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艷昏迷了整整三日,竟是不曾再睜開眼。
霍亂疫病奪了他生氣,讓他前些時間總沒法子好吃好睡。而幾日不曾好眠好睡,亦造成他這段時間不分日夜地高燒下退。
段云羅守在司徒無艷身邊,沒有法子合眼。
幾回真忍不住困意,真個睡著了,便總是不消多時,便要慌忙驚醒,沖到他身邊,探著他呼息。總是非得確定他真實地活著,她才有法子安心。
她這輩子不曾如此害怕過?偸菓峙戮驮谒徽Q壑g,閻羅鬼差便乘機帶走他。
白天,她依舊上朝,之后,她便回到他的寢宮里批閱奏折。
夜里,她下管吳嬤嬤再說什么男女之別,她就是堅持要陪著他人眠。
段云羅知道縱使她在外頭救了幾百個霍亂患者,若是司徒無艷真有一丁點損傷,那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這日午時,正是醫者所謂氣灌于手少陰心經,血注于心臟之際。段云羅替無艷扎完針,她靠在一旁墻面上,靜靜凝望著他。
無艷身上之霍亂疫疾,經過她幾帖藥方之醫治,已被祛除。
只不過他身子原就較常人體弱許多,兼以先前一年之積勞成疾,再加上這幾日替她代持朝政,日夜交相煎之下,才會這么昏迷數日不醒。
她知道自個兒該好好保重,不能跟著他一塊垮了身子,可只要他一日不醒來,她便一天沒法子好好安眠安神啊。
“女帝,楚將軍及其妻子來探視攝致王!迸畬m站在門外,低聲喚道。
“快請他們進來!”
段云羅連忙起身相迎。
無艷昏迷后,她即刻通知他結拜兄弟楚狂人將軍進宮。
楚將軍一接到消息,便帶著妻子諸葛小雨連夜趕來,這幾日皆住在宮里,每日午后亦會來陪伴無艷說說話。
“叩見女——”楚狂人一進門,聲音洪亮地拱手為揖。
“楚兄,不必多禮。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當自己是無艷妻子,當你是無艷大哥。至于小雨,也只要喚我一聲云羅姐姐即可。”段云羅說道,屈膝回禮。
“云羅姐姐,司徒無艷今天好點了嗎?”諸葛小雨跳到段云羅身邊,一對圓澄眼珠認真地看著司徒無艷。
“和昨日一樣!
“那就代表沒變差啊,很好、很好!”諸葛小雨一逕點頭,對著段云羅又是一陣笑。
段云羅被她的笑容影響,也不禁綻出一方笑容。
“無艷體力透支,這一、兩日應該便會醒來了!倍卧屏_輕聲說道,心里疚意若不說出口,實在難受得緊。“我不在的那幾日,他依舊日日早朝,替我將這些時日之各省奏折全都批閱了一回,恐怕是日夜都不曾好好休息,才會累出這等病來。”
“無艷辛苦至此,偏偏他那幾日代政之舉,卻也讓官員間流傳著攝政王有竄位野心之語!背袢苏f道,對于那些迂腐官員腦中污穢想法,著實不痛快。
“司徒無艷若有竄位野心,當初直接自立為王不就得了!敝T葛小雨抓抓臉頰,奇怪地說道。
“那些內心有陰謀詭計之人,腦中自然都是陰謀詭計想法。當然多少也扯了一些無艷恐怕自己不足以鎮壓天下人,是故才找了女帝為傀儡之類的胡言亂語!背袢丝嗳缟缴碜,一板起臉孔,怒意便排山倒海而來。
“那路一人全都是糊涂蛋!無艷若不是為了迎云羅姐姐回來,何必那么煞費苦心。軍旅生涯,可沒他們想象那么簡單,無艷這么一個風吹就要倒的美人胚子,光是那行軍床,就夠折磨死他了!
諸葛小雨雙手插腰,大聲說道,一臉想沖出去找人算賬之慷慨激昂模樣。
“怎么,你才在軍營里住了一段時曰,便以為自己無所不知了?”楚狂人濃眉一挑,笑望妻子一眼。
“軍營生活我是不清楚,不過大鍋菜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必澴煲尊I之諸葛小雨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楚狂人擰了下貪吃小妻子圓嫩臉皮,惹得她哇哇大叫。
段云羅握著無艷的手,心里此時更加難受了。
無艷從沒提過那段征軍之苦,可她心里又豈會不知情?
以他身子虛弱程度,南北奔波根本是大忌。況且,以他個性,他不會要軍隊伙夫特別為他做些什么。他應該便是默默地將那些菜肴以比別人更長時間嚼爛,再逐一吞咽而下吧。
段云羅低頭讓兩顆淚水落在楊上,心里酸楚陣陣翻絞著。
他是為了她而一路撐持下來的,而她為他做了什么?
她因為篤定他不會離開自己身邊,便費了更多心思來為天下人東奔西忙。明明他求的也不多,不過就是想著她多陪他一些罷了。
“云羅姐姐,我說錯話了嗎?”諸葛小雨睜著眼,心虛地問道。
“你沒說錯話,是我想起我錯待了他,一時心里難受……”
“等無艷醒來,你再多陪暗他,不就成了嗎?他那么在意你,你一笑,他就飛上天了!敝T葛小雨一本正經地說道后,抬頭對著楚狂人又是一陣笑!熬拖窨袢舜蟾缫恍,我一顆心就快跳出胸口了一樣!
楚狂人瞪著他的小娘子,黧黑臉龐頓時染一層麥紅,難得地手足無措了起來。
段云羅拭去淚水,笑著將目光從他們倆移至無艷臉上,柔聲地說道:“無艷,你聽到小雨的話了嗎?你若是當真在意我,便得快點好起來才是!
“司徒無艷——這片江山是因為你想扛下來,我才選擇了避戰,成全了你這番心意!背袢舜蠛鹨宦,也跟著粗聲幫腔起來。“你別以為躺在那裝死,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把國事全扔給女帝一肩扛起!”
“他的手指頭動了!”諸葛小雨大呼出聲,急忙扯住楚狂人袖子!翱禳c!你快點再多罵個幾句!”
楚狂人一時愣住,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司徒無艷,你無情無義,丟下云羅姐姐一個人孤苦伶仃。你沒心少肺!你壞心眼!你!”諸葛小雨絞盡腦汁,拚了命地罵人。
這回,司徒無艷眉頭皺了下。
段云羅執起無艷手腕,一探脈象!無艷已有清醒之脈!
她大喜之余,急忙拿起手中玉鈴,急促地喚道;“來人!快送來醒竅湯,再煮來一碗百草粥!
段云羅聲未落地,手便疾風般地拿起身邊玉盒花蜜,以玉匙送入司徒無艷唇里。
但見司徒無艷眨了眼睫,微張了唇,含住了那支玉匙。
“醒了!醒了!”諸葛小雨手舞足蹈扯著楚狂人的手,激動地像是無艷死而復生一樣。
段云羅目不轉睛地看著司徒無艷,見他長睫輕輕揚動了幾回之后,終于睜開了雙眼。
“無艷。”段云羅緊緊拉著他的手,啞聲喚著。
他揚起一雙疲弱眸子,靜靜地凝望著她的臉。
“你……”他嗄啞聲音停頓了一會兒,待段云羅喂了他幾口水后,才有法子將話說完!霸趺从挚蘖耍俊
“原諒我——”她顧不得還有別人在,一下便哭倒在他頸窩里。
“你做了什么?”司徒無艷微側過臉頰,下顎輕輕拂過她頭頂。
“就是我什么都沒做,我才自責!倍卧屏_啞聲說道。
“那就快點做些什么,不就成了。你們何時成親?”諸葛小雨笑嘻嘻地插話問道。
“無艷何時娶我,我們便何時成親。”段云羅揪著心,擔心地抬眸看著無艷,萬一他認為她不夠格陪伴在他身邊的話,那她……
司徒無艷緊握了下她手指,懂得她的不安。
“待我這回身子好起來之后,咱們就成親,好嗎?”司徒無艷氣息虛弱,口氣卻堅定地說道。
“我明日便公告天下,說是你我將擇佳期成親!倍卧屏_旋即接了話,淡淡眉眼全染了層笑意。
“哇!這下可有好戲看了。女帝名聲如此響亮,近來不是有許多慕名者要前來提親嗎!”諸葛小雨說道。
“我心中始終只有無艷一人!倍卧屏_目光專注地望著司徒無艷,牢牢地握著他雙手。
司徒無艷笑著,只覺得這場病倒也來得極好。瞧他的云兒此時一副恨不得將他揉人心坎里的模樣,他就是再病幾目都值得了。
“云兒……”他低聲喚道。
“嗯?”她溫言以對。
楚狂人快手拉住還想上前湊熱鬧之諸葛小雨,兩人一起退出門外。
此時,正在癡癡相望之兩人,自然早已忘卻了身邊原本還有旁人這一回事。
“我沒事的!彼就綗o艷說。
“我知道你會沒事,但你這場病還是嚇得我魂飛魄散,我以為自己會失去你——”段云羅愈說,眉頭就愈揪緊幾分!拔艺J分地去做每件事,因為不想辜負百姓期待,不料卻還是負了你的心。我一直知道出身于皇家,享百姓幾分奉祿就得多擔幾分心?赡銥槲宜鲆磺校瑓s足以讓我幾世償還不盡……”
司徒無艷將指尖置上她雙唇,低笑地說道:“你幾世償還不盡,豈不正好,我正煩憂下世覓不著你啊!
一陣熱淚涌上段云羅眼眶,滑下臉頰,跌碎在他唇間。
他啟唇吮住她淚水,咽下她的傷心。
“那咱們日后多結善緣,下輩子方可安穩在一起!彼崧曊f道。
“你說什么,我全做便是了。”
段云羅輕吻著他臉頰,眉宇間盡是溫柔笑意,漾得她淡素容貌也泛著美色,讓他不禁瞧得癡傻了了。
司徒無艷虛弱地伸出手掌,撫過她臉頰!拔俏!
段云羅俯身,輕輕輾過他冰冷雙唇,在他唇問嘗到蜜般甜味。
她而今懂得要再多待他好一些了。她怎能只疼惜天下人,而不用全心全意去守護她夫君呢。
日后,便是要百年好合了哪!
段云羅捧住司徒無艷臉頰,益發地吻得更深了……
“女帝,醒竅湯來了。百草粥一會兒便到!”女宮們在外頭喚道。
“送進來吧!倍卧屏_酡紅著顏,驚喘著自司徒無艷唇上抬起頭來。
女官推門而入,雙手端著玉盞,恭敬地送到段云羅手邊。
“先退下吧。”段云羅說。
待屋內又只剩他們兩人時,段云羅攙起司徒無艷,讓他倚墻而坐。
“起身喝藥了。喝完藥,便到石屋里休息一會兒,我開些調氣……”
“又要喝藥?”司徒無艷皺著眉,打斷她的話。他明知現下身子憔弱無比,可仍是一聽吃藥便要皺眉。
“你喝了藥,顧好了身子,咱們離百年好合的日子才不遠哪。”她好聲勸說著。
“那我喝完藥后,你可得給我一些甜頭。”他說,雙眸直盯著她紅唇。
段云羅飛快地瞥他一眼,飛紅了雙顏。
她一雙纖手旋即端起玉杯,繼而低頭哺了一口藥,含情雙眸半掩地將雙唇偎到他唇邊。
面對如此良藥,司徒無艷又豈能拒絕呢?
他傾身以唇銜住了他的良藥,咽下了那口仙漿玉液。
四目相會,兩情相憐相戀。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他們對彼此之最深期許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