臉上撓。
就等著呢!程馥雙一閃身,程馥瑀沒有抓到她的臉,卻一把將她的衣袖給扯落,她馬上眼眶一紅,無辜的道:“妹妹別惱,是姊姊的錯,姊姊不該占了這件新衣裳,姊姊換下就是!
見狀,程仲儒上前怒罵道:“程馥瑀,都要出門了,你還在使什么亂!不就是件衣服,你怎么這么小心眼?”說完,巴掌就要往女兒臉上掮去。
程馥雙急急拉住他的手,勸道:“爹,息怒啊,我們就要進宮了,要是把妹妹打傷了,損及的可是程家的面子。”
程伯儒冷笑道:“就是個頭發長、見識短的沒臉貨色,同她的娘一個款兒,真正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大伯母也附和道:“可不是嗎,早該把凌氏給接回來的,她對程家有功,又生了個這么懂事多才的女兒,竟就遭了正室的妒,落了這么個下場,唉,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程家忘恩負義!
柳氏攬著親生女兒的肩,怒瞪著說話的每一個人。
“夠了!”程老太爺看不下去了,沉聲一喝,“雙兒,快去換一件衣服,別耽誤到時辰。”
“是!背甜ルp恭敬行禮后,領著丫鬟回房更衣,走沒幾步,便聽到老太爺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等選秀過后,二房好好準備,馥雙的嫁妝,得比馥瑀多個一倍!
那個賤丫頭憑什么……氣血往腦門一沖,柳氏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