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的法國,二月。
搭公交車前往地鐵站的路上,朱立業懶洋洋地看著窗外飄下的細雪,盡量逼自己忽視肩上的重量和耳邊的細微呼吸。
衰神。繼續附身中……
他不止-次想過,如果自己和羅蜜鷗年紀多差個幾歲該有多好?
那么,小時候他們就不會理所當然地被大人配成一對,也不會持續至今都脫離不了當她“學長”的恐怖詛咒。
不對,最離譜的應該是羅蜜鷗那比裝甲車還厚的臉皮,凡人絕對毫無招架之力。
自已一直努力和她相敬如“冰”,她卻像裝了太陽能馬達的破冰船持續挺進,將他不斷努力在兩人之間筑起的冰墻“剉”來吃,拿熱臉貼他的冷屁股一點也不以為意,反倒顯得他小心眼、不夠大器;久而久之,他也懶得再費力跟她保持距離了,
反正打從他遠到法國留學,她竟然也隨后跟來當他學妹之后,他已經十分認命了。
唉,他有預感,除非他們其中一人去了世界的盡頭,否則自己這一生恐怕都脫離不了她的魔掌。
“小鷗,到了。”
公交車停下,他轉頭喊人,正好瞧見羅蜜鷗嘴角滑下的口水,不偏不倚滴在他的灰色毛衣上,還來不及伸進包包里拿面紙,就已被迅速吸干。
有潔癖的他臉黑了一半。
“到了?”羅蜜鷗睜開眼一看,地鐵站真的到了。“發什么呆?還不下車!”
“喂──”
話還沒說完,人都跑了,朱立業只能認命拎著剛剛陪她去ouflef血拼,過年回臺灣要送人的三大袋戰利品。隨后趕上。
羅蜜鷗沒跑遠,就在車門口等他一同下車,剛睡醒的身體一接觸到車外的寒風,立刻冷得直打咚嗦。
“厚。好冷……”她猛搓雙手。
“出門時不是一再提醒你要戴手套?”他不只沒憐香惜玉,還白了她一眼。
沒錯,很悲哀的,他跟她不只是學長、學妹的關系,還比在臺灣時的鄰居關系更進-步,直接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沒辦法,雖然從小和父母栘居臺灣,身分上他仍是法國人,一切行事比她方便,盡一下地主之誼也不為過。
何況一家人和法國的親友一直保有連絡。聽說他要來法國攻讀大學,熱情親友團馬上爭相提供免費住宿;而羅蜜鷗是他母親的干女兒,自然也跟著沾光,一前一后住進了二舅家。
“當時太陽那么大,又不覺得冷!彼浅W匀坏乜窟^來挽住他乎臂,再將雙手放進自己的羽絨外套口袋。
“不要靠那么緊,這樣很難走路!彪m然嘀咕,朱立業也沒甩開她!坝X得冷不會去暖暖棒那里烘一下就暖了,不要一直黏著我,很惡心!
羅蜜鷗看了眼地鐵站設置的圓柱型電暖器,也就是朱立業口中昵稱的“暖暖棒”,再看看他,然后一動也不動。
“干么不過去?”
“走過去要二十秒,我怕二十秒內我會凍僵。勉強用你這人肉暖爐湊合、湊合就好!
“勉強?”他聽了真是又氣又好笑。“沒人勉強你,不用湊合,哪邊一你快哪邊去!
“朱立業,你的個性真的很爛耶,難怪朋友沒幾個。”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靶姨澪移夂茫瑥膩聿桓阌嬢^,不然我們哪能做那么久的好朋友?”
“誰說我沒朋友?我的朋友全是精挑細選,哪像你人人好。還有,我什么時候承認過你是我的好朋友?”他嗤之以鼻!爸灰涯銖男〉酱蠼o我添的麻煩說出來,絕對沒人會反對認識你根本就是──”
“衰神附身。”羅蜜鷗翻了個白眼!昂,聽你講了八百遍,我都會背了!我也不過就是奪走你的初吻、看了你還沒發育的小雞雞,在全校師生面前露屁屁的事不能怪我,又不是我撕你裙子,而且我不是很講義氣,立刻用雙手幫你遮小屁屁──”
厚,有火花!
“啊,暖暖棒空著也是浪費,我還是去用一下好了。”她講得正起勁,眼尾余光瞄見身旁男人的雙眼快噴火,立刻聰明地轉移話題,“你買完票再過來找我,bye!
她從他手上拿過三個購物袋,溜之大吉。
“笨蛋!”
朱立業盯著她火速閃人的身影,火氣和笑意同時在胸口流竄。
那-幕真的是“經典”。
她一雙小掌巴在自己屁股上的畫面!事后從照片上看來,明明是讓群眾嘩然的咸豬手,她的表情卻象是為了朋友兩肋插刀、慷慨赴義一樣壯烈,完全沒想到用她比自己高的身體遮住也好過伸出那雙手。
這類的蠢事,之后仍然是有增無減。
從小到大。他不知道罵了她幾遍“笨蛋”,但是她非常有恒心地一路笨下去,絲毫沒有長進。
她有一顆聰明腦袋,神經卻可能比水管還粗,-旦認定他是朋友,就算是故意惡意使壞想讓她討厭,也遲鈍到根本沒察覺,只當是朋友問的惡作劇笑笑混過,一樣繼續玩掏心掏肺的死黨游戲。
當然,她也一樣三不五時以自己的邏輯挖坑給他跳,讓他常會氣到想將她綁上火箭、射向火星,終結這段孽緣。
可是,她很真。
不扭捏做作、不耍心機,不因為出身地方望族、家財萬貫,就像個被寵壞的千金小姐,眼高于頂,只挑門當戶對的朋友、嬌滴滴地撒錢指使人做事。
相反的,她的個性大剌刺地像個男孩,率真、爽朗的性情從小到大都沒變,千元和九十九元的牛排她都吃得津津有味,名牌華服還不如一件破牛仔褲來得討她歡心;她可以住進酒店式旅館、享受管家服務,開車出門,做個留學生公主,偏偏要住進二舅家和他一起分攤家事、擠公交車和地鐵上下學,一點千金小姐的嬌氣也沒有,有好處也從未忘了幫他討一份。
老實說,除了三番兩次白目氣得他暴走,人生之大饃十之八九全因為她之外,其他時間她算得上是不錯的朋友。
雖然口頭上不承認,偶爾他還會夢見把她當小強踩扁,不過心里很明白,氣歸氣,別說“羅蜜鷗和業”朱立這對怪名的緣分,兩人當了十多年芳鄰和從小到大同校的情分,這輩子她在自己心上就是個特殊的存在,說當她是親妹妹看待也不為過。
不過,這個事實打死他也不可能說出口,不然她肯定笑到得意忘形,對他更加肆無忌憚。
他苦笑地搖頭。
買完車票回來,朱立業發現羅蜜鷗身邊已經聚集了一群年輕男女,一同圍著暖爐取暖,她和他們說說笑笑的,任誰看來都象是早已熟識的一群朋友。
對于她馬上能和陌生人聊開,甚至結為好友的個性,他十分佩服。
他曾經想過,自己和羅蜜鷗的性格就像藍天上的太陽和鳥云后的月亮一樣,她喜歡綻放光明照亮每個角落,他卻喜歡藏身幽暗處。越不引人注目越好。
仔細回想后,個性南轅北轍的他們,吵吵鬧鬧到現在,還真的從未徹底決裂過。
嗯,真是個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