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有些后悔。
在周邑初和那名女子交談的過程中,其它人也上前和他打招呼。周邑初從容應對,拿捏得宜,氣度大方。
陶蔓儂看著這一切,雖然不是第一次這么覺得,但是不禁懷疑,眼前這個男人究竟是誰?
他一身西裝,氣勢十足,和許多她無法想象的政商名流打招呼,彷佛那才是屬于他的世界。
好一會兒,周邑初走到她身邊,「剛才那是我妹!拐_的說法是王家千金,和他的關系還算不錯。
「妹妹?」陶蔓儂愣住。她還以為……
周邑初挑起眉頭,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想到哪里去了?」
他看向前方的特別席,一堆達官顯要正在相互恭維,神色淡漠,只覺得那里的一切和他無關。
陶蔓儂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卻不是這么想。
邑初……一定是覺得那里比較好吧?
早知道,當初干脆買一張六千元的票給他就好了。
或者她根本不需要買票,他還可以去坐特別席的座位,而不用像現在這樣刻意屈就她。
因為他很溫柔,所以不會說出心中的不滿,她也因此更覺得抱歉。
一場演唱會,她聽得懵懂。本來這樣東西就不是她衷心所愛,雖然感動,但終究不是屬于她這個層級能夠體會的。
兩個多小時的演唱會,最后在眾人的歡呼聲中結束。
周邑初牽著陶蔓儂,隨著人潮走到出口處。
他看見王家人,臉色大變。
周母像是完全忘了那天的失態,迎上前來,「你要來聽演唱會,怎么不和我們說一聲?」
周邑初沉默不語。
周母嘆息,「算了,你要搭高鐵吧?我們有車,跟我們一道,正好林家千金這次也有來……」對一臉怔忡的陶蔓儂視若無睹。
「我搭接駁車就好!怪芤爻醮驍嗄赣H的叨念,伸手攬住陶蔓儂的肩膀。「走吧!」
「可是……」她想說些什么,卻因為他的一個眼神而閉嘴。
他們離去之際,還聽見后頭飄來周母的感嘆──
「唉,這孩子怎么總是搞不清楚狀況……」
陶蔓儂的胸口一緊。
出來之后,他們才發現走錯出口,接駁車在另一頭。路上交通壅塞,連出租車都攔不到。他們只得沿著會場的周圍,一直走。
她一邊走一邊后悔,幾乎就要哭出來。
周邑初很有耐性的走著,沒有說話。
她更加沮喪。如果他向她抱怨幾句,至少她還可以道歉,藉以排遣內心的苦悶?墒撬裁匆矝]說,害她淚珠盈眶。
他們走得滿頭大汗,好不容易找到正確的出口,搭上接駁車,接著搭乘高鐵回到臺北。
出了車站,周邑初看著她,「今天來我家吧!」
明天是周日,他難得有空。
陶蔓儂搖頭,「不了,我想回家!
她明白的,內心縈繞的那些有如死結的想法,其實只是她長期以來的自卑感作祟,和他無關。她不想自己紊亂的情緒影響到他,也不想讓他發現,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屬于自己的空間,好好的、徹底的發泄一場,然后重拾笑顏,面對他。
周邑初不懂她這樣的心思,不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逼自己不要哭出來。
「怎么回事?」
他察覺到她不對勁,搭高鐵前往臺中的時候,她還有說有笑,回程卻沉默不語,他原以為她是累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我……我想回家。」她低下頭,很堅持。
周邑初瞅了她一會兒,嘆口氣,「好吧!我送妳回去!
陶蔓儂不好拒絕他的好意,就怕他發覺不對勁。
在車上,她一直隱忍,好不容易到達她家。
周邑初將車子停在路邊,「儂儂!
黑暗中,被他這么一喚,她全身發顫,莫名的想逃。
「呃……謝謝你送我回家,我累了,先上去了!
她的手才摸到門把,一股熾熱的氣息自背后兜籠著她,那是一種太灼熱的感觸,她咽了咽口水,趕緊打開門,逃了出去。
完蛋!
不逃還好,她這一逃,豈不是讓他知道她肯定有問題?
明知自己現在做的不過是垂死掙扎,她還是加快腳步,彷佛背后有厲鬼在追。
果不其然,她才將鑰匙插進鎖孔,還來不及轉開,便聽見后面傳來令她膽寒的聲音。
「陶蔓儂!」周邑初連名帶姓,語氣不悅的叫住她。
陶蔓儂臉色大變。糟了,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還是有想哭的感覺,而且不確定自己現在面對他,是否不會被瞧出破綻……
她心一慌,趕忙打開門,準備一進屋便把門關上。
「妳……等一下!」他當機立斷,阻止她關門的動作,并抓住她的皓腕,進入屋里,隨手就要開燈。
「不要開燈!」她大聲阻止。
來不及了,啪的一聲,玄關的燈亮了起來。
她抬起手,遮住眼睛。
周邑初看著她,眉頭微蹙,「把手拿開!
陶蔓儂搖頭,想要后退,卻因為單手被他箝制住而動彈不得。
她這副抗拒的姿態讓他的表情變得難看。很好,既然她不肯配合,他只好用強的,硬是拉開她的手,然后在她低頭逃避前,早一步箝住她的下顎,結果卻看見一雙泛紅的眼。
「妳的眼睛怎么了?」他的聲音瞬間變得柔軟!笂叺降自陔y過什么?」
他不懂,今天下臺中時,她分明還很開心,怎么一回來卻變成這樣?
陶蔓儂還是搖頭,不想說出心里的感受,而且現在的她一點也不冷靜,一開口,肯定又會說一些糟糕的話,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這一面,也不想讓自己更加難堪,只得虛弱的推抵著他。
「你回去……求求你回去,好不好?」
周邑初擰眉。都到這個地步了,他怎么可能回去?她正以全身的力量抗拒他,這使他想到前些日子她不告而別,當時的她,也是這樣用盡全力的抵抗自己。
「不!」他大喊一聲。
她滿臉錯愕。
他將她擁入懷中,低聲說道:「不要拒絕我……」
陶蔓儂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藉由擁抱,清楚的感受到他欲傳遞給她的那份濃烈情感,讓她眼眶發熱,下意識的喃喃,「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沒打算離開他,真的;蛟S正因為做不到,所以她才如此的痛苦掙扎,想用其它方式來肯定自己,結果卻是適得其反。
「我只是不想讓你看到這樣子的我……」
明明是這樣的微小而不足道,她還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想讓他有一天可以以她為榮。中間也許出了一點差錯,但是沒關系,至少今天哭過一場,明天她會更努力,所以現在……
「求求你,不要討厭我!寡蹨I滑落她的臉頰。
周邑初不知何時放開了她,瞅著她哭泣的模樣,眉宇糾結,彷佛連心都跟著揪緊。
「為什么妳總是有這樣的想法?」他不解,聲音冷冷的!肝艺f過不只一次,妳是我選擇的人!
他生平最討厭同樣的話說第二遍,可是為了死腦筋的她,他一直講,反復講,不厭其煩的講,然而,她卻像是一句也沒聽進去。
終于,他惱怒了。
他不曾用如此冰冷的口吻跟她說話,她好怕。
「我知道,但是你母親……」
「不要提我母親,這是我跟妳之間的事!怪芤爻醮驍嗨脑。這一次,他臉上浮現被人一再懷疑的憤怒,以及受傷!笡]有人可以決定我要過怎樣的人生、選擇怎樣的人……就算是妳,也不行!」
事實上,他厭惡極了這種單方面的「為了你好」,尤其多數人嘴上講的是為了他,實際上卻是為了自己。
所以,他非常不高興。
陶蔓儂嚇到了,顫聲解釋,「我只是……沒有自信。」
是!她一直都沒有自信,從遇到他開始,便知道自己總是處在配不上他的憂郁中?墒,那又怎樣?她有努力,也不斷在爭取,相信自己總有一天可以和他并駕齊驅……至少不要變成累贅。
但她還在蛻變的過程中,盡管一再給自己打氣,也還是會有像現在一樣陷入自我厭惡的時候,這是她的心結,不知道應該如何去解。
周邑初也不知道。
「妳沒有自信,不是我的問題吧?」
「咦?」陶蔓儂愣住。
他吐了口氣,煩躁的抓了抓頭發,「我受夠了。」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承受她這樣子的顧忌,也不是第一次向她解釋,可是她總是聽不進去……對于這一點,他已到了忍耐的極限。
瞅著一臉錯愕的她,周邑初轉身,手搭在門把上,「所以,我只給妳一次機會,等妳想開了,再來找我!
砰的一聲,他關門離去。
陶蔓儂一個人待在屋子里,一臉茫然,看著他離去的方向,感覺體內的血液倒流,渾身冰冷,因為她知道,這一次他是真的生氣了。
「怎么辦?」她喃喃,陷入不知如何是好的恐慌。
剛剛明明緊抱著她,對她說「不要拒絕我……」的男人,就這樣頭也不回的離去,留下她一人。
從他冰冷的眼神,她看見了他對她的失望,畢竟他是頭一次這樣,完全不留任何余地給她。
同時,她想起了他過往的一些承諾──
記住我上次說的話,不管別人說了什么,都與我無關。
妳是我選擇的人。
沒有人可以決定我要過怎樣的人生、選擇怎樣的人……
他總是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的強調著,明明非常討厭同樣的話說第二遍,但是為了她,他極有耐心的復述。
冷靜下來之后,陶蔓儂終于想起來,他從不說謊。
如果覺得不喜歡,他一定會直接告訴她,那種嘴上不說,暗暗忍耐,積壓到后來爆發的假性溫柔,他絕對不干,所以如果他沒說,就是覺得這樣OK、很好、沒問題……周邑初就是這樣的人。
結果她忘了,一古腦陷入自我厭惡的情緒中,一直想著他是不是為了自己在忍耐,自顧自的煩惱,完全把他說過的話拋諸腦后,然后把那些自我厭惡的情緒轉嫁在他的身上。
妳沒有自信,不是我的問題吧?
他總是清楚的表達自己的想法,從頭到尾,沒搞懂的人是她。
思及此,陶蔓儂好慌,雖然和他在一起,也許這輩子都免不了要這般懷疑自己、不相信自己,可是她不曾有過放棄這段感情的念頭。她不想被拋棄,不想一個人被留在這里,更不想看不到他……
等妳想開了,再來找我。
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想開,但是眼下不愿放任事情繼續下去,她想好好的表達自己的心情。
她思量了一會兒,這個時間只能搭乘出租車了,沒有余裕去顧慮其它,F在,她一定要追出去。
于是拿起鑰匙,她打開門,卻在瞬間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