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倒真沒想到柏將軍這么讓幾位皇妹掛心,可朕早已答應了柏將軍不干涉他的婚事……”景泓慢條斯理的開口,才說完,便見到幾位公主都是一臉失望,明悅芙則是始終一臉恬靜的笑容,探不出深淺,他心中不由得暗暗頭痛。
在他看來,芳華太傲,寶華太嬌,洛華則是又傲又嬌,除了纖華之外,還真沒有人配得上柏云奚,而明悅芙的那點心思,她雖嘴上不說,每回提及,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可他這個做人家兄長的又豈會看不出來。
一個是自己的好兄弟兼國之棟梁,一個是自己最疼愛的可心義妹,他們兩人若是能結為夫婦,他這個做兄長的倒是樂見其成。本想著給她指婚,可惜當初柏云奚助他上位之時,推拒了許多賞賜,只討要了一個恩典,便是婚事自主。
他一直將柏云奚當作兄弟,自然知道柏家那一條家訓,當時沒想太多便答應了他,誰知今日竟然有種搬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
“皇兄,您可是當今皇上,柏將軍只是您的一個臣子,他的婚事,您只要開個口,他還能說半個不字嗎?”洛華最先沉不住氣,嬌聲開口。
“胡鬧!君無戲言,難道只是說著好聽的?朕既允了柏將軍,便絕無反悔之理!本般櫰鹈,語氣有些不快,暗想著這幾個妹妹實是被寵得無法無天了。
果然此話一出,寶華、芳華和洛華便同時低下頭,雖不敢再說,可臉上猶有不甘之色。
“皇上——”瑜妃和慧妃見勢不對,同時柔聲開口,可已到了嘴里的話都還來不及說,便被景泓打斷。
“行了行了,看你們一個個都這般臉色。這樣吧,別說朕偏心,下月十五,朕便宣柏將軍同一干俊才子弟進宮賜宴,幾位皇妹若是真想嫁個好夫婿,屆時各憑本事也就是了!痹挷耪f完,幾位公主便一掃方才不快,個個顯得躍躍欲試,掩不住那興奮之情。
明悅芙不由得暗暗失笑,卻又感到有些澀然。
嘉昌的公主并不金貴,常常被用作和親聯姻的棋子,往往身不由己,只有四年一次的賞花宴,幾位公主才有為自己選婿的機會。
在宴上看上了誰,便賜酒一杯,若那人亦有意,便自會向皇上提婚。
若未得賜酒,與會臣子仍可提婚,皇上亦多半能允。
演變到后來,公主們無不使盡渾身解數,在宴上獻藝娛賓,為的便是得到意中人的注意,免去和親的命運,說穿了,這也是皇室籠絡外臣的一種手段罷了。
可不論怎么說,對這些深宮內院的女子而言,這仍是一個向命運抗爭的機會。
十五日,天方破曉,各公主所住的宮院里是人聲鼎沸,宮女和內侍捧著各種衣飾來往穿梭,忙得人仰馬翻,雞飛狗跳。
“纖華姐姐,你這件衣服真好看,能不能借我穿?”洛華公主拿著一件百鳥羽衣裙在自己身上比著,看那歡喜的神情,是恨不得直接便把衣服帶走。
明悅芙掩著嘴克制的打了一個呵欠,好脾氣的點頭。這幾個公主為了賞花宴已經足足準備了好幾天,尤其她這兒有不少皇上特別賞賜的衣服和佩飾,幾個姐妹早已經眼紅許久,逮著機會便來借這樣借那樣,這幾日沉水宮的門檻都快被幾個公主嬪妃給踩平了。
尤其是,明悅芙一點也不藏私,任由她們在屋里翻箱倒柜,看上什么便讓她們帶走,她們也就拿得更加心安理得。
在這宮里長大的,都已習慣了逢高踩低的事,可明悅芙并沒有因為得皇上的緣而特別驕縱,逢人總是笑得真誠,對幾個公主都很是照顧,若得了什么新鮮玩意兒或好吃好喝的,每個人便也都有一份,也因為如此,幾位公主并不特別嫉妒皇上對明悅芙的寵愛,反而和她可以算得上是感情融洽。
只有明悅芙自己心里清楚,在這宮里,她并不是真正的金枝玉葉,看似金貴,可每走一步都得思量再三,就怕行差踏錯,讓人落下話柄。皇上疼愛她,她卻絕對不能以此得志,姐妹們同她好,也不過是沾了皇上的光罷了。
在這宮里生存,于她是一件心累的事兒。
“洛華,你喜歡那衣裳便送給你吧。這衣裳才剛送來沒兩天,我尚未穿過,還是新的呢。”明悅芙好不容易打發走洛華公主,正想回床上補個眠,卻又聽見內侍喊道:“奴才見過芳華公主,給公主請安!
暗暗嘆了口氣,明悅芙強撲起精神,堆起了她一貫的笑容,眼兒微彎,唇角微揚,貝齒不露,自然也沒有笑紋出現。
據她的貼身侍女菱兒所說,她這般的笑看起來最是親切,也不至于飛揚過了頭,令人覺得刺眼。
“纖華,我見你昨兒簪的一支玉簪子作工很是典雅,和我今晚要穿的衣服看著般配,你拿出來借給姐姐吧。”芳華慢悠悠的走進來,身后跟著一名面容沉靜若水的宮女;明悅芙記得當初自己進宮之時,這名宮女便已待在芳華身邊,宮內上上下下都喊她一聲薇姑娘,明悅關心底一向很是佩服薇姑娘,畢竟芳華可是出了名的難伺候,身邊的宮人來來去去,只有她永遠這般安靜的跟著芳華,也從未聽說過她向旁人吐露過任何怨言。
芳華總是這樣,永遠微微抬起的下巴,說話個自覺便帶著命令的口吻,好像世上所有人都得聽她的吩咐行事,明悅芙有時都已覺得芳華難以相處,實在無法想像薇姑娘是如何能忍受這么久的時間。
該是有什么過人之處吧,畢竟她可是薇姑娘呢……這般想著,明悅芙便向那薇姑娘遞去了一抹友善的微笑,可對方只是垂著眼,對她的示好沒有半分回應。
明悅芙對此卻不在意,轉頭笑著迎上去!敖憬阏f的是哪支簪子,妹妹不清楚呢。不如姐姐自個兒進來挑,看喜歡哪樣拿去便是,又何必說借?”
態度拿捏得恰到好處,既不顯生分,也不會過分親熱巴結。明悅芙拉著芳華的手進了內室,讓她自己在首飾盒內挑選。
一旁的菱兒早已習慣自家主子的大方,只是暗自搖搖頭,請過安后便退出房去做自己的事了。
明悅芙對今晚的賜宴并沒有太多想法,她向來不喜歡那種場合,更不喜歡自己像個待價而沽的貨品,讓別人打量探究。
再有,她不敢想像心中的那人,在這般場合不會是何種情狀。她怕他會看上誰,又怕他根本不會看自己一眼……這些心思卻不可能明說,若非皇上下了旨要她務必出席,她原是想要借故不去,躲在宮里多讀幾本醫書的。
想到今晚,明悅芙禁不住嘆了口氣,就這樣坐在楊上,手里雖拿著一卷書,卻是再也沒有翻動過一頁。
剛過酉時不久,接獲邀帖的官員便已陸續抵達群英殿,今日賜宴的目的人人心知肚明,是以人人都費心整理過自己的儀表,就盼能獲得哪位公主的青睞,從此和皇上成為連襟,官場上能一步登天。
柏云奚一踏進殿內,立時便成了眾人的焦點。要說年輕一輩里最受當今皇上重視的,自然非這位少年將軍莫屬,是以便有不少人前來同他敬一杯酒攀攀交情,他也就一一笑著受了。應對時態度不卑不亢,說話亦隨和謙恭,人人見他如此親和,原先有膽小不敢上前的便再無顧忌,也紛紛湊了過來。宴席還未開始,柏云奚便已覺得有些吃不消。喝酒對他而言不是問題,可那些逢迎的嘴臉,繞著彎兒的話語,肚子里的花花腸子,他委實覺得難以應付。
趁著圣駕未到,柏云奚尋了個借口離席,打算到御花園透透氣。
他回京后便已同皇上說了在西南時發生的事兒,同時表明了欲娶那女子為妻的意愿;可皇上聽了后不但不為他立刻下旨,還令他務必參加今晚的賞花宴。
“只憑一個夢里的聲音,就此認定了人家一生?云奚,這事兒莫急,朕的幾個皇妹也是很好的,尤其是纖華,你不如先見過了再做決定,朕不逼你。”當時在御書房,皇上聽了他的故事之后,眼神賊亮,盯得他渾身發毛,然后開口便要求他赴宴。
雖不情愿,但他畢竟還是個臣子,就算私下里和皇上感情再好,君有命臣尊之,反正橫豎只是個宴會,他若不向皇上提婚,加上有著先前他討來的那個恩惠,皇上也不能硬指個公主給他。
坐在御花園一個邊角上的小亭,對著月色,他從懷中掏出了那個錦袋細細摩挲,眼神之中盡是溫柔。
若是從前有人告訴他,將來會愛上一道虛無縹緲的聲音。他肯定會嗤之以鼻,當作那人酒喝多了。
那姑娘,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聽著便教人舒心。他在那屋里躺著時,有時也能聽見她和別人說話,妙語如珠,慧點頑皮,偏偏照顧他時,又柔如春柳拂面,細心周到,他從沒聽過她的語氣有半分不耐。
雖沒見到她的樣子,他卻肯定了自己渴望著日后能得此佳人相伴,這份心情在過了數月后的今日,變得更加堅定,毫無懷疑。
只可惜當時軍務繁忙,他抽不出空來親自走一趟拜訪佳人,只希望這幾個月的耽擱,不會讓他錯失擁有她的機會。此時的柏云奚,只恨不能立即縱馬疾奔,回到那個安靜悠然的小村,然后,把她名正言順的帶進自己的生命中。
正兀自出神間,卻聽見腳步聲朝這兒走來,還伴隨著一道清脆的聲音:“菱兒,你別一直跟著我,我只是想出來走走而已!
“可奴婢不放心呀,公主您自己一個人,萬一出了什么事,奴婢實在擔待不起!
“得了,這兒可是御花園,會有什么事兒。若是真會發生什么,信不信只要我喊一聲,立時便會有十幾個侍衛突然從四周蹦出來,到時那陣仗還不嚇死人。”第一道聲音里帶著笑意,可那叫菱兒的宮女依然執意不離開。
兩人聲音由遠而近,顯然正是往他所站的這個方向走來。
柏云奚渾身一僵,覺得那聲音聽著很是耳熟,語調起伏,竟和他心中牽念的那個聲音疊臺在一起,就好像……好像那是同個人似的。
他隨即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從她們的對話里便能知道這女子必是宮里的某位公主,堂堂皇室公主之尊,怎可能跑到那千里之外的西南邊境,更別提還精通醫術,還救了他一命。
一個年輕臣子,一個未嫁公主,又是花前月下,暗香浮動的場景,這般場合不他本應回避,可那聲音實在太相像,讓他心底升起一股說不清的渴望;等他回過神來,雙腳卻仿佛有著自我意識般早已挪動,向那主仆二人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