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黎天元五十二年,皇帝駕崩。
皇帝駕崩,太醫院集體出動診脈,有沒有喜,都以這幾天太醫院的診脈為主,可別想著這一、兩個月加緊趕工,到時候八月催生想瞞天過海,皇后對皇帝雖然沒有了情分,但不容許有人這樣糊弄皇家血脈。
福泰郡主以輩分來說算是皇三代,因此直到一代、二代的女眷都診完,太醫這才來到郡主府。
福泰郡主都這把年紀了,當然不用診,但郡主府里卻有個剛剛進門的姨娘,得診。
陸盛杏入門兩個多月,吃好睡好,郡主每日看她的菜單,也沒什么特別的,知道沒戲,所以也懶得出來,讓嬤嬤直接帶御醫往兒子的別院去。
陸盛杏正跟蘇榭哭訴著她破碎的開店夢,就算朱光瑤已經訂親,也被臨辨郡主強迫在前陣子出嫁,還是不用想,皇帝駕崩,郡主的媳婦兒卻開店,這講出去蘇榭的仕途就沒戲了。
“你不如把鋪子給你母親和姨娘張羅吧,反正她們是平民之身,等個一年半就行了!
“唉,也只能這樣了!
婆子上前來稟,“大爺,陸姨娘,蕭太醫奉皇后之命來給官家女眷診脈!
“請他進來!
蕭太醫帶著兩個藥童進來,蘇榭連忙把自己的位子讓出來,“蕭太醫辛苦了!
“打擾蘇科士,甚歉,甚歉,奉皇后之命來給姨娘診脈。”蕭太醫也是見多識廣,見這個妾室穿著男裝卻依然面色如常的稱呼她姨娘。
“皇外曾祖母的命令,自然得遵從!
藥童拿出個小枕頭,放在小幾上,陸盛杏伸過豐,藥童給蓋上絲帕,蕭太醫便診起脈來。
蘇榭跟郡主的想法一樣,陸盛杏這陣子都頭好壯壯,也沒有任何不適,肯定來不及懷上,但見蕭太醫瞇起眼睛似乎在分辨什么似的,他突然心中一跳,“太醫,莫非……”
“嗯?”蕭太醫的眉毛一動一動的,“嗯——”
蘇榭心急,不明白蕭太醫嗯嗯兩聲是什么意思,但又不好打斷。
許是發覺丈夫在看自己,陸盛杏抬起頭,對他眨了眨眼。
蘇榭的心狂跳起來,這丫頭有事情瞞他。
蕭太醫點點頭,“嗯!
蘇榭心想:蕭太醫你不要只會嗯啊,到底在嗯什么快點跟我說。
蕭太醫放下手,站起身微笑道:“恭喜蘇科士,陰博陽別,是喜脈,還是雙喜臨門!
“蕭太醫您是說……”
“陸姨娘懷的是雙生胎!
“來人,奉、奉上謝禮。”蘇榭高興得聲音都抖了,“我就不送蕭太醫了!
蕭太醫離開后,蘇榭對上陸盛杏頑皮的模樣,恍然大悟,“你已經知道了?”
“我是覺得有了,但不是很確定!
自他們成親以來,每天晚上他都這樣努力,再加上她的癸水晚了,她便覺得應該是有了。
“你怎么不跟我說?”
“我怕是自己煩惱家里的事情,癸水才會晚了,若是如此,說出來不就害你白高興一場!标懯⑿永鹚氖,撫上自己的肚子,“我沒想過是雙生胎!
蘇榭激動非常,“盛杏,我們要有孩子了!
他喜歡的女人要給他生下孩子,第一次這樣意外,這樣高興,原來男人成家立業的心情就是這樣。
“是啊,我們要有孩子了!彼热腴T,為妻,也為妾,終于要替他傳下血脈。
蘇榭滿足的摸著她仍舊平坦的肚子,許久,才突然想到一件事,“福兒,快去跟我爹娘說這個好消息!
不到一刻鐘,外頭隱隱傳來喧鬧聲,蘇榭走到門前,打開門,就見母親滿臉笑意,一馬當先地奔過來,都還沒踏上階梯便急著問:“有了?是雙生胎?”
“蕭太醫親口說的。”
福泰郡主上了石階,跨過坎子,一把推開兒子,直奔到美人榻上,對著陸盛杏露出大大的笑容,盯著她男裝下的肚子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最后只講了句,“你真乖!
奶娘說的對,就算是個假小子,能夠傳宗接代就好,這步棋真的走得太對了。
慌亂中,郡馬也進來了,一般的喜形于色,不過比起郡主,他的性子倒是沉穩實際許多,“家里都二十幾年沒孩子,都忘了要準備東西!
福泰郡主一拍額頭,“是啊,看看我,高興得都糊涂了,徐嬤嬤、齊嬤嬤,準備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務必讓盛杏過得舒舒服服!
蘇榭想笑,母親一直是喊陸盛杏陸姨娘的,知道她懷了孩子,馬上親切起來,喊了她的名字。
徐嬤嬤跟齊嬤嬤知道這差事做得好,打賞肯定不少,因此喜洋洋地接下了。
福泰郡主原本想,既然陸盛杏已經懷孕,孕裝就做上女子款式,但又想到萬一她換上女裝,兒子看了不喜歡又往外跑怎么辦?聽說光宗借口新妻似虎,不太愿意同房……不行,兒子好不容易改正過來,絕對要順著他。
“衣裳鞋子款式,都看盛杏喜歡就好,我沒這么多規矩,懂嗎?”
徐嬤嬤跟齊嬤嬤都打小服侍郡主,大爺什么狀況自然知道,想著大爺愛男人,這姨娘是仗著假小子的外貌這才得了寵,看來還是得把小子的外貌延續下去才行,衣料就挑黃泥、藏青等沉穩的顏色,披風也別用貂毛那種可愛的東西,改用虎皮披風,料子用好一點,顏色深一點就對,這么一想,真恨不得陸姨娘最好把胡子長出來,這可就更男人了。
陸盛杏跟福泰郡主相處時日不多,但蘇榭卻是對自家母親深刻了解,此刻夫妻倆一個懵,一個忍笑到肚子痛。
“母親!碧K榭一本正經的說:“既然盛杏已經懷孕,這院子就讓給她靜養,我搬回以前的住處吧!
“那可不行!”意識到自己太激動了,福泰郡主又放低音量,“盛杏剛懷上孩子,正需要關心,你得多陪陷她!
哼哼,她就知道,兒子肯定想趁機分院而睡,又開始在外頭過夜,國喪時期只禁止男女同房,可沒禁止男男同房啊,就算被抓到,也沒人能說他不是,但她就一個兒子,絕對不能看他走上龍陽路。
陸盛杏不但能拉攏他同房,現在還有了孩子,不管男娃女娃,光想家里會有小人兒駕到,就高興得不知道該怎么說,給她兩座城池都不想換。
蘇榭一臉無辜,“不過人家不是說有了孩子,還是讓母親一人住就好!
“睡隔壁房也就是了,夫妻啊,便是要日日相見感情才能好,我以前懷你的時候,你爹可休貼了,所以我生產時特別順利,產婆也說很少孩子一出生就哭這么大聲,你姨母當年就是夫妻分院,她每天晚上都悶悶不樂,光瑤足足生了兩天兩夜,生出來小貓一樣,差點養不活,如今盛杏懷上雙生胎,你可得好好陪她,我啊,想當祖母,你讓她不開心,小心我打你!
蘇榭裝出愁苦臉,“母親,盛杏既然都有了……”
“不用再說,我心意已定,柳嬤嬤,回頭讓管事拿鎖把大爺的舊院子封起來,我看你搬到哪里去!备L┛ぶ鲀赐陜鹤,瞬間換了一張臉,和顏悅色的對著陸盛杏說:“大爺若是再敢提分住之事,你來跟我說,我拿棍子揍他。”
陸盛杏只能被動的點點頭,看到蘇榭趁著郡主不注意時,丟給她一個洋洋得意的眼神。
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沒開鋪子的命,郡主明明許了她外出,朱光瑤也已經嫁人,不太可能來找她麻煩,正是她可以大展身手的時候,她居然有孩子了。
可別說,她一點都不失望,反而很高興,沒想到可以在二十歲以前當娘。
隨著時間過去,隨著陸盛杏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各式東西都做了起來,小娃兒的衣服祙子,慢慢放滿了給孩子布置的廂房。
那個新年,郡主府分外熱鬧,雖然陸盛杏還是穿著不倫不類的男款孕裝,但福泰郡主很高興,喝多了,還唱起歌來,婆子跟丫頭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憋得臉通紅。
冬去。
春來。
小滿,芒種,夏至。
小暑過后沒幾天,陸盛杏開始肚子疼,痛了一整個晚上之后,終于在黎明產下女兒,接著在日出時分又產下兒子。
她精神尚可,正在喝著參湯,卻聽得外面一陣喧鬧,又喊大夫,又喊來人的,聲音慌張無比,后來徐嬤嬤才為難地說,郡主知道得了一對“好”字,太興奮,暈了過去了。
陸盛杏心想,她這婆婆也真是可愛。
先皇過世一年后,民間已經可以恢復各種禮俗,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京城人多有默契的又等了半年,這才開始婚喪活動。
路上開始有花轎,有迎親隊伍,一些閉門已久的鋪子又開始做起了生意,也有新鋪子開張,花街重新掛上紅色燈籠,酒褸飯館也有琴娘或者說書人的聲音。
一日,一輛青帳雙頭馬車來到小市集附近,馬車大,街道窄,倒是不好進去,故在街口就停下來,先下來個神清俊朗的青年,富貴貂裘,顯示出身不凡,他扶下一個明顯女扮男裝的假小子,虎皮披風襯著巴掌大的小臉,看起來十分不搭,兩人又從車中抱下一對小娃兒,一人牽一個,看樣子不過一歲多,天氣冷,孩子裹得跟雪球似的,踏著大紅色的虎頭鞋,在雪地上蹦踏,顯得十分可愛。
這條街道賣的不過是簡單的吃喝,很少有這樣體面的人出現,因此難免有人多看了幾眼,看著看著,這就討論起來了。
“這是哪戶人家的大爺跟太太啊,那太太真不像話,平日自己出門男裝就算了,跟夫君出門也男裝算什么,沒規矩,看來是什么地主戶了,錢多了,規矩自然就少了!
“男裝太太?唉呦,我瞧瞧,那個雙頭馬車這樣威風,黑檀木,金絲緇,沒猜錯應該是福泰郡主府的大爺跟姨娘!
“大爺跟姨娘?你是不是說錯啦?”
“是啊,你不會沒聽過吧?”
“沒,我才從城南搬過來,要是不勞煩,您給我說說!
“好咧,這之前不是……那樣嘛,大戶人家娶妻過程繁瑣,所以很多都先納妾室先生孩子,那個陸姨娘就是這樣入福泰郡主府的,但她本來就是商人之女,自己也有莆子,喜歡在外頭行走,穿男裝方便,習慣了就改不過來咧,所以蘇大爺跟姨娘出門,看起來就是兩個男子一起,這陸姨娘也不知道哪里合了蘇大爺的眼緣,這么沒規矩的事情也順著她。”
“那兩娃子是那個姨娘生的吧?”
“是啊,你說好不好命?當時不管官家還是民間,都急著過門辦婚事,但真能在這么短時間懷上的,也沒幾個,她不但懷上了,還是一男一女,郡主跟郡馬都把孩子寵上了天,都說福泰郡王府上現在是兩娃為大,郡主次之,就算兩年后蘇大爺娶正室,正室說不定還要讓陸姨娘三分!
“居然是這樣,那她進的那間鋪子,就是娘家的鋪子了?”
“雖然說是娘家鋪子,但我瞧著像自己的鋪子,陸家可是收租的,沒有開鋪子的習慣,這陸姨娘,唉呦,看我這糊涂,你不知道的唄,這陸姨娘可是二度入郡主府啊!
“二度?”
“是啊,蘇家跟陸家的太爺曾經指腹為婚,奈何兩家都只生兒子,只好指上孫子輩,陸大姑娘十五歲便大紅花轎過門,當上蘇大爺的正妻,可是三代變化多大啊,當年是富老爺與窮書生,轉眼變成商戶與官戶,門戶差異這樣大,當然沒婆婆緣,也沒丈夫緣,二年后無子被休。
“卻沒想到被掃地出門后,陸大小姐意外在其它地方識得蘇大爺,兩人當夫妻時沒見過面,此刻自然不知道對方是誰,彼此有好感,又剛好遇到那事情。”那人避開皇帝駕崩這話,“后來福泰郡主親自上門求娶,上回是祖父指婚,蘇大爺自然不愿,這回可算是自己要來的,夫妻感情自然好,連這種小鋪子也陪她來看!
“居然還有這段淵源,真是比說書人說的還離奇。”
“那可不,這鋪子就是陸大姑娘第一次被休回家時,一心搗鼓的,后來因調到那事情,所以耽擱下來,不過最近市街慢慢恢復熱鬧,便讓陸大老爺的姨娘來接手了,算起來這鋪子跟蘇家無關,跟陸大小姐也無關,就是娘家的姨娘開的鋪子,金銀進誰手中不知道,但對蘇大爺的前路肯定沒影響!
外頭說得熱鬧,陸盛杏卻是不知道,牽著兒子的小手踏入鋪子,見里面三五個客人正在挑選,很滿意。
堪堪替客人包好一疊普洱花餅的申姨娘笑著迎上前,“姑爺,大小姐,今日怎么有空過來?”
“想著雪停出來走走,順便過來看看,鋪子一切可好?”
“很好,時時有人,卻又不會過分忙碌!
鋪子里有四張桌椅,有人喜歡買回去,有人只需要一個地方吃吃東西,甚至跟朋友說幾句話,這是陸盛杏從琴房學來的——街上很多琴房其實也不只讓人聽曲,還有不少是提供一個雅處,讓男人說說話,所以她的鋪子也依樣畫葫蘆,擺上幾張桌子,除了點心,還提供熱茶,此刻見四張桌子有三張坐了人,覺得很滿意。
她與蘇榭和一雙兒女在最后一張桌子坐下,丫頭們上了熱茶點心。
蘇榭見陸盛杏像只小貓似的笑得一臉滿足,忍不住調侃道:“這就高興了?”
“當然,這可是我的心血呢!
“我說要把名下的鋪子給你管又不要。”
“那不同,我的嗜好又不是當掌柜,我是喜歡從無到有,你看,鋪子里這些點心可真的是一個一個慢慢調整味道做出來的,我到現在閉起眼睛,都能想起渥丹院充滿點心香味的時候,每天都在試吃,不過幸好我喜歡,所以也吃不膩。”
寶姐兒見父母親只顧說話,不理自己,嘴巴一扁,哇哇哭了出來,新哥兒見姊姊哭了,也跟著哭。
蘇榭連忙哄著抱在懷里的女兒,“寶姐兒乖,爹爹疼你,乖喔,不哭不哭!
陸盛杏也哄起兒子,“新哥兒乖,男孩子呢,不能這樣就哭啊,笑一個給娘看,這樣笑,嘻嘻。”
新哥兒還掛著兩泡眼淚,見母親嘻嘻笑,也跟著學了起來,嘻嘻。
看著兒子又笑又哭,陸盛杏覺得好笑,“新哥兒棒棒,嘻嘻嘻!
新哥兒童言童語跟著學,一旁睜大眼睛看著的寶姐兒突然也開口,嘻嘻。
蘇榭忍不住笑出聲,母親總說希望新哥兒跟他一樣,十六歲就能入科考,現在看來,兩個孩子還是比較像母親的,證據就是他念詩詞時,孩子從沒學過,陸盛杏只要嘻嘻哈哈,孩子們肯定很捧場。
不過他也沒資格說孩子,因為連他自己也想學了,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