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大寒。
韻娘不慎染上風寒,加上身體的疲累,真的病倒了。
請了大夫來看過,說是外邢入侵,馬上開了藥方子,喝了之后,發過汗就會沒事,麻姑趕緊煎藥,一口一口地喂主子喝下。
到了隔天,病情并沒有改善。
“大奶奶還沒發汗?”葉大娘趨近床邊問。
麻姑點了點頭!耙灰偃フ埓蠓?”
雖然不舒服,韻娘還是可以聽見她們的對話。
“我沒事,只要再多蓋上一條被子,睡上一覺就會好了!毙r候生病,大娘又不肯請大夫,奶娘總會抱著她,兩人一起縮在被窩里,很快便滿頭大汗,熱度也就退了,但又不好意思要求她們這么做。
于是,麻姑又幫她蓋了一條被子,韻娘還是覺得冷,而且開始發抖,葉大娘見情況不太妙,趕緊叫人又去把大夫請來。
“……我再換一帖藥,讓病人喝喝看。”大夫這么說。
待韻娘喝了湯藥,已經昏睡過去,可把麻姑嚇得快哭出來了。“大奶奶會不會有事?要不要請別的大夫來看?”
葉大娘也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斑@已經是咱們呈坎村最好的大夫,還以為只是受了風寒,怎會如此嚴重?”
“那我到隔壁村子去找其他大夫……”麻姑自告奮勇。
“外頭下大雪,要怎么去?”葉大娘拉住她說。“就算找到,這種天氣,大夫也不肯出門的!
麻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斑@該怎么辦?”
就在這當口,一輛馬車在風雪之中來到別莊外頭,頭戴瓜皮小帽,身上穿著厚棉襖,冷得直搓雙手的金柱用力敲門。
門房縮著脖子前來應門,見到站在金柱身后的高大男子,馬上笑咧了嘴,跟著轉頭,朝內院喊道:“大當家來了!”
“大當家快進屋里去!”金柱打著傘,幫主子擋雪。
邢阜康穿著深色琵琶襟馬褂,外頭又罩了件斗篷,上頭沾滿了雪花,也沒想到會這么快就回徽州,主要的原因還是掛念妻子,總想親眼看看她是否安好,一旦心里有了牽掛,便無法忍受離家太久,總是歸心似箭。
“……這不是大當家嗎?”周大娘才從廚房出來,就見到走在天井的熟悉身影,像是見到救星。
他停下腳步,望向快步走來的婦人!按蠹乙磺卸己?”
周大娘急切地說:“大奶奶病了!
“病了?”邢阜康二話不說,立刻飛奔上樓。
廂房內的麻姑和葉大娘見他進門,全都轉憂為喜。
“都怪我沒把大奶奶照顧好……”葉大娘慚愧地說。
麻姑跪下來請罪。“是奴婢沒伺候好,才讓大奶奶病倒了……”
“大夫怎么說?”他馬上脫下皮裘大衣,坐在床緣,看著妻子泛著不尋常紅暈的嬌美臉蛋,連忙將掌心覆在她額頭上,眉頭跟著皺了好幾折。
葉大娘回道:“大夫說是風寒,只要出過汗就會沒事,可是都喝了兩帖藥,還是沒有出汗,咱們正在發愁……”
這是誰的手?好涼、好舒服……
病到連掀開眼皮的力氣也沒有,韻娘卻能感覺到這只手掌好溫柔,會是誰呢?
是哥哥嗎?不!不是哥哥,哥哥已經不在了……
“這不能怪你們,一切都是我的錯!”邢阜康自責地說,是他沒有盡到為人丈夫的責任。
相公?是相公的聲音?
他柔聲喚著妻子!绊嵞铩
“相……相公……”韻娘努力掙扎著,終于張開眼縫,確定不是在作夢。
麻姑喜極而泣。“大奶奶醒了!”
“是我。”他撫觸著妻子發燙的面頰。
韻娘牽動了下唇角!跋喙液美洹
“冷?”邢阜康看她都蓋了兩床被子,竟然還喊著很冷。
她想起奶娘是怎么做的。“好冷……抱著我……”
“你們先下去!彼幻鎸θ~大娘和麻姑說,一面脫去身上的馬褂。
“是!比~大娘拉著麻姑便退下了。
邢阜康脫去長袍,以及靴子,只著衫褲,便鉆進被窩中,將綿軟嬌軀摟進懷中,就算這么做對自己無疑是一種天大的折磨,但只要能讓妻子的燒快點退,這一點痛苦真的不算什么。
“暖和些了嗎?”他將她抱得密實。
“再、再緊一點……”
邢阜康照做了!斑@樣呢?”
“嗯……”韻娘還在發抖,可是感受到他的體溫,還有臂彎的力道,心也漸漸安穩下來,因為她的相公回來了。
他并不是大夫,只能用自身的體溫幫妻子保暖,掌心也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她的背,看著韻娘閉上眼皮,又沉沉地睡著了,不由得想起小時候每回生病,身邊除了婢女,總是拒絕其他人虛情假意的探望,甚至不讓那個在名義上要叫“祖父”的男人踏進房門一步。
只因為那個男人的私欲,害死了生下自己的可憐女人,以及傷透了應該喊一聲爹的男人的心,讓他寧可關在修心園內,也不肯見自己一面,所以邢阜康今生今世都無法原諒“祖父”的所作所為。
在別的孩子還懵懵懂懂的年紀,邢阜康便已經知道自己的出身有多卑賤骯臟,來自長輩、同輩的鄙視眼光、竊竊私語,讓他既恐懼又憤怒,一個孩子要對抗所有的嘲諷譏笑,只得被迫提早長大,面對未來的人生。
就算不止一次詛咒老天爺,為何要讓自己出生在這個世上,也無法改變命運的安排,邢阜康只能選擇接受,告訴自己,絕對不要做出傷害別人的事,要盡一切力量,去幫助身邊的人。
邢阜康不認為自己有多偉大,或是個悲天憫人的大善人,他不過是想要跟世人證明就算身上流著淫亂污穢的血,但是他的心絕對不會像那個違背禮教倫常、奸污媳婦兒的男人。
他是他,跟那個男人是不一樣的。
想著、想著,邢阜康也跟著睡著了,這一覺更是最近兩個月來,睡得最沈的一次,大概過了兩個時辰,他才被餓醒,連忙吩咐麻姑煮一些米粥,接著叫醒妻子,喂她吃了半碗,自己則是吃了兩碗,然后又繼續躺在被窩中,到了大半夜,韻娘終于出汗了。
邢阜康馬上讓葉大娘她們去燒熱水,先幫妻子擦拭身子,再換上干爽的衣物,又喂她吃了米粥,全都不假他人之手。
就算意識還有些迷迷糊糊的,韻娘還是知道是誰在伺候自己,如果她曾經懷疑過相公不滿意她,而且不要她,那些假設如今都被推翻了,如果這個男人心里沒有自己,就不會親自照料了。
相公是喜歡她的……
她可以這么肯定。
這個男人真是傻!
為何要強迫自己做不想做的事呢?又是懷著何種心情,要她喝下那碗避子湯?甚至狠心將她送走?若是易地而處,自己恐怕還辦不到,思及此,也就對這個男人更是心疼,兼又氣憤。
韻娘再度被他擁進胸懷,聽著相公的呼吸和心跳聲,全身也跟著放松,唇角不禁往上彎,揚起一道美麗笑弧。
等她有力氣說話,得好好罵他一頓才行。
到了翌日傍晚,又請大夫來了一趟,確定韻娘的燒都退了,不過還是要多加留意,否則病情容易反反覆覆。
送走大夫,大家的心也安了一大半。
“大當家可比那些湯藥還有用!比~大娘打趣地說。
周大娘掩嘴笑著。“畢竟是夫妻……”
麻姑也在旁邊直點頭!靶液糜写螽敿以,大奶奶的病才會好得這么快!
被她們左一句調侃、右一句揶揄的,邢阜康臉龐微熱,清了下嗓子!澳銈儧]別的事忙了嗎?”
葉大娘忽然想到什么。“對了!大奶奶教的那些學生中午來探望過,還送了一只果子貍,說要給她補補身子。”
“紅燒果子貍”可是冬季時菜中的珍品。
“什么學生?”他尚不知此事。
這時,麻姑才把韻娘在教蘇繡的事告訴邢阜康。
邢阜康眉頭上打了好幾道折。“我每月給的銀子不夠嗎?”
“當然夠了,只是……”葉大娘覷了下喝過湯藥又睡著的韻娘!按竽棠陶f墑一大當家休了她,總要能自食其力,養活自己。”
他心頭整個揪緊。“我幾時說過要休了她?”
“就是因為大當家什么都不說,大奶奶當然會誤會了!敝艽竽锵騺頂寰此,此時也難免語帶責難。
聞言,邢阜康不禁語塞。
決定讓他好好想一想,葉大娘便拉著其他兩人出去了。
待她們步出房門,麻姑有些不解地問道:“為什么不跟大當家說,大奶奶已經全都知道了?”
“我想咱們還是別插手的好,讓他們夫妻倆自己把話說開,把誤會解開!比~大娘以過來人的經驗說道。
周大娘也點頭贊成。
而獨自留在廂房內的邢阜康來到床邊,看著已經睡得安穩,呼吸也顯得平順多的妻子,居然以為自己會休了她,也就更加自責,都是他做事不夠果斷,才會發生這么大的誤解。
他該怎么做才好?
是不是應該把真相告訴她?
想了許久,還是無法下定決心。
最后,邢阜康找了一張最遠,但又能看得到妻子的椅子坐下,既然她好多了,還是不要太過親近,生怕又會想要摸摸她、碰碰她,于是拿了一本書,打算坐在那兒看著,等待天明到來。
睡到半夜,韻娘醒了,一眼就看見邢阜康坐在幾旁看書,而且離得老遠,不禁有些氣悶,若是之前,肯定又要誤解,以為他與自己保持距離,是想要疏遠她,但是經過這次生病,她明白這個男人分明是擔心得要命,但又努力壓抑內心的感情,真想罵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
于是,韻娘發出呻 吟,假裝身子不適。
“相公……”
邢阜康馬上將書擱在幾上,來到床前!霸趺戳?”
“我覺得……有點冷……”她佯裝虛弱地說。
他馬上在床緣坐下,將掌心探向她的額頭!霸摬粫职l燒了?”想到大夫也提醒過,病情可能會反覆發作,眉頭旋即皺攏。
“我這就叫人去請大夫……”
韻娘又在心里罵他傻!岸歼@么晚了,不用麻煩……只要相公再抱著我,應該就會好些了!
聞言,邢阜康二話不說脫下馬褂、長袍,鉆進被窩中,用體溫幫她取暖。
她將嘴角的笑意藏在他的胸膛上!斑@樣好多了……”
“那就好!彼斫Y上下滾動。
此刻,邢阜康只希望妻子快點睡著,或是天快點亮,可惜偎在懷中的綿軟嬌軀就是不肯安分,總是有意無意地蹭了蹭他,讓他只能全身僵硬平躺著,控制某個部位,不要有所反應。
就算已經嫁為人婦,他們夫妻也不過只有洞房花燭夜那天晚上同過房,韻娘更沒有誘惑過男人,一時還真不知該如何“下手”才好。
最后,她只能故意仰起臉蛋,正好讓紅唇碰到邢阜康的下巴,感覺到他震了一下,氣息漸粗,女性直覺告訴韻娘,自己做對了。
她又蹭了兩下,像是在調整睡姿,讓紅唇靠近他的耳垂,輕吐了口氣,便聽見吞咽唾沫的聲音。
邢阜康有種身處在煉獄的錯覺,這個煉獄并不可怕,也不嚇人,反而甜美到把他的理智在瞬間都吞噬了。
……
他簡直是畜生……不!根本是比畜生還不如。
天啊!韻娘的病才剛好些,自己居然為了一逞獸\yu,無視妻子虛弱的身子,硬上了她,他體內果然流著那個男人的血。
邢阜康小心翼翼地下床,兩手抱著頭,光裸著身軀,來回踱著步子。
明知不該再碰她,為何就不能忍住呢?萬一真的害妻子受孕,那該如何是好?難道真要她生下來?
邢阜康這一刻恨不得殺了自己。
他馬上套回長袍,到廚房燒了熱水,回來幫妻子把身子擦拭干凈,再把衣物穿回去,剩下的時間就用來自我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