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罷飯后,他起身,對悄然前來隨侍的劍菊道:“京里那消息如何了?”
“稟主子,那事已有了線索,刀一正親自帶人循線而去!
“盯著點!
“是!
玉米烤了一大排金黃焦酥內嫩、醬味飄香的羊排,烙了一大籃子的白謨,一盅南乳醬瓜,脆片水蘿卜,還燉了鍋以牛骨為底,湯色乳白的肉丸子大白菜湯。
時近正午,她最后切開了只蘭州大西瓜,挖成了圓子形狀湃浸在桂花酸梅湯里,記得他說不喜酸嗜甜,所以她冰糖和酸梅子放得少些,倒是桂花和梅花釀多倒了點兒,在淡淡酸微微甜中是清爽的花香和水果滋味。
她也考慮過,這些大男人個個都愛吃肉,燕青郎已算是當中口味清淡的了,所以也不知對這桂花酸梅湯接受度如何,可是要她眼睜睜看著一桌子都是肉食,她自己心里頭一個過不去。
“哎,身為一個太講究的廚子也很是苦惱呀!”她一手叉腰,一手扶著額頭作困擾狀。
劍蘭在小廚房門口看了半天,最后終于忍不住重重咳了一聲。
她回過頭來。
“時辰差不多了。”
“對對對,我險些忘了!彼Π岩焕徖徱慌枧璧氖澄锓胚M數只大提盒里,隨即又遲疑了一下!翱礃幼佣嗪皫讉人手幫忙拿……”
“玉姑娘放心!眲μm變戲法似的,纖纖素手拎起了幾只大提盒,穩穩當當,連湯都沒漏出一點兒!白甙。”
“嘩……”玉米看得滿眼崇拜放光,激動地拚命鼓掌!昂冒!好厲害!”劍蘭不禁抿唇一笑,更顯眉目彎彎如畫,連玉米同為女子也不覺有些看癡了。燕青郎那家伙真是艷福不淺嘛,連將軍府中的侍女都跟天仙似的,無怪乎平常要看她那么不順眼,處處為難了。
不知怎的,她心下莫名有些揪悶不快起來。
“玉姑娘?”
“噯,來了!”她圓臉上那抹怏然之色匆匆一閃而逝,忙抱起另外一只籃子道:“走走走,別讓你家將軍等急了,又逮著機會修理我一頓!
劍蘭嬌容上有絲古怪之色,暗暗咕噥了句什么,最后還是步履穩健地領頭往外頭?康鸟R車方向走去。
今天趕車的不是何勇,換成了另一個同樣剽悍卻面無表情的大漢,對玉米自來熟的親切招呼一點反應也沒有,唯有目光敏銳的劍蘭清楚瞄見了他在聽見玉米那句“這位大哥好面生”的當兒,如巨松的身子微不可見地哆嗦了一下。
“哎……”短短兩日一夜,劍蘭可算是看明白了——這玉姑娘就是主子的囊中物,桌上肴,哪個不知死活的多看一眼,就等著倒大楣吧!
偏偏玉米就是天生缺心眼兒的,上車了后待車簾子一放下來,還不忘滿臉敬佩地對著她大贊了一通:“府上真是好家教,個個鐵血英豪似的,一點兒也不嘻皮笑臉,真不愧是保家衛國的好漢子!”
這位姑娘,那是因為上一個跟您“嘻皮笑臉”的,昨晚就重新給扔回大營里去了。
“謝玉姑娘夸獎!眲μm忍住嘆氣的沖動。
“對了,劍蘭姑娘,剛剛看你拎那幾大食盒的輕松勁兒,想來你也有一身好武藝,”她一臉熱切地看著劍蘭,“我能跟你拜師學藝嗎?”
“奴婢不過是略習了些花拳繡腿,平時強身健骨罷了,哪懂得教人呢?”劍蘭被她眼巴巴的期盼目光盯得渾身發毛!皼r且練武不易,玉姑娘縱然學了平時也用不上,就不必白挨那份苦了。”
“用得上!庇衩渍0椭劬,小圓臉破天荒地嚴肅起來!澳阋仓彝约业艿荛_了另野店,雖說尋常上門的食客都是老熟人了,可遠在鎮外,萬一遇上打家劫舍的馬賊可怎生是好?”
“東疆沒有馬賊!痹鐑赡昵叭o將軍滅光了。
“呃……”她愣了一下,“那總有幾個不長眼的毛賊吧?!”
“不至于如此的!眲μm秀氣地微笑,不好多解釋……主子以往三天兩頭便出現在野店,又有哪個毛賊跟天借了膽,敢打野店的主意?
“正所謂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玉米還想再加把勁兒說服拜師一事。
“玉姑娘,大營就在前頭了!眲μm趕緊轉移話題!按龝䞍耗土孙堃然馗是等將軍一起?”
果不其然,玉米一張圓臉瞬間漲紅了,“我我我……我干嘛跟他一起?我只是個廚子去送吃食的……我跟他一起干嘛呢?”
劍蘭掩袖偷偷笑了,面上仍是正經地道:“奴婢知道了!
“嘿!有馬欸!”她小臉沒來由發燙得緊,只得顧左右而言他地對著車窗外的景致大呼小叫。
“那片過去是全東疆最大的馬場,也是將軍的!
她一臉愕然地望來。
“天下皆知,全國最好的馬盡出自東疆,而全東疆最好的千里馬和戰馬都是產自燕家馬場!眲μm眸光發亮,與有榮焉地道。
玉米震撼得啞然無言。
早知燕青郎貴為鎮東大將軍,手握天下四分之一兵權,又是京城豪門巨閥燕國公府的唯一嫡親男孫,身份自是貴重不可言,但是親眼看到他手中還握有如此龐大的產業,再思及自己和弟弟賴以為生的那另小野店,每日賺的蠅頭小利,攢上三年五載恐怕都還買不了他馬場里的一條馬腿……
她和他,相差豈止千萬里遠?
玉米心底泛起一種很奇怪的,說不出來的滋味,像是悶,又像是酸,還微微的發苦,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她伸手將車窗棉布簾子全掀開了,腦袋探出了大半去,閉上眼感受著撲面而來的草原涼風,在淡淡泥土和青草氣息中,發緊悶窒的呼吸這才略覺松快許多。
“玉姑娘當心!”劍蘭不明所以,卻見得有些心驚膽顫,忙一把將她扯回原位上。“這馬跑得快,萬一摔出去可就糟了。”
“沒事沒事,我很好,就是……想吹吹風!彼钗丝跉,對著劍蘭咧嘴一笑!白R車還是悶了些,改天有機會我也來學學騎馬,領略一下什么叫作縱馬狂奔的滋味兒!”
“這……姑娘還是先請示過將軍吧!
“為什么要請示他?”玉米笑臉一僵,有些不爽了!拔矣植皇撬氖窒,騎不騎馬還歸他管著?哪天我就專門買個三五匹的輪番騎著玩兒,也不礙著他的事啊!”
“騎馬很危險的!眲μm清了清喉嚨,不忘提醒她,“況且東疆的馬都屬軍事管制物,尋常人買不得。”
“那我飆驢子總行吧?”她沒好氣地道。
“……”
大半個時辰過后,馬車總算抵達了東疆大營口,車簾子一掀,率先下來的是挎著幾只大提盒,面帶苦笑的劍蘭,然后是抱著那只一直在懷里的大籃子下車,兀自惦念著等一個月后“外差”結束時,要在鎮上買頭驢子回野店過過癮的玉米。
因為東疆大營是軍事重地,雖然劍蘭是將軍府中人,也須經過重重通報,最后她倆才經由一名副將親自帶著,繞過側營方向往大將軍所在的中軍大帳而去。
玉米本想見識一下傳說中駐有東疆燕家軍十萬悍兵的盛大場面,這下子也只得打消念頭,乖乖地跟在副將和劍蘭后頭走。
進了寬闊的中軍大帳,首先看到的便是那個昂藏高大的身影,因非操練之時,是故并未穿上盔甲戰袍,而是一身玄色勁袍,濃密黑發以黑色發帶束起,俊容神情森嚴,更顯得挺拔堅毅,傲然卓絕。
她胸口沒來由重重地咚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跳得太急太快,一個抓不住就鉆進了心頭深處,圓圓小臉上紅暈漸漸渲染了開來,她扯扯太緊的領口,努力吸氣,呼氣,卻又忍不住偷偷朝那偉岸身影貓去……
“噗!”不知誰人爆出了一記輕笑聲。
玉米仿佛自夢中驚醒,眨巴著眼兒,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她她居然對著燕青郎發花癡還被人發現?!霎時轉羞為惱,脫口怒道:“笑屁啊!”
“……”全場無聲。燕青郎揉了揉眉心,抑下想笑的沖動,抬起黑眸,若無其事地道:“飯送到了?”
“欸,是,是!彼R完才發現慘了,大帳里頭那幾個青年壯年人看起來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不禁干巴巴地陪笑道:“那個,嘿,哈,各位大人慢用,慢用。小的就不打擾了!
劍蘭才剛把幾個大提盒放好,連蓋子都沒來得及掀,就被玉米揪著往外跑。
“玉姑娘?”
“哎呀,我突然想起我鍋子還沒洗、灶頭也還沒擦,不如我們一起吧……”大帳門簾咻地一動,玉米偕其“同伙”已然跑得連影也不見了。
帳中又是一片寂靜,不過這次明顯憋笑的人變多了。
“咳!眲倓偸暥Φ挠⒖∧贻p人名喚宋樓,乃大將軍麾下猛將,饒是被罵了笑屁二字,卻依然心情歡快,全無半點不悅!皩④姾闷肺,屬下佩服之至。”
“依老夫看來,此女濃眉大眼,面若盈盤,性格直爽,端的是可愛……”第一軍師唐玄子撫著短須微笑。
“這妹子對著宋小子張口就是罵屁,眼光真好,嘿嘿!太對俺的胃了,日后俺有機會定要同她義結金蘭!”笑得一張嘴幾乎咧到耳朵邊的五大三粗鐵漢是燕家軍左翼石大先鋒,為人最是爽直豪邁。
“是啊是啊!”
“對啊對!”
“嘿嘿哈哈!”
燕青郎挑眉環視幾個心腹大將,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敢情這都是看好戲來著?
“不餓的都到外頭點兵對練去!”他冷電般眸光一掃,沉聲道。
剎那間個個噤若寒蟬,慌忙立正站好,連老軍師也不例外。
他慢條斯理地打開其中一只大提盒,頓時濃郁誘人的烤羊排香氣四溢,一堆男人瞬間跟餓死鬼投胎似地撲了過來。
“哇,好東西呀!”
“將軍對不起,俺以后不敢了,能給俺一根骨頭啃啃先?”
在一陣混亂搶食中,燕青郎穩穩托著那只眼熟的籃子,以前曾在野店見她裝盛過食物,漫步轉至屏風后方的寢帳里,在簡單的方木桌邊坐了下來。
不知怎的,他就是覺得這只籃子里的東西應是給自己的。
籃子上保暖的青棉布掀起,里頭是泛著淡淡米香和熱氣的一瓦罐米粥,黏稠雪白的米粒間浮沉著幾枚胭脂色的紅棗,一疊巴掌大用蔥油揉煎成的餅子,一缽撕碎了的醬香烤羊肉,底下放的是小盆的清蒸魚。
籃子底下壓著張紙箋,上頭端正濃黑的墨字并不娟秀,卻別有一番趣致……
大將軍:
也不知準備的夠不夠吃,不過依小女經驗判斷,男人扒起食來如狼似虎的,連盤子都能吞了,還真擔心您搶不過他們,這籃子里都是您曾在野店里點過的菜,可別再挑食了。
玉米恭敬拜上
“還恭敬拜上……這信里又有哪個字眼恭敬了?”他喃喃,可深邃眸底卻掠過一抹掩不住的瀲瀵波光,似笑。
動手舀起一匙的秀麗米粥,那粥濃稠香滑中加上一丁點紅棗的甜味,一入口,淡地化進了五臟六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