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一個小鬼頭一板一眼的念那種成熟大人才會說的話,實在很滑稽,不過,會念得那樣幾乎一字不差,可見他是真的聽了很多次,多到他都會背了。
“唔,大概就說這些!
“原來如此!
“了了厚?那老爸你現(xiàn)在打算怎樣?”
“我該到哪里找你媽媽?”
“要我告訴你?拜托老爸你別害我好不好!”小男孩沒好氣地回絕。“要是讓老大知道我跟老爸你見面了,我就看不到今年的秋天了啦!”
“你不是說她不恨我了嗎?”
“老大要你去找她,可是不能是為了我!
“……我懂了。”
“所以啦,每次我一提起老爸,老大就會跟我說老爸你又冷酷又無情,好壞好壞,最好不要去找你,不然一定會被老爸你害死……”見男人的眉頭愈皺愈深,小男孩停住了,“她是怕我自己偷跑去找老爸你啦!不過……”拿下背包!翱丛谀闶俏依习址稚稀
“嗯?”
“最多,我給你線嗦啰!”從背包里,小男孩取出兩樣?xùn)|西交給男人。“喏,我什么都沒說喔,老爸你自己想辦法找!”趁男人吃驚地瞪著那兩樣?xùn)|西時,小男孩一溜煙逃掉了。果然,老爸對時尚一點興趣都沒有,不然他早就應(yīng)該知道媽媽在哪里了!而男人,難以置信地盯住那兩樣?xùn)|西足足有十分鐘之久,無論如何就是拉不開視線。這……這…………什么鬼!
第一眼見到“他”,下意識里,容惜蓮就認(rèn)定“他”是男孩子,雖然“他”腦后拖著一條烏溜溜的發(fā)辮。然而,兩秒鐘之后……
“表姊,需不需要哭得這么壯烈呀?”
表姊?
原來“他”是她!
“嗚嗚嗚,好……好可憐喔!”
也是,沒有任何一個男孩子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哭成那樣的,兩管淚水加上兩管鼻涕,粘糊糊地掛滿一整張臉,惡心得令人不忍卒睹。有自尊心的男孩子應(yīng)該是不流淚的,真要哭,也要躲起來偷哭。
就算是女孩子,除非能夠哭得很有格調(diào),否則也沒幾個敢當(dāng)街大馬路哭得這么難看的。而她,是異數(shù)吧!
“哩嘛幫幫忙,只不過死了一只小貓而已,還不是我們家養(yǎng)的,有沒有那么悲情。 睂α,這就是他會特別注意到她的原因,她懷里抱著一只血淋淋的死貓!皢柰蹎柰邸
“哇靠,表姊,請不要愈哭愈大聲好不好,粉丟臉耶!”
聽那小男孩開口閉口叫“大男孩”表姊,實在很滑稽。
在他眼里,那位“表姊”根本不像什么表姊,不但身材平平板板的毫無半點曲線可言,個子也高挑得不像女孩子,還有一副偏男性化,有點怪怪的,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才好的五官……說實話,除了哭聲,她沒有一個地方像“表姊”的。
“哇哇哇哇……”
“好啦,好啦,我們帶它回去埋葬,這總可以了吧?”
小男孩無奈地牽起“大男孩”的手,往回家的路上走。
目送那副悲愴的背影逐漸遠(yuǎn)去,哀凄的痛哭聲也隨之漸逝,容惜蓮方才回身往反方向走。不管她是男是女,都不關(guān)他的事。
她真的是女孩子嗎?
第二回見到那個很像男孩子的女孩子,容惜蓮心里明知她是女孩子,腦子里卻還是否定了事實。不,他應(yīng)該是男孩子才對!
“操你媽的OOXX,你們丟不丟臉啊,竟敢欺負(fù)小學(xué)生,你媽媽沒教過你們什么叫作‘敬老慈幼’嗎?”
“不關(guān)你的事,滾遠(yuǎn)一點,不然連你一起開扁!”
“來啊,怕你們!”
三言兩語結(jié)束開場白,接下來是一場媲美功夫動作片的拳腳大戰(zhàn),刀光劍影,拳來腳往,龍爭虎斗,戰(zhàn)況激烈,斗到那六、七個混混痞子很有“身體發(fā)膚,受之于父母”的精神,全體趴到地上去找回牙齒;女孩子則像個男人一樣,一腳狠狠地踩在帶頭痞子的背上!昂吆吆,小姐我打架功夫十二段,領(lǐng)教到了吧?”
“……”媽的,男人婆!
“下回再讓我看見你們在我的地盤上威脅勒索人,我就直接把你們的手腳拆裝成折迭椅!”
“……”折傘行不行?
“現(xiàn)在,統(tǒng)統(tǒng)給我滾!”
一個眨眼的時間都不到,那些混混痞子們就一溜煙逃得不見半根毛了,女孩子也若無其事地拍拍手走人了。表演結(jié)束,散場。
容惜蓮默默地從開演看到劇終,始終面無表情,沒有吭半聲,心中只有一個非常簡單的想法——不管她是男是女,他最好離她遠(yuǎn)一點。
原來她真的是女孩子!
再次看見那個很像男孩子的女孩子,她又不一樣了,整整齊齊的穿制服——裙子——背書包搭公車上學(xué)去。她叫孟吟夏。
容家的對門鄰居陳媽媽告訴他,說她是個孤兒,在父母雙亡之后,并沒有被送到孤兒院去,而是由眾多親戚叔伯阿姨、姑姑舅舅們輪流照顧她的。鄉(xiāng)下人的溫情總是比城市里的人來得深刻、濃郁。
“她剛上高一,十五歲,個子可高著了,有170公分呢!”
十五歲?
170?
她真的不是男孩子嗎?
“以她的年齡來講,確實很高!比菹彽驼Z。
“原本她是住在阿公阿嬤那里——阿公阿嬤最疼她了,一個多月前才搬到我家來,如果不是考上臺北的高中,阿公阿嬤還不肯放人呢!”
“難怪以前從沒見過她!痹瓉硎莿偘醽淼。
“她是個好孩子,很懂事,很聽話,”陳媽媽誠心誠意地夸贊孟吟夏!半m然性子怪了一點……”
“怪?”的確,她的五官是有點怪怪的。
“嘿啊,她的個性明明像男孩子一樣大大咧咧的,又豪邁又爽快,心卻軟得一塌糊涂,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她就可以哭倒101大樓,”陳媽媽嘆道!拔叶紦(dān)心哪天臺灣島會被她哭到陸沉喔!”容惜蓮微勾唇角,表示他笑了。“真有這么夸張嗎?”
其實他對這種左鄰右舍間的八卦閑聊一點興趣都沒有,遠(yuǎn)遠(yuǎn)一見到陳媽媽就想轉(zhuǎn)身走人了。但容爸爸總是很感慨地一再告誡他,在城市里,生活愈是富裕,感情就愈是貧瘠,難得陳媽媽一家從鄉(xiāng)下搬到北部來,二十多年來,在這片老舊的舊式洋房社區(qū)里,他們一家人依然能夠保持著淳樸的心,眷戀著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不像其他大半人家,老想著要搬到高級大廈,過更好的生活,享受更靡爛的日子。生活品質(zhì)愈高,人也愈無情了。
總之,像陳媽媽這么有人情味的鄰居,無論如何一定要跟對方保持親善的友好關(guān)系。以上,都是容爸爸特別交代的。
而容爸爸的話,他向來是有多少聽多少!包括逗點符號,從來不愿違逆的,所以,現(xiàn)在他才會站在這里和陳媽媽保持“親善的友好關(guān)系”。雖然,他上班快遲到了。
“不夸張,”陳媽媽嘆道!八齽偵吓_北來的那幾天就天天都在哭,因為舍不得南部的阿公阿嬤;過幾天,抱回來一具被車撞死的貓尸,又哭了一夜;然后,一只小鳥死在院子里,她又哭一整天;看場悲情電影,那得哭上兩天才夠……”
“那也算不上是怪吧!”只是對“哭”情有獨鐘罷了。
陳媽媽聳了聳肩,“不管怎樣,我們得替她死去的爸媽多關(guān)心她一點,見她老是哭,我們會心疼!”頓了頓!鞍。瑢α,阿蓮啊,你什么時候退伍呀?”容惜蓮垂下半眸。“陳媽媽,我上個月就退伍了!
“咦,你退伍啦,已經(jīng)兩年了嗎?”
“現(xiàn)在兵役期只有一年,再扣除高中大學(xué)的軍訓(xùn)時數(shù),就剩下不到一年了!
“咦,現(xiàn)在兵期只剩下一年嗎?我都不知道呢!”陳媽媽咕噥!安贿^也難怪啦,現(xiàn)在當(dāng)兵跟上大學(xué)住宿一樣,周末就可以回家,根本不覺得你們是在當(dāng)兵。”
“我也這么覺得!比菹彽。
“那你找到工作了嗎?”
“找到了,我在大學(xué)同學(xué)他家的公司上班!
“上班族啊,我還以為你會跟你爸爸一樣教書呢!”
“我沒有爸爸那種能夠壓制學(xué)生的氣勢,教書恐怕不太適合我!
“說得也是,”陳媽媽點頭贊同。“你不但名字像女孩子,個性也溫吞吞的,別說壓制學(xué)生,恐怕還會反過來被學(xué)生欺負(fù)呢!”那可不一定,不過,他對教書委實沒興趣。
“我一直想改名,但爸總不許!边@個名字,著實為他帶來不少困擾。
“你阿爸有他的顧慮啊,瞧瞧你,小時候三天兩頭的往醫(yī)院跑,好幾次都差點去找你媽媽了,沒想到改了名字芝后,就再也沒進(jìn)過醫(yī)院了,好不容易長到這么大了,換了是我,我也不許,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呀!”容惜蓮想說那只是迷信,尤其是當(dāng)兵這一年里,他連感冒都沒有過。
不過,老人家包括他爸爸的想法有時候是很固執(zhí)的,要改變他們那種根深抵固的認(rèn)定,恐怕是不太可能了。“陳媽媽不是要去買菜嗎?”沒辦法改變老人家的觀念,只好改變話題!鞍,對厚,我都忘了!”陳媽媽咕噥,轉(zhuǎn)身要走,忽又回過頭來。“怎么你當(dāng)兵之后,就沒見你帶女朋友回來過了?”
“她也要上班!庇米钇降恼Z氣,容惜蓮說出最能令人信服的謊言。
“也對,現(xiàn)在職業(yè)婦女比專職家庭主婦多,夫妻兩人一起賺錢,生活也會比較寬裕!闭f完,陳媽媽便匆匆往市場方向走去,順便再丟下最后一句話。“要結(jié)婚時別忘了通知陳媽媽喔!”結(jié)婚?
和“她”?
恐怕陳媽媽一輩子都等不到他的通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