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雖然倪夏曦硬是讓瀠瀠多留了幾日,可分離的日子終究是會到的。
因為拜堂要在繆家堡,而繆家堡太遙遠,這一路帶愛女出來已夠折騰賀定康,若要他再往返南北,他也撐不住,為了讓他見到女兒穿上鳳冠霞帔的模樣,眾人特地尋來一套讓賀瀠瀠穿著拜別。
雖然只有拜別,但他已經很滿足了。
“這個玉環你留著,這是你娘交代要我在你出嫁時交給你的,爹一直都帶在身上!辟R定康忍著分離的不舍,從懷里拿出一只緘盒,一打開,一只由紅、黃、綠、紫、橘所構成的五色玉鐲靜靜躺著,微微發光,燦亮色澤如天上霞云,令人驚嘆。
“這是五砂玉鐲!又稱夜光彩云鐲,傳聞世間只有兩只,沒想到竟有這機會看到。”龍倫見過相關圖記,一眼便認了出來。
繆霆威也有些吃驚,沒想到在短短的兩個月內,兩只珍貴玉鐲他都見到了,只是另一個擁有者卻是名貪官。
龍倫又道:“傳言若把這只玉鐲對月映照,便會發出五色光,如同夜明珠明亮。此物價值連城,還是別戴著免得引來覬覦!
“是,陵親王說的是,瀠瀠,你就收好吧!辟R定康連忙將盒子蓋上,再交到女兒手上。
賀瀠瀠接過玉鐲,感受到父親話中的不合,再見到父親淚濕眼眶,她也忍不住淚如雨下,哽咽著叮嚀他照顧好自己。
眼看父女倆離情依依,還有倪夏曦說不完的再見,繆霆威心想這樣下去不知何時才能上路,所以干脆強勢的擁著賀瀠瀠上車,這才得以啟程。
***
藍藍天空下,車隊浩浩蕩蕩的離開京城,兩人所乘坐的馬車居中,前后四周皆有多名侍衛沿途保護。
“你還有時間后悔!
馬車內,賀瀠瀠看著繆霆威道。
其實,留在王府的這些日子,她明白了他是個桀驁不馴的人,不該也不會被她這樣的人束縛,于是,一旦兩人獨處時,她便不厭其煩的將自己的身子狀況告知,希望他打消主意。
她的體弱來自先天的心疾,無法醫治的,所以她希望能勸阻他放棄娶連自己都照顧不了的她,但他也總是回應跟此刻一樣的答案。
“本少主從不做后悔之事!
她輕嘆一聲,看他慵懶的坐臥在臥榻上,右方半拉起的簾子照進了一車的陽光,映亮這頂寬敞舒服的馬車,也將他臉上的神態照得一清二楚。
她看見他黑眸里閃動著這些日子常見的嘲弄,輕嘆了口氣,“夏曦曾跟我說,你常將女人吼到哭,可見你并沒有心思去對待一個女人,那又何必帶著我,自找麻煩?”
半斂著眸,繆霆威眸中的嘲諷更為明顯。
“我吼女人,是因為那些粗俗的女人腦袋無物,不知道我的身分,只猜出我非富即貴就投懷送抱!彼D了一下,“其中也有知道我身分,但愚蠢的認為可以讓我愛上她、娶了她,讓她成為繆家堡的少主夫人,呼風喚雨、享盡榮華!
“我以為少主曾說過沒有姑娘愿意下嫁?”
“是,因為那些女人跟你一樣善變,尚未見到我之前對外說要嫁我,但一旦有機會跟我相處,真要她嫁,她就哭了、逃了,說她一點也不想當我的妻。”
他的譏諷令賀瀠瀠白的臉蛋瞬間漲紅,但她仍鼓起勇氣再問:“聽來這兩者皆讓少主厭惡,既然我也是其中之一,少主怎么獨厚我?”
這一席話像是取悅了繆霆威,他突然放聲大笑。
“哈哈哈……”
聞聲,賀瀠瀠有一種受辱的感覺,只是看他一臉快意,她又突然覺得傳言有誤,至少截至目前為止,她還沒有看過他盛怒中的火爆脾氣。
繆霆威拿走背后的軟墊,緩緩坐正,沒有忽視她美眸中的隱隱怒火,從那日她面對他時冷靜的態度,他就知道她有個性,雖然她的外貌看來溫柔婉約,可顯然是外柔內剛。
兩人身前是張小桌,桌上擺了茶壺與杯子,雖然馬車搖晃,但這些擱置在馬車上的日常用品皆鑲有磁石,因此都能固定,桌子下方還有抽屜,備了各式干糧。
他優雅的拿起茶壺替自己倒杯茶,拿起杯子輕啜口茶后,才淡淡回答,“別低估了我,也別低估了你自己。”
意思是他有足夠的辨識能力,看得出她與那兩類女人的不同。
賀瀠瀠抿緊了唇,他話里的意思她聽出來了,勉強可說是稱贊呢,但不知為何,她跟他在言詞的交鋒上似乎都占不了上風,這情況莫名的令她感到沮喪。
他放下杯子,好心的倒了另一杯茶給她。
“謝謝!彼龕瀽灥纳焓纸舆^,低頭啜了一口。
“休息吧,路程遙遠!
“嗯!
放下杯子,她看見他再次躺臥在軟榻上,只是,要她在他對面躺下小睡,她做不來,只能將身子往后靠上軟墊。
“躺下吧,我不會對你做什么!
賀瀠瀠臉紅的看著眼睛明明閉上的男人,“我、我沒擔心你會對我做什么,這是馬車——”
他笑了,“在馬車上做那種事有不同的樂趣,日后待娘子的身子調養好,為夫會——”
“請少主自重!”聽他愈說愈粗俗,她不悅的打斷他的話。
“該改稱謂了,何必矯情?”
“我并非矯情,你根本不認識我,根本沒有理由這樣說!”她有些生氣。
繆霆威睜開眼,“繆家堡搜集消息的速度是娘子難以想象的,娘子從出生、喪母、到散播我看中你的種種大事,或是你熬夜數月只為倪夏曦繡鴛鴦枕被,最后差點去見閻王爺的蠢事,為夫都一清二楚。”
賀瀠瀠急抽了口涼氣。難怪,她一直有種感覺,仿佛連隱藏在最深處的自己也被他看穿了。
“所以,別再說那些沒有意義的話。”他冷笑一聲,“我們之間要分享的絕對超乎你的想像,不需太過矯情,你是美人又是我的妻子,而我不是柳下惠,你愈早看清楚我粗俗的一面,日子愈好過!
語畢,他再次闔眼。
她怔怔的瞪著他,好半晌才緩緩在軟榻上躺下,但眼腈卻遲遲無法閉上,它們像有自己的意識,直直瞪著那張與自己距離不遠的俊美容顏。
這樁婚事是她招惹來的,一開始就處于下風,看來,也似乎永遠沒有占上風的一刻。
輕嘆一聲,她合上眼眸,隨著馬車的搖晃,終于也進入了夢鄉。
。
夜色如墨,賀瀠瀠喘著氣,一直跑一直跑,在她身后是一陣雜沓的腳步聲。
“賀小姐在那里!快!”
在如蛛網的街道上,她倉惶無助的跑著,她好喘,心口好痛,可一回頭,身后還是有一群公子哥兒追逐著她,從四面八方的街道朝她接近。
“賀小姐,我們聊聊!
“賀小姐,你是我的!
“賀小姐,我好愛你!
一個又一個公子追逐著她,她嚇壞了,想喊丫鬟,可是她們也被隔絕在這些追逐著她的人墻之外,所以,她只能拼命跑,但那些瘋狂的男人仍不放棄的一直追。
“走開,別……別追著……我……”
她努力的跑,突然一陣狂風吹來,那些追逐她的人倒的倒、退后的退后,她也跌倒了,就在他們站起身來,個個一臉邪笑、吞咽著口水靠近她時,一個高大身影突然飛掠而至,一把抱住了她,她嚇得抬頭,驚愕的瞧見抱住她的人竟是繆霆威!
嚇!
賀瀠瀠猛地喘了一口氣,一切景象消失,她從夢境里驚醒過來。
她不停地喘著,耳朵里只聽得到自己的喘息聲,然后,突然意識到自己真的被一雙有力的臂膀牢牢環抱著,臉緊緊依偎在一道寬厚的胸膛前時,她大為震撼,嚇得一抬頭,竟如夢境中一樣,繆霆威一雙灼灼黑眸就直勾勾的看著她。
“快放開我!”她急斥。
他依言放開了她,見她如驚弓之鳥般從他懷里迅速逃開,背貼著馬車邊緣坐著,有些不悅。
她一臉防備的看著他,問道:“你干、干什么?”
他挑眉,“你太吵了!
她一愣,“什么?”’
“正確說法是你作了惡夢,囈語不斷、呼吸短促,吵得我無法睡,我過去要喚醒你,沒想到你卻投懷送抱,緊抱住我,我也只好抱住你了!彼室庹f得很無辜。
他話未完,賀瀠瀠一張粉臉已漲得通紅,“對、對不起……”她羞得無地自容。
“無妨,我們是夫妻,只是——”繆霆威驀地收起笑,“追著你的惡人是誰?你一直喊著“走開,別追著我”……”
一提到那個曾經發生在現實中的惡夢,她不由得輕顫起來。
惡人何止一名?她曾經瞞著父親,帶了兩名丫鬟外出,沒想到卻遭到那些求婚被拒的公子哥兒圍堵,甚至在她虛弱逃跑時惡意追逐、口出穢言,還想摸她、親她,若不是因為她昏厥倒地,嚇得他們急忙逃走,她真不敢想像自己會發生什么事,因為其中有幾人根本己半醉……
只是,這個惡夢她已夢了無數次,卻是第一次出現不同結局——眼前這名俊美得令她無措的男人救了她……這代表什么?
是她對他產生依賴?還是他給了她安全感?
繆霆威也坐起身,此時車窗外的陽光斜照,只照亮車內一角,他恰巧坐在光影交界處,俊俏的臉龐一明一暗,更現邪魅之氣。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笨此⑽l抖的模樣,他蹙眉再問。
“不過是惡夢囈語,不值多議!彼幌胝,勉強鎮定的回答。
感覺出她的不安,繆霆威不想勉強她,所以難得的沒有追問下去。
自京城離開已有五日,他不得不承認賀瀠瀠的確是一名難得一見、膽識過人的大家閨秀。一直以來,只要他一記冷眸掃過,鮮少有女人不害怕,像她那兩個陪嫁丫頭就嚇得直發抖,但她這名主子卻能與他同坐在一車,還能侃侃而談。
但他與她畢竟未完全熟悉,她總是多少會精神緊繃,在馬車上又睡不好,大概是因此才招來惡夢吧?
此時,空氣中再度傳來賀瀠瀠熟悉的中藥湯味,她這才驚覺馬車已然靜止。
“我們又停下來休息了?”她語氣中有著好深的愧疚。
“你喝藥的時間到了,不停也不成,岳丈交代,每日必喝!
同一時間,馬車外也傳來丫鬟小唯怯怯的聲音——
“請問少主,我家主子睡醒了嗎?”
“小唯,我起來了!辟R瀠瀠連忙應聲。
驀地,馬車的布簾被掀起,清秀的小唯端了碗仍冒著煙、黑黝黝的藥湯,一如前幾日,繆霆威接過放在桌上,小唯退下,布簾又被放下了。
賀瀠瀠輕聲的跟他說了聲“謝謝”,拿起湯匙邊吹邊喝起來,而他一雙黑眸則是定定的看著她。
這讓她愈喝愈不自在,急著想快點喝完,于是加快動作,沒想到他又突然伸過手來,輕輕壓住她拿著湯匙的手。
“慢點,別燙著了。”
“呃——謝謝。”
待他放開手,她連忙低頭,靜靜的繼續喝藥湯。
偶爾,他會有這樣的體貼,但也只有在這樣特定的狀況下而已,他說了,他可不想半途辦喪事,大概是因為這原因他才對她好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