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皇帝,一陣厭惡的冷笑從心中泛起,他再不是她的枕邊人,而是對手,他不拿她當妻子,她便不當他是丈夫。
他心狠,斬除她的倚仗,可他不知道,他狠,她會還以加倍狠戾,只不過兩人的狠辣不同,她不會雷霆萬鈞,她喜歡袖里乾坤,她擅長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她習慣在別人覺得不可能的時候出手,然后一擊斃命。
她和皇帝之間的戰爭不會因為莊家的倒臺而結束,相反地,正要開啟序幕。
她眼睜睜看著皇帝對上官肇衡的重視,眼睜睜看帝心與太子漸行漸遠,雖心急火燎,面上卻半分不顯,她甚至附和起皇帝,為二皇子挑選皇子妃。
她賢德體貼嗎?當然,這可是為皇帝著想,若沒有子嗣,二皇子如何當上太子,光是言官的奏折就能將龍椅給淹沒。
以退為進,她很樂意在這件事情上助一把力。
三年前,上官肇衡迎娶戶部尚書黃棟梁的嫡女黃瑜珊,那是個美麗的女子,可惜她的父親不識趣,數度推拒莊家的善意,所以她死了,死于難產。
人人都說她沒福分,不過真相有誰知道,只要不肯歸附自己的女子,都沒有福分。
如今舊事重演,這回她該為二皇子挑選哪家千金?英國公?忠孝侯?還是……安平王?
微笑蕩上臉龐,是該試試梁家對自己的忠誠了。
京城里,一天一消息,莊黨一個個被拔除,但她并不絕望,在南方她還有一股支持太子的勢力,并且越是這種時候,越該按捺住浮動。
然而她并非坐以待斃之人,躊躇多日后,她修書一封,給那遠在南方的駐將安佑秋。
那是封文情并茂的書信,信的前頭先提舊情再論友誼,中間說起自己的窘迫困境以及面臨的危機,最后說到,倘若他肯助自己一臂之力,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安佑秋手中握有五萬大軍,實力不容小覷,而他對她的心……多年如一。
她是他的懸念。
當年,莊安兩家通好,兩家的孩子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安佑秋從小就喜歡莊可卿,安家長輩本有意思向莊家議親,可惜陰錯陽差,安佑秋上了戰場,而莊可卿入宮選秀,從此漸行漸遠。
安佑秋和她之間的情分并非三天兩天,在她入宮前一晚,安佑秋違反軍紀,從邊關返回京城,他闖進她的香閨,兩人說了一夜的話。
她于他有情,卻也明白,一個小將軍的妻子滿足不了她對權勢的欲望,但是那晚,她哭濕他的衣襟。
離去前,他對她說:“這輩子,我再不會愛上第二個女人!
他是愛她的,莊皇后確定。
幾年后安佑秋在長輩的壓力下,娶一個五品官的女兒進門,他長年待在南方,妻子苦守家門,辛苦更心苦,她得不到丈夫的垂憐,幾年之后抑郁而亡。從那以后,他一個人生活,再不續娶納妾。
那年南方戰事告捷,他和幾位將領班師回朝,皇上為他們接風擺宴,安佑秋立下大功勞,皇帝大加封賞,官升三級,還讓他帶五萬大軍駐守南方。
趁夜,她單獨與他會面。
多年不見,再聚首恍如隔世,他老了,她卻風華依舊,他眼底的熠熠光芒訴說著,他的心,不曾更變。
她舍不得他一人孤苦,苦勸他娶妻,為自己留下骨血。
他卻對她說:“雖然我們天涯相隔,但在我心里,早已認定你是我唯一的妻,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日后倘若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挫骨揚灰,再所不辭!
口氣說得很重,那個時候,安佑秋也看出來,太子的才能遠遠不及他的弟弟們,太子之位上官肇遠坐得并不安穩。
于是她寫了信后,讓鄭喬送交到安佑秋手上,她要他在明年秋季,為自己出一把力氣。
鄭喬武功高強、多謀善斷,一手為她組織起暗中勢力,送信這種事原不應該讓他親自出馬,但此事非同小可,她還是派出鄭喬。
本以為再穩當不過的事,誰知碰上意外,鄭喬竟被大隊人馬夾殺,若非他機警,藉由死遁逃回到京城,直到現在她還不曉得信已經被人劫走。
是誰搶走那封信?是誰盯上自己?
她惶恐地度過數日,心中有若干懷疑。
如果是皇帝,握有這個天大證據,豈能不動自己和太子?但不是皇帝,又有誰會這樣防備自己?是上官肇衡還是……上官肇陽?
上官肇陽的笑臉從她腦海間一閃而過,她一陣輕顫,會是他嗎?
他和上官肇澧自小感情交好,若非金日昌賭坊鬧事,魏康生怎會中了圈套?她又怎會聯合言官彈劾陸景,怎會砍去生財之道?
是了,她一直想不通,港縣之事何等隱密,父親兄長雖愛財,卻也是仔細謹慎的性子,怎會輕易被人查出?如果舉報者不是上官肇陽,皇帝為什么會派他圍戰港縣?
長久以來,她把目標放在上官肇衡身上,莫非上官肇陽才是皇帝屬意的那個?
如果上官肇陽知道因為這封信,讓莊皇后疑心到自己身上,肯定后悔萬分,但這時候他和上官肇澧與魯國對戰,他們所有心力都放在魯鑫身上,連信被劫下來之事都還不清楚,這是后話。
莊皇后在信件被劫后,派出大批暗衛在出事地點附近四處探查,沒想到竟有意外收獲——告老還鄉的許吉泰,就住在出事地點附近,并且那個秀水村恰恰是失去記憶的上官肇澧被找到的地方。
天底下有這么巧的事?上官肇澧和許吉泰沒有半點關系?如果兩者搭得上,那么上官肇陽搶奪此信就說得出道理了。
許吉泰老奸巨猾,未致仕之前,父親多方籠絡都不能將他納于旗下,而今……莊皇后靈機一動,她不讓鄭喬出面,反讓他花大筆銀子買通江湖人士暗中探查許吉泰。
這一查,教人膽顫心慌吶。
所以人都以為,歸附莊家的勢力只在京畿附近,卻不料她籠絡不少南方大官,為太子添勢,日后若是風起云涌,他們都是要受到重用的。
誰知他們的貪污證據竟被許吉泰收藏在書房里,假若那些東西呈到皇帝跟前,她還能有指望?
這件事意謂著什么?許吉泰是上官肇陽的人?抑或是……皇帝的暗棋?
即使沒有找到那封被盜書信,但莊皇后一心認定,此事定為許吉泰的杰作,于是她不吝代價,大把大把銀子撒出去,以利相誘江湖人士,讓他們血洗許吉泰府邸。
她不信,皇帝能從江湖人嘴里查到自己,她可是深居中宮的婦人呢。
許吉泰死亡的消息傳進宮里。
上官肇遠得到消息,臉上掛著掩也掩不住的笑意,他快步往寧禧宮走去,一顆心怦怦跳得厲害。
莊皇后看見兒子毫不掩飾的快意,眉心微蹙,從軟榻上坐直身子,將服侍的宮女遣開,命人守在宮門口。
目光對上他,她嘆息道:“你這樣喜形于色,如何能大事?母后教過你多少次,得穩重些!
上官肇遠上前為他母后捏肩膀,笑道:“母后別生氣,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不是告訴過你,要寸步不離你父皇的嗎?怎么又往母后這里鉆?”她瞇起眼睛享受著,兒子這手藝是益發好了。
“父皇正在御書房里大發雷霆,我才不要傻待在那里當受氣包!彼麛D擠鼻子。
“發生什么事?”
“母后,你不是說許吉泰秘密替父皇辦事嗎?告訴您一個好消息,許吉泰死了,一場大火把他們府里上上下下一百多條命全給收走!
莊皇后微哂,事成了?
是該成的,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夠那群人活三輩子,若不是成竹在胸,她豈能安心待在寧禧宮?
死得好,那個老匹夫,在朝堂時不斷給她添堵,退隱了還能給她生事,這人留下一日,她便一日無法安枕。
她輕淺一笑,問:“那把火燒得大嗎?”
“應該很大吧,聽說一百多口人全喪命在大火之中,連半個人都沒有逃出來,剛建好的屋宅全變成一片焦土!
“焦土?”她凝聲重復他的話。
好得很,所以證據全燒光了?難怪皇帝要雷霆大怒,換了她,誰阻下自己這一手好棋也會氣得吐血。
“母后,您不開心嗎?您不是痛恨許泰吉礙手礙腳,他一死,就沒人讓母后生氣了。”
聽見太子口口聲聲為自己著想,眼底的凌厲褪去,換上慈母柔光。
“太子啊,那些旁的雜事你別操心,有母后在呢,你該做的是討好你父皇,瞧你那幾個弟弟,汲汲營營想得你父皇的歡心,你可不能大意,快去你父皇身邊待著吧,若是你父皇尋你出氣,忍下便是!
“可是……”
聽宮女說,父皇氣得砸破一方端硯,硯臺破了沒什么,但那硯臺是砸在小順子身上,他可是父皇身邊的老人,一向最受父皇倚重,連小順子都下得了手,父皇這回肯定氣得厲害。
看著兒子的猶豫,莊皇后問:“太子,告訴母后,二皇子在哪兒?”
“在御書房。”
“那就是了,難道他就不怕你父王遷怒?他心里也怕的,只不過強行忍下了,你得學學二皇子,否則你父皇不喜歡你,以后怎么肯讓你當皇帝?”
上官肇遠撇撇嘴,他才不喜歡當皇帝呢,像父皇那樣,從早忙到晚,連睡覺也不安寧,當皇帝有什么好?
但他看一眼母后慈愛的笑臉,心里的不愉快立刻縮回去,是啊,母后想要他當皇帝,他就該認真做。
“知道了,母后,我現在就過去。”
話才撂下,腳步就往外跨,他聽話得讓人心疼。
看著他的背影,莊皇后嘴角笑意漸漸斂起,太子雖無大才,但勝在乖巧聽話,凡是她說的話絕不忤逆,這么好的太子,她怎能不極力為他爭。
揉揉額頭,一陣陣抽痛從鬢邊傳來,自外頭進來的宮女見狀,柔聲低問:“娘娘,頭又痛了嗎?要不要請御醫過來?”
“找那些庸醫做什么,半點用處都沒!去,點上愉安香!
“是!睂m女領命下去。
那宮女眉心微緊,心想:娘娘這愉安香的用量是越來越大了,每次她在旁邊聞上個把個時辰就會覺得惡心,為什么皇后娘娘這樣喜歡?
她當然不知道,因為皇后每天進的燕窩粥里,有一味藥可抑制愉安香的副作用,一天一點,皇后并不知道自己病入膏肓,心里盤盤算算的,依舊是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起身,走到桌案邊,莊皇后拿起筆,是該給安佑秋再寫封信了,太子要登上皇位,還得他這位“父親”挺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