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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拂面之結發夫 第1章(1)
作者:梅貝兒
  蘇州

  “今天是七月三十,也是地藏王菩薩的生日,家家戶戶都會點燭燒香,并在河邊放水燈,這已經算是同里鎮的傳統習俗……”

  酉時時分,身材短小精悍的王朝奉一面捻著胡子,一面對身旁的高大男子說道:“大當家難得來一趟,不妨多住幾天再走。”

  由于徽商經營典當業不只遍及長江中下游一帶的城鎮,就連長江以北,徽州典當商的勢力也相當大,而“邢家當鋪”的蹤跡甚至已經遠達北京、山東和廣東,也讓大當家終年馬不停蹄地奔波勞頓,還真擔心他會累壞身子。

  被稱做“大當家”的男人不置可否,只見他年約二十五,有副高大粗獷的體格和身形,無論走在哪兒,都相當引人注目,算不上俊美的五官輪廓,頂多是方正有型,不過天庭飽滿,再配上兩條濃眉、嘴巴略大,卻是厚薄適中,構成一張霸氣十足的男性臉孔,只是那雙徽黑般的眼瞳宛如罩上一層抑郁霧氣,揮之不去,也綻放不出原本該有的湛湛光芒。

  “……下回再說吧!边^了片刻,邢阜康才開了金口,嗓音低沉緩慢,簡單扼要,卻極有分量。

  這個回答早在王朝奉的預料之中,該說大當家是天生勞碌命,總是一肩挑起所有事,整年在外頭東奔西跑,讓他們這些老伙計都不禁心疼。

  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后走在這座四面環水的小鎮上,即使太陽已經下山,天色也暗了,不過各家門前的地上都插著“地藏香”,甚至還以油渣等易燃物聚成一堆燃之,火光沖天,加上一盞又一盞的水燈,漂在河面上,由近至遠,時分時合,閃閃爍爍,可比白天還要明亮。

  而在此時,隔著一段距離,一名中年婦女臉色慌張地左右張望,似乎正在找人,直到瞥見站在河岸旁,腦后扎了一條長辮子,身上穿著藕荷色襖裙的女子身影,也就是周家庶出的五姑娘,總算松了口氣。

  “就知道五姑娘又跑來這兒放水燈了……”她掏出絹帕拭著額上的汗!斑@么晚了,一個人待在外頭,萬一遇上壞人怎么辦?”

  “放完水燈,自然就會回去,不會有事的,你不用擔心。”韻娘偏首看了下奶娘,軟糯輕柔地回道。

  說著,她便將捧在手上的蓮花水燈放在河面上,已經點上燭火的水燈順利地漂浮,并沒有翻倒,表示祈求的愿望能夠實現。

  “當年我不能為哥哥做些什么,如今只希望地藏王菩薩保佑,讓他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好!彼Z帶悲傷地說。

  奶娘眼眶倏地一紅!叭贍敹家呀浰懒似吣,五姑娘又每年為他放水燈祈福,一定早就投胎轉世去了!

  “就算哥哥已經投胎轉世,也希望是投胎到一個好人家,有著關愛他的爹娘,別再當庶子了!表嵞镏灰肫甬斈晔畾q的她,親眼目睹孿生兄長被生得人高馬大的十三歲嫡長兄打成重傷,最后不治身亡,就不禁悲從中來。

  就因為他們兄妹是庶出,過世的生母原本只是大娘的丫鬟,后來成了爹的侍妾,雖然被允許生下孩子,但在府里的地位卑微,最后只能被當做是一場意外,無人敢幫他們撐腰,更別說替他們討回公道。

  聞言,奶娘眼淚幾乎立刻掉下來!罢f得也是!

  就在這時,泛舟上傳來和尚的頌經聲,隨著河面上五光十色的水燈,河岸兩旁的百姓也都紛紛合掌,除了寄托對逝者的緬懷和思念,也希望能夠避邪、消災,以及祛病。

  “已經很晚了,快回去吧!”奶娘催促道。

  主仆倆才走沒幾步,就被擋住去路。

  “這不是表妹嗎?”蕭寅成搖著扇子,一派風流瀟灑的姿態,可沒想到今晚臨時起意,決定到外頭來晃晃,會在半路上遇到周家這位庶出的五姑娘。早在第一次見到她時,他便驚為天人,可惜無法接近半步,愈是得不到,就愈是心癢,他說什么都要說服姑父和姑母答應,把這個庶出的女兒嫁給自己。

  “誰是你表妹?”奶娘認出對方是太太的親侄兒,這位蕭家少爺跟五姑娘可沒半點關系,雖然出身書香門第,卻沒有讀書人該有的品性,聽說還經常出入那些風花雪月的地方,風評很差。

  蕭寅成兩眼色迷迷地盯著她身后的韻娘,比起自己的親表妹,這個沒有血緣的表妹,不只氣質纖柔婉約、輕靈出塵,一舉手、一投足,盡是江南女子的嬌俏媚,令人不禁神魂顛倒。

  “五姑娘,咱們走!毕袷悄鸽u保護小雞,奶娘拉著主子就要離開。

  他又擋住她們的去路!凹热辉谶@兒遇上,表示我跟表妹有緣,不如找個地方坐下來聊聊!

  韻娘躲在奶娘身后,好阻擋對方輕佻又帶著色欲的目光。

  雙手插在腰上的奶娘朝他啐了一口。“讓開!”

  “你是什么東西,憑什么要本少爺讓開!笔捯刹幌脲e過這么好的機會,說什么都要一親芳澤,讓這庶出的表妹非跟了自己不可。

  這場騷動并不算太大,卻正好引起欲打旁邊經過的邢阜康和王朝奉的注意,腳步不由得停頓一下,目光也很自然地往他們看去。

  “……我家五姑娘跟你沒什么好聊的!”奶娘斥喝。

  王朝奉一眼就看出發生了何事,冷笑道:“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附近放水燈的人這么多,竟敢當街調戲起姑娘家來了!

  話才說著,就見那名登徒子把婦人推倒在地,伸手就要去抓穿著藕荷色襖裙的姑娘,實在看不下去了。

  而邢阜康高大的身形也微微晃動一下,打算上前解圍,雖然他向來不愛多管閑事,但若視而不見,可就枉讀圣賢書。

  就在這當口,出現了令兩人意想不到的變化——

  只聽到“哇!”的一聲,蕭寅成的左手抓住鮮血直流的右手,神色痛苦跪倒在地,哀叫聲不斷。

  韻娘見對方伸手過來,可不想被他那只臟手碰到,于是握住早一步抓在手中的銀簪,毫不留情地朝他手背上刺下去,盡管傷了人,俏顏上卻沒有一絲懼意,因為她對天發過誓,絕不會任人欺負。

  “咱們回去吧!”她彎身扶起奶娘,輕輕柔柔地啟唇。

  “周韻娘,等你嫁給我,看我怎么折磨你!笔捯纱蚨ㄖ饕夥前阉绞植豢桑屗谧约荷硐驴奁箴,否則這口氣吞不下去。“定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等本少爺玩膩,再把你休了!”

  她沒有回頭,只是繃緊俏臉,心口也沉甸甸的,想到大娘一向看自己不順眼,說不定真會說服爹,把自己許給蕭寅成。

  待蕭寅成咒罵連連地離去,王朝奉才搖了搖頭說:“這么一個水靈靈的姑娘,要是嫁給那種敗類,這輩子可就真的毀了,大當家說是不是?”

  說著,他望向身邊的高大男子,卻見邢阜康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名穿著藕荷色襖裙的姑娘,想到不近女色的大當家有這種反應,這可是少有的事……難不成是動了凡心?這可是樁好事,他們這些老伙計早就等著喝這杯喜酒了。

  “她是哪一戶周姓人家的女兒?”邢阜康脫口問道。

  原以為像她那般纖弱美麗的年輕女子,遇到登徒子意圖輕薄,早就六神無主、驚慌失措,膽子若是再大一點,也頂多只會高聲呼救;豈料她非但十分冷靜,還有本事反擊。除了美貌,就是這份少見的勇氣令他眼睛一亮,內心深處某個地方也跟著出現明顯的悸動。

  王朝奉捻著胡子,沉吟一下。“小的也不太清楚,不過倒是認得身邊那位婦人,她來過當鋪好幾回,說是幫她家姑娘典當身邊幾樣東西,不過最后都是滿當(典當期滿)之后無力贖取而不得不轉銷,大當家昨日不是才看中一塊地藏王菩薩像的蘇繡,聽說就是她家姑娘花了半年工夫繡出來的,因為需要用到銀子,不得不把它拿出來典當。

  “還記得她說到這兒就掉起眼淚,不?拊V她家姑娘有多可憐,因為是庶出的女兒,從小就被正室虐待,不給例錢就算了,生病也不能請大夫,能活到今天是老天爺垂憐,不得已只好把身邊值錢的東西拿出來典當!

  這番話讓邢阜康想起他昨天見到那塊蘇繡,立刻就決定留下它,因為上頭的地藏王菩薩像不只繡功細膩逼真,也感受到刺繡者是懷著無比虔敬的誠心才完成的,連自己都受到感動。

  “要小的去查嗎?”他主動問道,心想同里鎮說大不大,只要知道是姓周的大戶人家,并不難找。

  邢阜康不禁怔了怔,在心里自我解嘲,查到又如何?這輩子根本沒有娶妻生子的打算,更別說納妾,知道那位姑娘是哪戶人家的女兒,又能做什么呢?

  “我只是隨口問問!彼麪钊魺o事地回道。

  “是!蓖醭钤谛睦锿敌,想騙過自己這雙老眼,大當家還嫌太嫩了。

  想到大當家至今未娶,身邊也沒有一個女人照料,好不容易對個姑娘有意思,他定要想辦法撮合,再說依他監別貨物的老練眼力,那位穿著藕荷色襖裙的女子,不只外貌,還有從氣勢上來看,絕對是上等貨,能夠與大當家匹配,當下便決定明天一早就出門打聽。

  翌日中午

  凡是當鋪的外墻皆寫了大大的“當”字,鋪房蓋得堅固高大,墻也特別高,一旦進入店內,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整排用石頭組成,又高又寬的大柜臺,冷冰冰的像一堵墻頭,把來當號的人擋在外頭,這間邢家當鋪也不例外。

  而當鋪內部則有庫房數間,專門收存各種物品,還要防鼠、防蛀和防潮,因此又稱為“長生庫”,可說是煞費苦心。

  “大當家請用茶!焙笊ㄒ嗉创螂s)奉上茶水說道。

  邢阜康一面檢視庫房內的古玩字畫,一面等待馬車準備妥當,便要離開同里鎮了!巴醭钅?”一早到現在都沒見到人影。

  “呃,朝奉說有點急事要……要辦……務必請大當家遲……遲些再走。”竟敢要大當家等人,讓這個負責打雜的學徒說得膽顫心驚,就怕惹他不高興。

  急事?王朝奉算是邢家的老伙計,做事向來謹守分寸,既然說是急事,想必不假,邢阜康也就信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彼f。

  這位打雜的后生偷偷吁了口氣,趕緊退出庫房,與一名做小廝打扮、年約二十、長相秀氣的年輕人擦肩而過。

  “大當家,馬已經喂好,隨時可以出發!苯鹬驹趲旆块T口,嗓音恭謹宏亮地向里頭的主子稟報。

  邢阜康將字畫收好!笆裁磿r辰了?”

  “就快未時了!苯鹬f。

  他轉身走出庫房,來到外頭的小廳,在幾旁落坐,端起茶碗,啜了一口!霸俚纫粫䞍海羰峭醭钸不回來,咱們就走!

  金柱躬了下身!笆恰!

  話聲方落,就見王朝奉頻頻用袖口擦汗,匆匆忙忙地回來了,見邢阜康還沒離開,慶幸趕上了!白尨螽敿揖玫攘!

  “你的急事都辦好了?”邢阜康擱下茶碗問道。

  王朝奉干笑一聲!稗k好了!辦好了!”

  “那我該走了……”他作勢起身,卻被王朝奉給攔下來。

  “小的去辦的這件急事,跟大當家有關!币亲尨螽敿易吡耍约贺M不就白忙一場。

  邢阜康挑起一道眉梢,疑惑地問:“跟我有關?這話怎么說?”

  “昨晚那位姓周的姑娘,雖然大當家說不必查了,可是小的總是掛念在心,因此自作主張,一大早就出門打聽。”王朝奉觀察他的表情說道。

  邢阜康沒想到是為了這個,理智告訴自己,根本不需要知道,可是又無法抗拒內心的渴望,話就從舌尖吐了出來。

  “……可打聽到什么?”

  聽他這么問,王朝奉在心中暗笑,他們這位大當家就是習慣把心事和煩惱藏在肚子里,幸好自己有先見之明,才沒有錯失良機。

  “那位姓周的姑娘閨名韻娘,今年剛滿十七,是‘周記布莊’的五姑娘,不過由侍妾所出,生母早就過世,原本還有個孿生兄長,也在七年前發生意外死了,聽說周家這位庶出的五姑娘個性文靜柔婉,是個秀外慧中的女子……”王朝奉愈來愈覺得跟大當家極為相配。

  文靜柔婉?邢阜康有些不以為然,若照她昨晚的表現,這位姑娘肯定是外柔內剛,可不要被其外表騙了。

  說著,王朝奉一臉憤慨地說:“小的還打聽到周家太太的侄兒,三番兩次到府里對她糾纏不清,還數度揚言要把她弄到手,大當家可知這位侄兒是誰?”

  “是誰?”邢阜康臉色一凜,心底有股淡淡的不悅,這種不悅宛如自己的女人被人覬覦,意識到自己的心情,不禁煩躁起來。

  “就是昨晚見到的那個登徒子,蕭家在同里鎮算是書香門第,聽說他爹還曾中過舉人,唯獨這位蕭家少爺無心于功名,就只會玩女人,根本是個紈?子弟……”王朝奉佯嘆一聲,不忘用眼角打量大當家陰沈的臉色,決定再推他一把。

  “只要想到昨晚蕭家少爺被刺傷之后,當街喊著要讓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五姑娘要真的嫁過去,一定受盡折磨,生不如死,最后還被休了,唉,好好一個姑娘家,一生就這么毀了,真同情她的遭遇……”他又連嘆兩聲!安贿^這種事誰也幫不上忙,就連大當家也一樣!

  邢阜康瞥了他一眼,有些狐疑!澳阍诖蚴裁粗饕?”認識王朝奉多年,他可不像是那么富有同情心的人。

  “小的不敢,只是覺得周家這位五姑娘可憐,卻又愛莫能助……唉!人老了,心也跟著變軟,實在很難袖手旁觀。”王朝奉心想似乎說得太過火,難怪大當家會起疑,不過就是看準他吃軟不吃硬的性子才會這么說的。

  聞言,邢阜康掄緊擱在座椅把手上的掌心,就算真的有心幫她,又該用什么名義,實在想不出來。

  王朝奉故意催促!皶r辰不早了,小的送大當家出去!

  真的就這么走了嗎?等下回再到同里鎮,不知何年何月,說不定她已經屬于另一個男人所有,邢阜康在心中天人交戰。

  他無法否認自己確實動了心,這是活了二十五年來頭一遭,原以為可以克制愛慕的心情,但在得知對方有可能所嫁非人,甚至遭逢不幸命運之后,便無法冷眼旁觀,當做不知情。

  “大當家?”王朝奉按兵不動地問。

  經過一段冗長的沉默,邢阜康終于吐出一句話!叭フ垈媒婆過來!毕M@個決定不會令自己后悔才好。

  王朝奉不由得喜出望外!笆,小的這就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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