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半夜里,外面傳來十萬火急的叫聲,將睡夢中的樓宇慶喚醒。
他懷里攬著睡得正香的秀妍,所以他沒有動,直到外面的聲音再度傳來。
「少爺,不好了!」
這會兒秀妍也醒了,她迷迷糊糊地醒來,看著身邊的他,「外頭怎么了?」
「我出去看看,你睡!顾f著,將手臂自她身下抽了出來,然后起身下床,走出內室。
打開門,只見護院一臉驚急,「少爺,剛剛馬場來報,說馬塵走水了!
「什么!」他陡地一震,卻沉著地道,「知道了!
他旋身回到內室,秀妍已經起身披衣坐在床沿,「發生什么事?」
「馬場走水,我得立刻趕過去!顾f著的同時已經開始著衣。
「什么?」她一驚,急忙地跳下床,「情況如何?」
「還不知道!顾f。
「我跟你去!」她想也不想,立刻撈起衫袍便要穿上。
他知道就算他要她留下,她還是會去的,于是什么都沒說,逕自更衣。
夫妻倆整裝完畢,手拉著手往外而去,一人一騎乘著馬趕往西郊馬場。
當他們兩人抵達馬場時馬廣的火已經撲滅,可一片狼藉,大伙兒也為了滅火及搶救馬匹而搞得十分狼狽。
安置備選軍馬的馬廐燒得只剩骨架子,此時還在冒著煙,方日東正指揮著牧工們繼續澆灌,以防星星之火再起。
此時,備選軍馬都被牽到安全的地方,看來火勢并未傷及馬匹以及緊鄰的松風馬廐。
「少爺,少夫人!」見樓宇慶跟秀妍來了,方日東立刻上前,「你們來了!
「怎么回事?」樓宇慶問。
「不曉得,突然起的火!狗饺諙|一五一十地道,「幸好李馬醫發現得早,冒險進到馬廢將馬匹拉了出來!
「是嗎?」樓宇慶稍稍松了一口氣,卻又擰起濃眉,「他人呢?」
「他為了把馬拉出馬廐,自己受了傷!狗饺諙|道,「我讓人把他送到屋里歇著,康馬醫正在處理他的傷勢!
「不嚴重吧?」秀妍問道,「是火傷?」
「是的,少夫人!狗饺諙|點頭,「他兩條手臂跟腳都燒傷了,不過不危及性命!
「那就好!剐沐揪o繃的情緒瞬間松開,「大家都沒事就好,馬廐可以再蓋的。」
「松風呢?」樓宇慶問。
「已經拉到安全的馬廢去了。」方日東抹著臉上的汗,笑說:「這小子膽子真是肥了,穩穩的,外頭兵荒馬亂的,它卻沒受半點驚嚇!
聽著,樓宇慶淡淡一笑,伸手拉著一旁的秀妍,「咱們去看看李馬醫吧!
「嗯!剐沐h首。
兩人往李紹安的房舍而去。
李紹安房舍的門開著,里面傳來說話的聲音,兩人走了過去,先在門口停下腳步。
屋里,李紹安披著一件干凈的上衫,半掩著身體,康馬醫剛給他包紮好雙手。
見樓宇慶跟秀妍站在門口,他陡地一震,「少、少爺?」
康馬醫聽著,立刻回過頭來,「少爺,少夫人,大半夜的,你們還趕來了?」
「出了這么大的事,怎能睡得安穩。」樓宇慶說著,走進屋里,「李馬醫的傷沒有大礙吧?」
「袖子都燒穿了,但幸好脫得快,沒沾黏在身上。」康馬醫神情輕松,「手上腳上的傷大概兩個月就能痊癒了!
「沒大礙就好!箻怯顟c輕拍了李紹安的肩,眼底盈滿感激,「聽說你是第一個發現走水的人,也是你冒險將馬匹拉出馬廐,多謝你了!
李紹安有點不安地低下頭,「不……我、我只是做我該做的罷了!
這時,原本還因為考量著李紹安衣衫不整而站在門口的秀妍也走進屋里,她來到樓宇慶身旁,關心著李紹安的傷勢。
「李馬醫,疼嗎?」她臉上有著憂心,「需不需要回京治療呢?」
「多謝少夫人關心,不礙事的!估罱B安怯怯地看著她,「我不疼!
「千萬別跟我們客氣,若有需要,一早便將你送回京城吧!」說著,她詢問著樓宇慶的 想法,「宇慶,你說好嗎?」
樓宇慶微頓。
「真的不用了,少夫人。」李紹安眼底有著感謝,卻也夾帶著歉疚,「我想待在馬 「既然李馬醫都說他沒事了,你就甭操心了。」樓宇慶直視著李紹安,「你好好休息、若有什么需要直說無妨!
「好的,謝謝少爺!估罱B安低頭致謝。
「我們出去吧,別打擾李馬醫休息了!顾鹦沐氖,旋身走了出去。
兩人正要回馬康查看后續情況,只見一名牧工手里抓著一件明顯燒破了的衫袍急急忙忙地走過來。
見樓宇慶及秀妍迎面而來,他停下問安,當他停下來的時候,樓宇慶聞到一股燈油的味。
他下意識地看著牧工手上的袍子,語帶試探地問:「那是李馬醫的袍子?」
「是的!鼓凉c頭,「方才急急忙忙從他身上扯下來的,我記得他說過這件袍子是他娘親親手為他縫制的,如今雖燒破了兩只袖子,可或許還能修補,這才想著給他送去。」
牧工話才說完,樓宇慶已伸手拿走他手上的袍子,此舉讓牧工及秀妍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翻了翻袍子,發現在下襦處有明顯的油漬,他未作聲,神情凝肅。
「宇慶?」秀妍困惑地看著他,「怎么了?」
「沒事!顾麑⑴圩咏唤o牧工,「既然是他娘親親手為他縫的,必然十分珍貴,拿去給他吧!」
接下來的幾日,為了重新修整馬廐及安頓受到驚嚇的馬匹,樓宇慶幾乎待在馬場,寸步未離。
秀妍因為接下了不少訂單,便兩邊來來去去地跑,幸好路程不遠,往返一趟也不需一個時辰,倒是未對她造成任何困擾。
這日的掌燈時分,有人來到馬場求見,此人名為孟準,出身京衙,在公門時負責的是情蒐工作,幾年前自京衙退下便成了私探。
馬場管事將他帶至樓宇慶的屋里后退了出去。
「樓少爺,你要我查的事情已經查到了。」孟準開門見山道。
樓宇慶臉上覷不出半點情緒,隨意地往桌上一坐,「他干凈嗎?」
「他與母親許氏是孤兒寡母,其父李秀峰生前是胡家的馬醫。」孟準說道。
聽見胡家,樓宇慶不自覺地挑了一下眉!杆沁z腹子?」
「外頭的人都是這么認為的。」孟準續道,「不過我找到當年為許氏接生的穩婆后,覺得他的生父另有其人!
「是胡大駿。」樓宇慶這話用的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孟準一怔,「難道樓少爺早就知道了?」
「不,我是在發現他的衣服上有燈油之后才慢慢地串起一些事情!箻怯顟c道,「他的左手小指天生短少一截,胡大駿也是!
孟準點點頭,「穩婆說許氏是在李秀峰死后十個月才生下了李紹安,她知道李紹安不是李秀峰的兒子,不過當年許氏喪夫,孤身一人,要是讓人知道這件事,怕是會鬧出兩條人命來,所以她絕口未提此事。李秀峰在京里沒有親屬,亦無往來的摯友,因此這件事也從未有人關注過!
「我第一次見到李紹安是在兗州,當時他是胡家兗州馬場的馬醫……」樓宇慶若有所思,「胡成安像是打罵一條狗般地對待他,可看著胡成安似乎并不知道他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
「他進入胡家馬場做事是由馬政司的崔牧監引薦!姑蠝实溃负砂不蛟S以為他只是尋常走后門進胡家做事的人吧!
「看來胡大駿將他藏得很深!箻怯顟c唇角一勾,「可他養著李紹安總是有用的!
「李秀峰過世后,許氏雖是孤身一人帶著兒子,但生活無虞,有個名叫黃志廷的馬醫一直資助他們母子倆,李紹安后來也是拜在他門下學習!姑蠝世m道:「黃志廷跟胡大駿有數十年交情,我想胡大駿是透過他照顧著許氏母子!
樓宇慶沉默的思索著,樓家馬場出入管控嚴實,幾乎是滴水不漏,外面的人想摸進馬場里縱火,除非他能飛檐走壁,甚至隱遁。再來,燈油這種危險之物,斷不會有人拿至馬廐附近,發生不小心翻倒或是引燃的意外,除非有人蓄意為之。
李紹安的衣服上有燈油,不是因為他是第一個發現失火的人,而是因為他就是縱火的那固人。
若是蓄意縱火,自然是為了讓樓家產生極大的損失,而眼前樓家最大的損失應當就是即將在七月參加揀擇的松風了。
但若松風才是目標,為何走水的是備選馬的馬康,而不是松風的馬瘢?
「樓少爺,這場火應該是李紹安放的,目的是為了使樓家無法參加軍馬揀擇!姑蠝收f。
「看來是如此的,但是……」他濃眉一皺,「還是有可疑之處!
「可疑?」孟準疑惑地,「難道有共犯?」
「不是!顾钌畹爻榱艘豢跉猓职底运妓髦。
秀妍說李紹安是個愛馬之人,他不知道她為何那般篤定的相信著李紹安,他甚至想過李紹安是否就是她喝醉時提及的那個姓李的,而他全然想不到他們之間的任何關聯。
可因為他深愛著秀妍,也相信著她,所以,他相信她說的話以及她對一個人的判斷。
「我的妻子說他是個愛馬的人。」他說,「如果他存心燒死馬嚴里的馬,又怎會冒險將它們拉出?」
孟準好奇,「那么樓少爺打算怎么做?」
「受傷的野獸會躲回自己的巢穴!顾抗庖荒,果斷地道,「我要驅逐他!
李紹安雖然帶著傷,卻還是在馬康里幫忙照顧著前幾天逃過死劫的馬匹們。
「李馬醫,你的傷未癒,沾不得水跟臟,還是別來馬康了!狗饺諙|勸著他。
「我沒事!估罱B安輕輕地撫摸著馬匹,眼神專注又溫煦地看著眼前備選的馬匹,「我想好好照顧它們!
「你不顧自身安危將它們拉出火海,不只是對它們最好的照顧,根本是恩惠了!狗饺諙|眼底盈滿感激,「要不是你,恐怕它們都已經烤焦了!
「我……」李紹安若有所思地撫摸著眼前的馬匹,喃喃地,「我放不下它們……」
方日東聞言一笑,「少夫人說的一點都沒錯,你真是個愛馬之人!
李紹安蹙眉一笑,眼底有著不被察覺的憂郁跟歉疚。
忽地,樓宇慶走了過來,臉上覆著寒霜,眼里卻燃燒著怒意。
「李紹安!」他聲線沉沉地喊了李紹安的名字。
過往樓宇慶都叫他「李馬醫」,突然連名帶姓的喊他,讓他不覺一驚。
「少爺?」方日東跟李紹安同時看向他,只見他邁著大步,猶如破陣的主將般走了過來。
還沒意識到什么,樓宇慶已經一把拎起了李紹安的衣領。
「少爺,你這是做什么?」方日東一驚,急著想上前。
樓宇慶雙眼如灼地直視著面露驚畏之色的李紹安,冷厲道:「給我滾!」
聞言,李紹安跟方日東都陡地一震。
「少爺,你說什么?」方日東驚疑地,「李馬醫他……你要他滾?」
「你聽見我說的了。」樓宇慶的眼神冷酷且銳利,像是兩把刀刃般射向了李紹安。
「少爺……」李紹安迎上他的黑眸,隱約感覺到什么而露出愧疚心虛的表情。
「是你縱的火,對吧?」樓宇慶問。
方日東一聽,猛地一震,下意識地看著瞬間露出絕望表情的李紹安,「李馬醫,這是真的嗎?」
李紹安瞬間紅了眼眶,唇瓣顫抖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看著他的表情,方日東難以置信,「怎、怎么可能?」
樓宇慶一把抓起他纏著紗布的左手,「這里面藏著一根天生短少一截的小指,就跟你的父親一樣。」
李紹安瞪大眼睛,羞愧全寫在臉上,「少、少爺,我……」
「別讓我說第二次,現在立刻給我滾出馬場!箻怯顟c沉聲說罷,勁臂一振將他甩得踉蹌倒地。
方日東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杵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慢慢爬起來的李紹安。
「少爺,我、我對不住你跟少夫人,我……」李紹安羞愧懊悔。
「我不想再看到你!箻怯顟c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他丟出去!拐Z畢,他轉過身子,像是再也不想看見李紹安的臉。
此時,來到馬場的秀妍撞見這一幕,滿心困惑。
「怎么了?」她看著神情悲傷,模樣有點狼狽的李紹安,「發生什么事了?」
「少夫人,我對不住你們!估罱B安彎腰流淚的道歉,「我沒有臉再見你們了!
說完,他抬起頹喪的腳步走開。
見狀,秀妍急著去拉住他,「慢著,到底是怎么回事?」
當她拉住李紹安的同時樓宇慶也拉住了她,他神情懊惱地看著她。
「宇慶?」她不解地看著他,然后轉頭質問在場的方日東,「到底是怎么了?你說!」
「少夫人,李馬醫他……」方日東艱難地開口,「馬塵的火是他放的!
「什么?」她陡然一驚,無法置信,「怎么可能?他為了救馬還受傷了……」
「日東!箻怯顟c喊了方日東的名字,并以眼神示意他立刻將李紹安趕出馬場。
方日東嘆了一口氣,伸手拉著李紹安,「走吧!」
李紹安眼里盈著懊惱又歉疚的淚水,點了點頭,跟著方日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