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秀妍就睜開了眼睛。
睡不著了,她穿衣著鞋,走出房外,到廚房打了一點水簡單洗漱。
在樓府,沒人得急著起身張羅吃食,大家倒是都比平常起晚了一些。
她走出院外,到處走走瞧瞧,走著走著,她一個轉彎穿過一扇月洞門,進入了另一個院落。
這兒滿園花草,植栽蒼郁,還有幾株高大的樹木錯落在院中,一條曲折的廊道沿著院落的這邊往那頭延伸,一只黑貓輕盈地跳上廊道,悠閑踩著貓步。
「喵!」她發出聲音以引起它的注意 …轉頭看了她一眼,繼續往前。
她輕手輕腳地跟了上去,黑貓不時轉頭看她一眼,卻沒有停下。
「小貓咪,等等我!顾觳阶飞希涍^了一間中門敞開的佛堂。
眼尾余光一瞥,她發現里面有個婦人盤坐在蒲團上,一旁趴著一條大黑狗,她一眼便認出那是來福。
還沒反應過來,那婦人已轉頭并發現她就站在門口的廊上。
看見那轉頭的婦人,她陡地一驚,趕緊地彎腰行禮,「夫人早!
金玉娘看著她,神情平靜。
秀妍注意到金玉娘的面前擺著佛經,手上捏著念珠,看來虔誠的她正在做早課。
發現自己打擾了樓家主母,她更緊張了。
「打擾夫人早課,請夫人恕罪,我這就走。」說完,她轉過身子,急著離開。
「別走!菇鹩衲锶崧晢咀×怂,「進來吧!」
她愣了愣,怯怯地走進佛堂。
來福識得她,雖時躺著卻搖了搖尾巴。
「來福認識你?」金玉娘問。
「我們見過。」她一臉抱歉地,「我是追著一只黑貓過來的,不是故意打擾夫人……」
金玉娘溫柔一笑,「你看見的應該是煤球,它常在這兒出入。」
「原來它叫煤球?真可愛!剐沐f著,又怯怯地看著金玉娘,「夫人很喜歡這些貓貓狗狗吧?」
「喜歡!顾f,「老太爺長居京城,宇慶又來來去去,我經常是一個人的,有這些貓狗陪著我,沒那么寂寞!
「那倒是!剐沐裆珳仂阌譁厝,「它們雖然不會說話,但總讓人覺得貼心又溫暖。」
金玉娘深深注視著她,「你也喜歡貓狗?」
「應該說我喜歡動物!闺m然一開始因為對方的身分是樓家主母,她因此有點緊張,可聊了幾句后她便覺得很放松。
金玉娘溫柔婉約,性情沉靜和善,是個讓人感覺很放松、很安心的人。
「我聽宇慶說你在馬場那邊幫松風拔了腳上的木刺,還騎著松風跑了十幾圈!菇鹩衲镅鄣子兄鴮λ暮闷,「宇慶他們跟松風相處了兩年,松風始終不愿意配合,你是如何辦到的?」
「因為我對松風無所求。」她說。
聞言,金玉娘訝然,「無所求?」
「我想松風是很有個性脾氣的一匹馬,生性桀驚不馴,越是要求它,甚至強迫它,它就越是想反抗,但我對它無所求,只是想親近它!剐沐岢鼋ㄗh,「我認為少爺跟馴馬手他們要先跟它玩,跟它成為互相配合的伙伴,而不是單純的想訓練它成為一匹軍馬!
金玉娘一臉愿聞其詳的表情,熱切的眼神像是在對她說「繼續說」。
「軍馬跟將士在戰場上應該是生死與共的伙伴,而不單純只是胯下坐騎,唯有信任及愛,人跟馬才能生死與共。」
金玉娘聽著,深深地抽了一口氣,「卞姑娘,這些話你跟宇慶說過嗎?」
她搖搖頭,「我只是個女人,說得上話嗎?」
「咦?」金玉娘微頓,不解地問,「你這話的意思是?」
話未說完,原本靜靜趴在一旁的來福突然幾個急喘,發出跟平常不一樣的聲音。
金玉娘跟秀妍同時看向它,只見它四腳伸直、痛苦地抽喘了兩下,忽地就動也不動了。
「來福!」金玉娘驚叫一聲,立刻向它撲去,并搖晃著它,「你怎么了?別嚇我!」
「夫人,先將它放下!剐沐袂槟C。
金玉娘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秀妍那強硬堅定的眼神卻讓她不自覺地聽從其指示。
金玉娘將來福放下后,秀妍便趨前確認它的呼吸心跳。她以食指及中指輕觸它大腿內側脈搏,發現來福還有非常微弱的脈搏,接著她將它的舌頭往外下拉檢查有無異物。
金玉娘不明白她這些動作的用意為何,只是驚慌失措的在旁邊看著。
急救是刻不容緩的,秀妍立刻對來福做人工呼吸及胸外按摩。
她用雙手閉緊來福的雙顎,與它口對口,將兩口氣吹進它肺部,接著對它做七次的胸外按摩。
金玉娘看著她對來福吹氣按壓,內心疑惑又焦慮。這是在做什么呢?這時,前來向母親問安的樓宇慶看見這一幕,也是一驚!高@是怎么了?」
「宇慶!」見樓宇慶來了,金玉娘憂急得眼眶泛淚,「來浮………它突然就倒地沒氣 從沒見過這樣的動物急救法的樓宇慶,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站在一旁看秀妍不斷地對著來?趯谒蜌饧靶乜诎磯骸
不知過了多久,來福的腳動了動,慢慢地睜開眼睛。
「老天爺!」金玉娘驚呼著,「來;钸^來了!」
秀妍滿頭大汗,癱坐在一旁,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來?粗呀浶褋淼膩砀#冻鲂牢康男θ。
「卞姑娘,我……我該怎么謝你呢?」金玉娘感激地道。
她搖頭一笑,「來浮…沒事就好!
金玉娘抱著鬼門關前走一遭的來福,欣喜的淚水流下。
看來福搖著尾巴,兩眼水汪汪地,像是在感謝自己救了它一命似的,秀妍覺得很幸福。
是的,當獸醫一直讓她覺得很幸福,雖然難免也有生命在她手中流逝,但每當看見它們恢復健康的模樣,她就覺得很安慰。
眼前發生的這一切震撼著樓宇慶的心,她對來福做的事是他不曾見聞的,而她拯救了來福的性命,讓來福回到他娘的身邊。
來福還是狗崽子時就陪在他娘身旁,伴著她度過四季,走過八年歲月,他很清楚來福在他娘的心中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你……」他用一種崇拜卻也懷疑的炙熱眼神看著她,「是怎么辦到的?」
迎上他的目光,秀妍微頓。
她無法跟他吐實,說她是從很久以后的未來來的,而且還是個擁有一家動物醫院的獸醫。
他認為獸醫是低下卑微的工作,而且……她還是個想從事如此低下卑微工作的女人。
從她的眼神及表情中,他看出她有所隱瞞!改阍谙胧裁矗坑惺裁床荒苷f的嗎?」
她直視著他,「我說了,你就相信?」
他一怔,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為了成為馬醫,我付出很多的心力去學習,這就是我學習后的成果。」說罷,她站了起來,「夫人,少爺,我得趕緊回去,免得小姐尋我不著,告辭!
話一說完,她旋身便走出門外。
金玉娘怔愣了一下,疑惑地看著樓宇慶,「怎么我覺得她在生你的氣?」
樓宇慶蹙眉苦笑,「她是在生我的氣!
「你哪兒冒犯了她?」金玉娘問。
他聳肩笑笑,「我也不知道!
秀妍救了來福一命,頓時成了金玉娘心中的恩人。
當天下午,她便著人來請秀妍到她院里一趟,說是有關于老狗照護的事情要請教她。
金玉娘著人來請,趙嫻這邊豈有不放人的道理,可看著秀妍突然之間成了金玉娘眼前的寵兒,趙嫻跟周娘子都很是納悶。
秀妍前腳才踏出院門,周娘子便嚼起舌根——
「夫人,秀妍這丫頭可不是個簡單的!顾f,「瞧她從前安靜乖巧的樣子,現在卻是活躍得很!
趙嫻沉吟著,不發一語。
沒錯,她也覺得秀妍這孩子自從那天在茶亭與他們會合后就不太尋常了,她一直是個寡言乖順的性子,那天歷劫歸來后的她雖然還是寡言,可眼神卻一點都不乖順了。
她的目光精銳,總像是在思索著什么事情似的,就說周娘子誣賴她勾引元榮一事,從前的她應該只會哭哭啼啼,語難成句,可那天的她卻是一滴眼淚都沒掉,還冷酷有條理的反駁起周娘子的指控。
想起這事,她忍不住又叨念了周娘子幾句,「你可得要管管元榮,別讓他再惹事,咱們現在是在樓家,要真鬧出什么,可真是沒臉面見人了!
周娘子干笑,四兩撥千斤地道:「元榮也是個男人,難免干點蠢事,他有分寸的,夫人眼前該擔心的是秀妍,不是元榮!
夫死從子,趙嫻也理解周娘子將獨子元榮看得有多么要緊,只是周娘子一直慣著他、護著他也順著他,有時連她都看不過去。
趙嫻輕嘆一聲,「說到底,咱們也是欠了她,那天你可是活生生地把一頭羊羔子丟進了虎口。」
「夫人,」周娘子眉心一皺,討饒又邀功,「我這不都是為了小姐嗎?」
「我明白,只是覺得對她不住!冠w嫻說著,又長長一嘆。
「支家養她十年,就當她這是報恩吧!」周娘子話鋒一轉,「看她從馬匪窩回來后整個人像是變了個樣子,夫人不覺疑慮嗎?」
想起秀妍的變化,趙嫻確實也覺得疑惑。「她確實是不同于以往,是不是在山里遇到什么,著了魔?」
「哪是什么著魔?我看她都是裝的!」周娘子冷嗤一聲。
趙嫻微訝,「裝?」
「她從前為了能在支家吃好用好,就裝出乖巧服順的樣子討老爺歡心,如今來到樓家,見到樓家這樣的場面,心便大了、野了。」周娘子冷哼著續道:「我聽秋心說她去馬場的時候,當著樓少爺的面前溜進馬圍里逗馬,樓少爺怕她傷了,還跳進馬圍里抱住了她!
聞言,趙嫻一驚,「有這種事?」
「千真萬確!怪苣镒诱f:「夫人若不信,可叫秋心來問。」
趙嫻眉頭深鎖,難掩憂慮。
「夫人,」周娘子低聲地道,「家賊最是難防,您可得防著卞秀妍這只小狐貍,別讓她撬了小姐的墻角!
「秀妍呢?」這時,支希鳳從房里出來,開口便尋秀妍。
趙嫻看著那不爭氣的女兒,嘆了一口氣。
「怎么了?」支希鳳覷出她娘親眼里的懊惱、無奈還有失望。
「小姐,卞秀妍那丫頭去樓夫人院里了。」周娘子說。
「咦?」支希鳳一怔,眨了眨眼睛,「她去姨母院里做什么?」
「聽說她早上救了樓夫人的老狗,樓夫人特地請她過去問幾句話!
聞言,支希鳳驚訝,「秀妍救了姨母的老狗?她可真是了不起!
「小姐還夸她?」周娘子道,「眼見著樓夫人跟樓少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了,小姐還不擔心嗎?」
支希鳳秀眉一蹙,「有什么關系,秀妍也是咱們支家的人啊,如果姨母跟宇慶哥哥喜歡她,就讓她嫁進樓家好了。」
「你在胡說什么!」趙嫻忍不住啐了一句,「你這沒出息的丫頭。」
「小姐真是好肚量。」周娘子搖頭冷笑,「那丫頭正要夾走你盤子里的肉呢!」
「那又如何?」支希鳳不以為然地,「反正那塊肉我又不愛吃!拐f完,她一個扭頭又回自己房里去了。
趙嫻看著她的背影,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