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聽了,一聲冷嗤。
這嗤聲來得突然,也太過無禮,叔南一怔,望向他。
他不起身也不敬禮,依舊大刺刺地坐著,自顧自地大口嚼肉,吃相相當沒有規矩。
“這位是?”
“我的貼身護衛,無名!闭嫜呕卮,警告地瞥望無名一眼,他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隨手抱個拳,算是行禮,然后又徽洋洋地坐下。
真雅拿他沒轍!八麄性乖僻了些,王子勿怪!
叔南挑眉,心下對無名的無禮甚是不以為然,表面卻是溫和一笑!笆牵怨牌嫒烁呤靠偸怯行┕制,也無可厚非!彼D了頓,又說道:“敝國雖然國小勢微,卻是盛產各類香花,御花園里頗有些奇花珍樹,不知公主可有雅興,明日容在下為你向導賞花?”
“是,麻煩王子殿下了!
“那我明日親去接你!
立下約定,叔南又瞧了無名一眼,這才回轉自己的座席。
真雅坐下,尚未坐定,又聽聞無名一聲不屑的冷哼。
“怎么了?”她訝異地望他。
他撇撇嘴!澳莻三王子,好似對你很有興趣!
真雅抿唇,似笑非笑。
“怎么不回答?”他誤解了她的沉默,胸口更悶,憋著一股怪異的氣!澳枪饕矊λ膭恿?也是,不然干么答應人家一同賞花?那家伙一表人才,雖然娘娘腔了點,倒也是——”
“無名!彼p聲打斷他。
“殿下有何吩咐?”他斜晚眼,發作地問。
“你以為叔南王子為何邀我賞花?”
“廢話,因為他中意你!
“我與他素不相識,今日也不過初次見面,他為何中意我?”
“因為你長得漂亮?”
她搖首。
“因為你才志高昂?”
她又搖首。
“那你倒說說,是為什么?”他賭氣不想猜了。
她笑睇他!澳闫剿芈斆鳈C敏,怎么會想不透這一點呢?自然是因為我貴為希林公主,未來又很可能繼承王位。”
他挑眉。
“與我聯姻,不僅能更加鞏固衛國與希林國兩國之情誼,也能為他這個不上不下的三王子拓展政治勢力。他在衛國王子排行第三,上有兩位兄長,幾乎不可能登上王位,若是稍有野心,與鄰國公主聯姻不失為一個好選擇!闭嫜庞朴平忉,話里不帶找毫情緒
,似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之事。
怎能如此漠不在乎?她對自己的婚姻毫無期待嗎?一般女兒家,即便貴為王族,不都希望能嫁給自己的意中人?他醚眼,若有所思地瞧著她。
她似乎看透廠他的思緒,淡淡一笑!拔也粫苫榈!
他眨眨眼!盀楹?”
“我的婚姻,必定是與某種政治勢力的結合,對方與我勢必皆有所求,精算雙方利益后,作出對國家、對百姓最有利的選擇!彼龘P眸,仰望浩瀚蒼守,水漾的眼潭似是沉著淡淡調悵!八苑堑疥P鍵時刻,我不能婚。”
她說她不婚啊——
即便成婚,也須是政治勢力的結合——嘖,這可麻煩了,大大麻煩。
深夜,無名于真雅下榻的寢殿外守護,衛國派了數名宮女來服侍,都被真雅婉拒了,候在殿外的,只有她從希林軍中挑選的十名親信衛士。
衛士輪班守夜,無名則獨自斜躺于屋頂,居高臨下。
他思索著方才夜宴時,真雅拋下的話,對他而言,無異于瞥鐘。
她不會成婚,更不會因愛而婚,她的婚姻,只能是對國家社稷有益的政治勢力結合,也就是說,會是樁斤斤計較的買賣。
這可傷腦筋了,他一介草民,有何勢力可言?無權無勢的他,該如何謀人再謀國?
“師父,你當真給我出了個大難題啊……”他幽嘆低語,伸手揣懷,正想搜尋糖球時,忽聞一聲尖銳哨鳴。
下方的衛士都當是夜裊啼叫,不以為意,他卻知悉這是某種呼喚的暗號。
他悄悄躍下屋檐,沿著寢殿后側,來到一叢草木后。
一個中年男子昂然孤立,一襲藏青色的衣衫,腰飾細致寶玉,墨發梳髻,面容剛朗,隱含一股肅殺冰冷的傲氣。
男子看見他,隱隱一曬!澳銇砹。”
“師父!睙o名躬身為禮。
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從小拉拔他長大的師父,洛風——教他讀書識字,傳他武功劍術,在這世間,算是他唯一的親人。
洛風打最他,見他身著希林軍服,英姿爽朗,似笑非笑地勾唇。“這身衣服,倒是很適合你啊!
無名回迎師父的目光,看出他眼里毫無笑意,黯然斂眸。“師父說笑了!
“事情的進展怎么樣了?”洛風冷聲問。
無名簡約略述別來一切!啊f,她不能婚,即便成婚,結合的對象也必須于國家社稷有益。”
“是嗎?”洛風諷哼!耙簿褪钦f你毫無進展,到如今尚且不能動搖一點她的芳心?”
無名一凜,苦笑!暗茏訜o能!
“你不是無能,是不肯認真!”洛風譏諷地評論!拔覍⒄峦懈队谀,你該才會當是一場游戲吧?”
“弟子不敢!
“她要勢力,你當我們沒有嗎?希林朝廷上下,還埋著多少我們的暗樁,你不會不曉,只是還不到現身的時候,只要你成了事,到時他們自會呼應于你!
“弟子知曉,可是——”
“女人家話說得再硬,姿態擺得再強悍,終究還是女人,她們的心就是軟,就是貪戀愛情,軟的不成,你就不會強取豪奪嗎?無論如何,先把她的人、她的心,據為己有里”
話說得簡單,強取豪奪,難不成要他站污她的清白嗎?她不一刀殺了他才怪!
無名暗嘆,但只是沉默,不予辯駁。這世上他唯一不能也不想反抗的人,只有眼前這一位。
從小他便視其為父,雖然他很清楚,對方從未將他當成兒子看待。
“你以為我何須忍辱負重,在這小小的衛國為官?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助你成大業,多少人仰望著你能繼承他們所認定的王,帶領他們建立豐功偉業,你可莫令大家失望!甭屣L語重心長地教訓他。
“是,弟子知道了!
“接下來的事我自有安排,你就隨機應變吧;厝グ,免得他們找不到你,心生懷疑!
就這樣嗎?師父不問他一聲近來過得好不好?又或者,讓他也問候幾句?
“師父,您——”他明了口睡津!吧碜訜o恙吧?”
“怎么?”洛風清銳地掃他一眼!澳阆M疑碜硬缓脝幔俊
不是那樣,他只是……想跟親人多說幾句話而已,他們算是親人吧?
他困難地囁嚅。“就快入冬了,天涼夜寒,師父您請多保重!
“我的身體不勞你費心!甭屣L對他的關懷并不領情!澳惆炎约涸撟龅氖伦龊茫@才重要!
無名一凜,喉間如噴著黃連,漫涌一股難言的苦澀!笆牵茏赢斎幻靼住裁醋钪匾。”私情事小,江山事大,從小師父便是這么教誨他的,他不該忘!皫煾刚埛判,我會全力以赴。”
“那就好,去吧!”
他頗首默然旋身,走了兒步,禁不住回頭望,師父的身影己去得遠了,沒入蒼茫夜色。
走得好快,走得……還真快。
無名牽唇,淡淡地、淡淡地笑著。
衛國國君盛情款待,幾次殷切慰留,真雅難以推辭,便又多住了幾日。
這期間,衛國垂相親自領她參觀安養城內城外的建筑設施,經過這次圍城教訓,衛國打算在王城外加辟一條護城河,丞相請真雅給予意見,她亦不吝提出自己的看法。
除了外交公務,衛國王室亦邀請她出席宴會游獵等活動,三王子叔南總是自告奮勇充當護花使者,就連衛國太子也常借故來獻殷勤,若不是他己有個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追求攻勢怕是會比王弟更加猛烈。
這些貴族子弟對真雅的仰慕,無名都看在眼里,每每發出不屑的冷哼。
約莫一句之后,真雅當面向衛國國君表達辭歸之意,國君相當不舍,但見她回國之意堅決,也不好再挽留。
是夜,衛國宮廷召開一場盛大的歡送宴,隔日清早,同樣由衛國太子率領一干朝巨,送她出王城。
真雅回歸軍營,點兵遣將之后,大軍浩浩蕩蕩出發,開拔回國。
“終于能走人了!
無名與真雅并髻而騎,在馬上仲了個大大的m腰,仿拂得到渴望己久的解放。
真雅好笑地瞥望他!熬瓦@么悶嗎?”
“你當然不悶啦!”他努努嘴,懊惱似地回她一眼。“鎮日不是三王子邀你賞花,就是太子陪你游獵,天天耳畔聽的都是甜言蜜語,嘴里吃的都是山珍海味,還喝遍了人家王宮珍藏的好酒……嘖嘖,我瞧你是樂不思蜀,流連忘返了吧!
她無語,默默睇他。
“看什么?”
“我瞧你近日,似乎心情不太好!
“有嗎?”
“你一向好玩,對衛國宮廷里的游樂卻一點也不感興趣,酒不能喝就哭了,這幾天看你連吃飯也不怎么有胃口。你是不是病了?不舒服?”
他病了?不舒服?
無名一窒,心跳郁惱得漏了一拍。
是啊,他是很不舒服,卻不是身體,而是心。他的心很悶,悶透了,至于原因,他自己也無從理會。
正因不曉得這股郁悶從何而來,才更悶!無名抿嘴,一聲不吭。
“怎么不說話?你病了嗎?”
“哼!彼策^頭。
真雅錯愕,睦視他這近乎孩子氣的舉動,這是在同她鬧別扭嗎?
“無名!彼龘P聲喚。
他裝沒聽見,自顧自地欣賞沿途風光。
“無名?”
他索性用手指掏掏耳朵。
確定了,這男人真的在耍脾氣。真雅自我檢討,怎么也想不透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只能歸論奇人異士性格都難免有些孤僻。
想想,她不禁莞爾一笑。
他聽見她的笑聲,驀地轉回頭來,瞪她!靶κ裁?”
她但笑不語。
他醚噠眼,露出受傷的表情!澳氵@是嘲笑我?”
是啊,她不否認,又是一聲輕笑!俺蕴前伞D悴皇钦f,心情有點苦的時候,吃點糖最好?”
很明顯,這是把他當孩子哄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大男人豈可如此自甘遭受輕賤?
他忿忿地伸手入懷,取出揉成一團的紙袋,里頭包著兒穎糖球。
吃就吃,他怕她嗎?他拈起一穎糖球,拋向空中,用嘴去接。
連吃個糖都能出這么多花樣!她實在想笑,笑音逸落,如珍珠滾落玉盤,清脆悅耳。
她這一笑,震動了兒名近身的衛士,紛紛投來訝異的目光,就連遠在百步之外的曹承熙亦察覺到不對勁,熾熱地注視她。
真雅一凜,驚覺自己當眾失態,連忙斂容,整肅神情。她借口自己倦乏了,躲回專屬的篷車里,避開眾目睽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