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倒楣的時候喝涼水都會塞牙縫,宮孟賢就是如此,壽宴吃不到一半,外甥就跑來考驗他的耐性;迫不得已遠從江南來到太原府,路途上竟也碰不上半個交情夠好到足以讓他開口請求對方幫忙的朋友。
畢竟這是必須冒生命危險的事,倘若交情不夠深,誰開得了口請對方陪自己去死,搞不好人家先跟你拚個你死我活再說。
即使如此,這是有一對兄妹主動要幫他們。
風流公子崔氏兄妹,妹妹崔蓮是個豪爽大方的姑娘,他們倒是很歡迎她的加入,然而那位哥哥崔景就有點令人受不了了。
崔景并不是壞人,但從他的名號「風流公子」上就可以想見得到他的毛病在哪里,他生平最愛女人,小至十五、六歲的清純小姑娘,大至三、四十歲的成熟女人,氣質個性、高矮胖瘦一概不論,只要有幾分姿色,他就愛。
男人愛女人,原也無可厚非,糟糕的是對方未婚或已婚他都不管,只要看上眼他就追,甚至還有同時追求三、四個女人的紀錄,更可恨的是,一旦追上手之后他就放棄了,換句話說,他純粹是在享受追求女人的樂趣,愛的是那種挑戰性,再下去他就沒興趣了。
他不是壞人,但實在很可惡!
「二哥,他們究竟為什么要幫我們?這可是玩命的事耶!」
「這還用問嗎,咱們有三位大美女,尤其是大表妹……」宮仲書視線往另一邊溜去。「不管她個性如何,光憑容貌而論,她可是江南出了名的大美女,沒瞧見崔公子總是跟在她后頭嗎?」
「就知道是這么一回事!」宮雪菱喃喃道:「那崔姑娘呢?」
「崔姑娘啊……」宮仲書拉回眼來朝宮雪菱微微一笑,表情有點神秘,下巴朝崔蓮那邊努了一下。「瞧瞧崔姑娘在跟誰說話?」
宮雪菱依言照做,頓時一怔!复蟾纾侩y不成她看上大哥了?」
「聰明!」宮仲書摸摸她的腦袋稱贊她。
宮雪菱橫他一眼,拍開還流連在她腦袋瓜子上的手!付,請你搞清楚,我已經是個小娃娃的娘了,請別再拿我當小妹妹看好不好?」
宮仲書莞爾。「就算你做了奶奶,還是我的小妹妹!
「討厭,人家哪有那么老嘛!」宮雪菱不依的捶了他一拳。
宮仲書笑嘻嘻的承受她那不輕不重的一拳。「所以,老實告訴二哥,你是不是很想念妹夫呀?」
「才不呢,」宮雪菱斷然否認!肝沂窍肽钆畠海
宮仲書依然笑咪咪的!膏牛俊
宮雪菱小嘴兒一啜!负寐铮挥幸稽c點想念!
「一點點?」宮仲書不以為然的挑高了眉梢!该咳涨宄,你總是天未亮就醒轉,捧著一方紫玉佩面向無錫城方向沉思,那方玉佩是妹夫給你的吧?」
雙頰微赧,宮雪菱隔著衣裳摸住胸口的玉佩,點頭承認。
「芙兒出生后,笑哥送我的,說是慰勞我的辛勞!
「那么,你的確是在想念妹夫。」這話不再是詢問,而是肯定的詞句。
宮雪菱低頭不語,默認了,橫豎再否認也沒用。
見狀,宮仲書原想再調侃幾句,然而嘴才打開一半,舌頭繞半圈又縮回去了,兩人不約而同轉頭朝山洞望去,頸后的寒毛全體豎立。
「啊啊……啊……啊啊啊……」
「啊……娘,救……救我……好……好痛啊……救我……啊……」
既是要趕路,自然不能要求太多,有時候天黑了走到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路頭上,他們干脆繼續趕夜路,或者要打尖時隨便有家小店小鋪也湊合了。
不過每隔五天,他們就非得找個山洞歇下來過夜不可。
就像今天,日落時分,大家就盤膝坐在山洞前,圍著火堆提早用晚膳,雖然是冷食,但內容相當豐富,鹵牛肉、風雞、火腿和厚鍋餅,甚至還有香醇的老酒,住得不好,起碼不能太虧待自己的肚子,可是大家卻都有一口沒一口的食不下咽,因為「噪音」實在太刺耳了。
「啊啊啊……啊啊……」
「啊啊……好痛啊啊……痛啊……」
自山洞內傳出陣陣粗啞的嗥叫和尖銳的哀求聲,交織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氣氛,陰風陣陣、鬼哭神號,聽久了不由得心頭長毛、背脊泛涼。
七月己過,地府的門不是應該關了嗎?
「還……還要多久?」
「每回都要半個時辰以上,現在還不到一刻鐘,還早得很哪!」
「該死,他們非得愈叫愈大聲不可嗎?」
「他們都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大少爺,原就是不能吃苦的人,也難怪!
「算了,不吃了,我要睡了。」
再吃下去肯定會鬧肚子痛。
于是鏢師趟子手一個接一個攤開毯子來蒙頭睡覺,宮雪菱看看他們,再瞧瞧山洞,心里滿滿的同情,但在某個隱密的角落里,卻又藏著幾許幸災樂禍。
這下子,他們總該學乖了吧?
別以為捅了樓子推給別人去頭大就行了,有時候還來不及把麻煩推給別人,報應就臨頭了。
也許愈接近死神,他們才會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犯錯了?
「小妹,你也不吃了嗎?」
「一個殺豬、一個宰雞,兩種聲音都聽飽了,誰還吃得下?」宮雪菱喃喃道。
「那我幫你鋪毯子,你也先睡吧!」宮仲書體貼的為她在火旁準備睡鋪。
山洞里,宮如媚和陸佩琴在安撫陸佩儀,宮孟賢和宮仲卿合力壓制陸學季,但宮仲書一定會緊跟在宮雪菱身連,照顧她、呵護她,順便幫她擋開不必要的騷擾。
哪種不必要的騷擾,不提也罷。
她轉身,不經意瞥見夏侯嵐正在和海公子低語,兩眼卻緊盯住她不放,她聳聳肩,逕自在宮仲書替她鋪好的毯子上躺下,背對著夏侯嵐,闔上眼。
一路走來,她知道,夏侯嵐渴望和她說話,但宮仲書一直不給他機會,夏侯嵐只好用兩只眼盯住她,想用眼神傳達他沒有機會告訴她的話,但老實說,她根本意會不到他到底想告訴她什么,只覺得他盯得她很不爽。
不過有幾回,她稍微能意識到他對她的喜愛可能遠超過自尊心受創的不甘心,這使她有點意外,打從她十三歲開始,他就常常去找她,四、五年時間,為什么她就感覺不到什么?
她不是那么遲鈍吧?
不,當然不是,是因為夏侯嵐太過于自信了,他認定自己擁有的優越條件足以使她死心場地的把心放在他身上,何況她已經是「他的」未婚妻了,因此他也不需要特別表示什么,反正她早晚會變成「他的」妻子。
煮熟的鴨子還能飛到哪里去?
就算他真的想表示點什么,但由于他已經習慣被人伺候,根本不懂得如何照顧別人,也就不了解何謂體貼。
一個過度自信又不懂得何謂體貼的人,如何讓人家感受到他的心意?
相比較起來,獨孤笑愚就顯得格外體貼、格外窩心,雖然剛嫁給他的時候,他很不體貼的逼她立刻承擔起所有該她負責的工作,毫無憐憫心,更不同情她,見她搞得手忙腳亂、狼狽萬分,他不但連伸伸手幫她一下都不肯,還嘲笑她。
后來她才明白,他只是要讓她確實體會到農家的生活究竟有多辛苦,也是要以最快的方式讓她熟悉所有工作,實際說起來,這是為她好。
一旦所有活兒她都上手之后,他就開始主動分擔她的工作,通常都是那種她不喜歡的粗活兒、臟活兒,每日清晨出門下田之前,他會先把最粗重的工作處理好,傍晚回來再干那些臟活兒。
爾后,在她坐月子的時候,他不但把她所有工作都接手過去,還堅持要親手為她洗衣做飯、為她熬湯進補,為她做所有他能做的事。
「你的活兒還不夠累嗎?又何必要親自為我做這些事,交給陳媽就好了嘛!」
「不,你跟著我吃苦,又為我生兒育女,我自然也該盡我所能親自照顧你、呵護你,怎能假手他人!
聽,多么教人感動的心意!
他是個樸實的人,所以他的體貼也很樸實,雖然沒有甜言蜜語,也不提供舒適安逸的享受,但他讓人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他的關愛、體會到他的心意。
就像宮孟賢所說的,他是個很有心的人。
一個會為人著想,一個不懂得為人著想,所以她從來不后悔嫁給獨孤笑愚,也很慶幸自己有機會擺脫夏侯嵐。
想到這里,她不覺輕輕吐出一聲嘆息,伸手握住胸前的紫玉佩。
就如同宮仲書所說的,雖然暫時不用早起干活兒,但她依然每日清晨天未亮就清醒,沒辦法,她習慣了,而且是嫁給獨孤笑愚之后才養成的習慣,因此起床后,她也特別想念他。
她不告而別,他會不會責怪她呢?
身為人母竟丟下女兒不顧,他會不會惱她呢?
又得自己洗衣煮飯整理家務,他會不會怨她呢?
不得不離開他、離開女兒,他能不能了解她的不得已呢?
好多好多疑慮在腦海中縈繞,好多好多答案在擔憂中又閃又逝,最后匯合成一個簡簡單單的思緒:
她想念他!
雖然他們夫妻倆在家里相處的時間也不多,但起碼他三餐都在家里吃,夜里也睡在她身邊,一年多來,她早已習慣這種生活模式了,有時候甚至會忘了自己曾是宮家鏢局的大小姐,忘了自己有一身不弱的武功,愈來愈安于那樣辛苦的粗活兒,愈來愈滿足于那種淳樸簡單的農家生活。
直到如今,她不得不離開他,一天天過去,她終于逐漸了解到,她之所以會安于那樣辛勤的農婦身分,全是因為他。
不是他,她早就涯不住那么艱苦的農家生活了!
不是他,她一定會后悔放棄夏侯嵐改嫁給莊稼人。
不是他,成親一年多來,她不會如此滿足、如此幸福。
一切都是因為他,他的勤勞樸實、他的腳踏實地,還有他的體貼窩心、他的隨和風趣,以及無論何時何地都掛在他唇畔的吟吟笑容,再是無奈,他的笑容也不會消失……呃,除了熟睡時。
他是一個認真苦干的好男人,也是一個細心體貼的好丈夫。
是的,她想念他,想念他老愛跟她分享同一顆桃子或棗子,明明還有滿滿一整籃的說;也想念他們在睡前天南地北的閑聊,聊到最后總要請她「吃」一頓不能咬也不能吞的「消夜」;最想念他隨時隨地都掛在嘴上的笑,那樣慵懶、那樣迷人,總讓她心頭怦然。真的,她好想念好想念他,因為……
不知不覺中,她早已愛上她的莊稼人夫婿了!
。
在到達百曉會總壇前兩天,宮孟賢不得不再找座山洞歇一宿,因為陸學季兄妹的毒又發作了,于是,天尚未黑,大家又早早便躺下歇息,并捂著耳朵躲老遠,免得還沒睡著就先被叫瘋了。
火堆旁只剩下宮仲書、宮雪菱兄妹,還有崔景、崔蓮兄妹。
不過很明顯可以看得出來,由于陸家姊妹都在山洞里,崔景便暫時把目標轉移到宮雪菱身上來,一點也不浪費時間。
難怪宮仲書格外緊張,想盡辦法要隔開崔景的騷擾。
「崔公子,舍妹已成過親,且為人母了!顾絼诘南胩嵝扬L流公子這件對方根本不在意的事實。
「是嗎?那真是恭喜了!」果然,崔景一點也不在乎,任何事實對他而言都不重要,重點是,宮雪菱雖然比不上陸家姊妹的美艷醒目,但也有七、八分姿色,自然也包括在他的「狩獵」范圍之內!覆贿^,他怎地沒有一起來呢?」
「呃……」宮仲書咳了兩下。「妹夫不會武功,來了也沒用!
「不會武功?」崔景馬上看出宮仲書的眼神不太自在,猜想答案可能是他可以利用的地方,于是……「那么,他是做何營生呢,鏢局的大掌柜?」他若無其事的追問下去。
「不,他是……是……」宮仲書猶豫著答不出來。不是以妹夫是莊稼人為恥,而是擔心妹妹被嘲笑。
堂堂鏢局大小姐下嫁給莊稼人,誰會相信!
不過宮雪菱自己可一點也不在意!杆欠N田的莊稼人!拐l敢嘲笑她盡管來吧,她會讓對方死得更難看!
「莊稼人?」崔蓮驚呼。「你竟然下嫁給種田的莊稼人,為何?」
「奇怪了,種田的莊稼人有什么不對?」宮雪菱泰然自若的啃著雞腿。「沒有莊稼人,你們早就餓死了!不會武功又如何?武功再高強,還不是要靠不會武功的莊稼人養活你們!」
她抬起眸子輕蔑的瞥他們兄妹一眼!赋悄銈兇蛩阕鰝不食人間煙火的活神仙,不然就少在那邊自以為清高了!」
崔蓮尷尬的窒住!高溃瑢Α瓕Σ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是……」
「舍妹是覺得很意外,畢竟一般人是不會把鏢局大小姐和莊稼人湊在一起的,不是嗎?」崔景鎮定地為妹妹解釋,「我想,宮姑娘的夫婿定然是個十分出色的男人吧?」再捧上幾句消弭宮雪菱的怒意,不虧是經歷過無數女人的風流公子。
「那當然,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宮雪菱驕傲的挺起胸脯。「樸實親切、勤勞苦干,對女人來講,他還是個最體貼窩心的丈夫,總之,我沒見過比他更好的男人了!」
「體貼嗎?」崔景垂下半眼!腹媚锏囊馑际,他舍不得讓你干活兒?」
「誰說的,我又不是廢物,為何不干活兒?」揚手一丟,啃光的雞骨頭咻一下飛入夜色中。「我是說,當我坐月子時,明明爹派了老媽子來伺候我,而我那莊稼人夫婿自個兒的活兒也剛好夠操死他了,但他依然堅持要親手替我洗衣做飯、熬湯進補,換了是你,你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