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底那朵微弱如小小燭火的希望,卑微無助得令他幾乎有落淚的沖動。
他的小姑子,該是被人好好地捧在手掌心里,如珠似寶地呵疼著,無憂無慮,快活恣意,想笑就笑,再不需為生活奔忙,更不該為了過去那不知名的幢幢鬼影心驚膽顫,終日惶惶不安。
若說兩年來他便因對她日漸入了心的喜愛、憐惜和欣賞,早已下定決心要待她好,現在的他,更是將她刻入了骨、化進了魂魄里,只恨不能傾盡一切力量,逐她所懼,護她所愛,令得她一生無愁。
“我燕青郎,在此對蒼天后土及燕氏先祖鄭重立誓,此生定護玉米、玉糧姊弟平安無憂,否則天地同棄、人神共厭,死無埋……”
“不要發誓!”玉米驚恐地撲上前緊緊搗住他的嘴巴,激動顫抖地流淚,死命搖著頭,“不能發誓……我不要你發這種毒誓……誓言無用,在……在命運之前……無論應誓違誓都只有死……不行,我不要再有我在乎的人離開我了……燕大哥,你快說剛剛的話無效,都是說假的!你只是說著玩的!”
他鐵臂一舒,環住了她發抖的小身子,心痛萬分!拔壹攘⑹,便是一言九鼎,矢志不悔,又怎會有假?豈能玩笑?”
“你不明白……我、我不能再眼睜睜地看著你為了我,為了我們……”像爺爺那樣,拚著最后護著她和小糧逃出生天,卻和葉家滿門一百七十三口引頸就死。爹和娘也在偷偷送他們到城門外后,再返回葉府中引火自焚于老宅之中。
當她摟抱著才兩歲的小糧驚恐地躲在城外密林里,直到天亮了,卻聽見趕路的商販子經過,又是嘆息又是議論地說起……
“可憐那,百年葉家老宅付之一炬……”
“聽說連葉御史逃出的兒子媳婦也死在大火里……”
“不是說還有孩子嗎?”
“孩子不見蹤影,你沒見今早四城門口盤查得比平常嚴密十倍呢!”
“那葉家到底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給皇帝老兒滿門抄斬?”
“聽說是謀逆……”
“噓,閉嘴,別說了,快走快走!
那一刻,六歲的玉米只覺天地在眼前崩裂,全黑了下來……
然后,一個六歲的小女娃帶著渾事不知,只會啼哭的兩歲小男娃,跌跌撞撞地逃向他們成為孤兒的開始……
那椎心剌骨的絕望冰冷痛苦,一直一直插在她心里頭,十年過去了,她以為自己已經不再那么害怕,她和小糧已經完全遠離了那個噩夢。
可是今天她才知道,原來他們始終沒能真正擺脫掉如影隨形的鬼魅,只要略一翻動,就有可能會再讓她最愛的人面臨失去生命的危險。
她不要他有事,她要他好好活著,永遠就像現在一樣的英偉剛毅挺拔,威風凜凜,手握千軍萬馬,壯志凌云飛揚。
燕國公府,燕家軍,鎮東將軍府的所有人,也絕對不能為了她和小糧生起任何一絲危險……
“小米,你爺爺是誰?”燕青郎輕憐地細細拭去她滿臉的淚水,柔聲低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顫,小臉緊埋在他強壯溫暖的胸前,卻是咬緊牙關不發一語。
“可是……”他眸色變深了,語氣緊張地輕問:“關蘇白葉四大家其中的一位嗎?”
玉米腦中霎時一片空白,心臟倏地靜止了,隨即又驚悸得狂跳起來。
為什么他會知道?為什么?他、他還知道了什么?
“關蘇白葉,那都是什么人?”她抬起頭,用盡力氣擠出了一個茫然迷惑的表情。
他一怔,臉上閃過一絲不知是釋然抑或失望。
“那是……”他深吸了一口氣,才對她道:“十年前朝中的一場浩劫。不過幸好你并非這四大家的后人,否則……”
“否則什么?”她眸光低垂,迅速掩住了眼底的黯淡和悲涼。
“那份苦痛也就太沉太重了!彼麘z惜地輕撫著她的小臉,沙啞道:“十年前關蘇白葉四家,因涉及句結敵國,意圖謀逆,雖說其中不無疑點,然而呈在皇上龍案前的鐵證卻鑿鑿如山,最后,四大家族被判滿門同日斬首,血染了大半城西。小米,我真慶幸你不是四家之后。”
玉米拳頭攢得死緊,指尖幾乎掐握出了血來,卻一聲也不敢吭,不愿他感覺出絲毫異狀來。
后來呢?后來都沒有人再追究了嗎?關家蘇家白家和他們葉家,就這樣白白死了嗎?
她刻骨銘記著爹娘交代過的——絕對不再踏入京城,絕對不要試圖報仇,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們的身份,要活著,要好好地留下葉家的最后這一點香火骨血。
可是、可是那是數百條活生生的人命啊,難道就沒有任何人察覺出其中的蹊蹺?沒有人查明真相,為他們申冤?為什么……
“小米?”燕青郎感覺到懷里的小人兒顫抖了一下,以為是自己一時激蕩沖口說出的血腥舊聞,驚嚇著了她!皩Σ黄穑也辉摳阏f這些的……你還好嗎?”
“我沒事。”她閉上眼睛,在心里喃喃重復:沒事,阿米,已經過去那么多年了,你和小糧現在很安全,你們不會有事的。
只要不回京城,繼續隱姓埋名,他們就會沒事的。
爺爺,爹,娘……米兒聽話,米兒會帶著弟弟好好活下去的。
“那么,你現在可愿意告訴我,你究竟在害怕、逃避什么?”他小心翼翼地問。
玉米悚然一驚,回過神來。
“我、我和小糧……”她努力深吸了一口氣,腦中思緒混亂,勉強道:“我們是……逃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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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們自小被爺爺撫養長大,爺爺他……他在京城開了間小飯館子,那位蘇太醫最喜歡吃爺爺做的羊肉燉茄子,有一次爺爺病了,便是蘇太醫親自給治好的,后來、后來爺爺不知得罪了什么大官,被誣陷館子里的飯菜吃死了人……”玉米一開始還結結巴巴的,后來故事越編越流利,連自己都快以為這是真的了!盃敔敱恢巫,我們被發賣為奴,后來就逃了……”
“你可知當初是何人舉報?京兆尹判證又是如何說的?”燕青郎聽得一陣心疼難抑,怒火竄升,陰郁危險地沉聲問,“你放心,若此中有冤,這事,我定會還你爺爺和你們姊弟倆一個公道!”
她登時傻眼了。
“怎么了?”他的目光緊緊盯著她,眸里閃過一絲若有所思!半y道,這不是全部的實情?”
她一驚,連忙低下頭,裝作羞愧難當,吞吞吐吐地道:“不,只是我很擔心,我怕你知道了以后……會瞧不起我,或是把我們姊弟扭送官府……”
黑陣微瞇,他總覺事情不似這般簡單。
“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們!”她突然泫然欲泣了起來。
他聞言愕然。
她偏是眼眶紅紅地看著他,要哭不哭的,小圓臉上有著深深委屈外加無聲而強烈的指控。
“你……”他既慍怒又心疼,臉都黑了!拔已嗄橙嗽谀阈闹芯褪悄堑炔煌ㄇ槔、不問黑白的迂腐混帳小人嗎?”
“……對不起。”見他信了,玉米連忙乖乖認錯。
看著她別別屈屈可憐兮兮的小意模樣兒,燕青郎心下一軟,剎那間怒氣全消,長長嘆了一口氣。
“就這么點小鬧小打,你便憂心成那樣,難道你真當我燕家會坐視你受人欺凌?傾我燕某人一人之力,難道還不能保你無恙,護你周全?”
她還是低著頭,扭著自己的雙手!拔摇幌肽惚蝗诵Γ阃粋卑賤的逃奴交好!
“玉氏阿米!”越說越不像話了,他一雙濃眉又緊緊絞擰了起來,幾乎是怒視著她!澳惆盐已嗲嗬僧敵墒裁慈肆耍俊
“我現在知道了,對不起嘛。”她瑟縮了下,弱弱地道。
“往后再這么胡思亂想,瞎折騰自己,教我擔心,看我怎么跟你算帳!彼刂鼐娴睾吡艘宦。
“知道了,以后不會了!彼杨^抵靠在他胸前,小聲應允,在他無法望見的角度下,眼圈兒偷偷紅了。
燕青郎總覺事情并非她三言兩語說的這般簡單,本想再深問個中情由,可是當感覺到懷里小女人無比疲憊脆弱地靠著自己,仿佛再承擔不住一絲絲的詰問和壓力,他的心緊緊地一抽。
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溫柔而堅定地將她擁得更近。
也罷,日后有機會再慢慢了解詳情吧,現在,沒有什么事是比她就在他身旁,在他的羽翼之下安安穩穩快快活活,來得更重要了。
“小米,你放心,”他擁緊她,鄭重允諾道:“一切都交給我,我一定會護好你和糧哥兒的。”
“嗯!睙釡I悄悄盈眶,她只敢別過頭偷偷眨去。
“你哭了?”他虎軀微微一震,心慌地迅速捧起她的小臉,“怎么又哭了?難道你還是不相信我?”
“不,不是……”玉米想解釋,但接觸到他痛楚憐惜的目光,一時間滿懷激蕩悲從中來,淚水掉得更兇了。
“別、別哭了,乖!彼桨l手足無措,笨拙而焦急地不斷擦去她的眼淚,淚水卻越抹越多,一顆心簡直疼擰成了一團。“小米,沒事的,有我,我在,你別怕!
“燕大哥!”
熱淚瞬間奪眶而出,玉米沖動地伸臂勾下他的頸項,撲上前主動地吻住他的唇。
此情此心,小米何以回報?何以還報?
他高大身軀一僵,瞬間呆住了。
她柔軟微涼的嘴唇雖然緊緊堵住他的,卻是青澀地顫抖著,仿佛極度渴望與他深刻糾纏、相濡以沫,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做才好。
“小米。”下一刻,他抬手緊扣住她的后腦勺,反客為主地熱烈吸吮起來,狂野地汲取著專屬于她的幽軟、甜香,撩撥輕咬,靈活舌尖挑逗著她的馨暖唇齒間,直到她自羞澀笨拙中,漸漸化為臉紅心跳的嬌喘低吟。
我的小米……
窗外大雨潑瓢,葉顫花搖,屋內卻是情濃熾熱,呼息纏繞,唇齒相依。
在長長一吻結束后,當嬌小人兒喘息著無力癱靠在高大男人胸口時,卻有一滴淚,在不注意間悄悄滑落了下來。
燕大哥,我信你。所以,我更不能害你。
這次,換她來保護她最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