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鴛深吸口氣,輕輕地在心底勸慰自己,沒關(guān)系,還來得及,只要她及時抽了根、鏟除莖,還怕它開花結(jié)果。
“又如何?”她仰起臉,抿嘴輕笑。
“繪夏做錯什么事了嗎?”她得留下,她得待在他身邊才有機(jī)會改變。
“對。”
她是做錯了,她不該有李若予的神情,不該被阿驥看到,不該兩人獨(dú)處多時,不該讓她產(chǎn)生危機(jī)意識。都是她的錯!
“我可以改的,繪夏沒有其他地方可去,只要能留在宰相府,繪夏什么事情都能做。”
采鴛緩緩開口,“宰相府里可以做事的下人很多,不差姑娘一個!
“可繪夏救了夫人!毙募,她話沒多想就出了口。
“你這是在向我邀功?”目光一凜,隨之,采鴛傭傭懶懶地靠上桌邊,譏誚一笑。
“不,我只是希望能留在這里!崩L夏急切道。
“那畢竟是你的希望,與我無關(guān)。”
如果人人的希望都能實(shí)現(xiàn)多好,那么她不必夜夜垂淚,濕透親自刺繡的比翼雙飛枕,直到再也擠不出一滴淚水,那么她的安靜嫻雅不會只換得阿驥的尊重,而能換來他的愛情。
希望?她輕嗤一聲。不過是騙人的假東西!
“夫人,求求你——”
采鴛冷冷打斷她,“求我的人多了,抱歉,愛莫能助。玉嬸,支五十兩紋銀給繪夏姑娘,讓她離開吧!
話出口,采鴛的眉這才平緩,低頭看看染著風(fēng)花汗的淡粉指甲,悠然一笑。
孟繪夏走了,再無后患,她可以繼續(xù)自己的安穩(wěn)日子,慢慢等待阿驥愛上她。
這是繪夏的首次經(jīng)驗(yàn)——為五斗米折腰。
玉嬸似是不甘心一口氣就給她五十兩紋銀,竟然不斷指揮她做事,從園子到荷塘,從廚房到書房,她打掃得腰快斷掉、背將垮臺,卻連晚飯都不給吃,肚子抗議得緊。
一雙銅鈴大眼死盯住她,口里念念有詞,“不過是拉扯喉嚨,出了聲,就能得五十兩紋銀,我在夫人身邊服侍那么多年,也沒這等福份……”
繪夏忙,忙手腳,玉嬸也忙,忙兩片唇瓣,開開闔闔,說不停。
剛開始,她多少不舒服,想著別要那五十紋銀了,轉(zhuǎn)身跑開,氣她個半死,可回頭想想,身無分文的女人多危險,裁冬教過她們,離婚不打緊,要緊的是有沒有本事讓男人名下的財產(chǎn)通通變成贍養(yǎng)費(fèi)。
所以銀子重要,不能鬧脾氣,自尊要靠銀子撐起來的。
想起裁冬,繪夏嘆氣。真想念她的姐妹們……
等到銀子到手,已是子時,玉嬸決定不再用自己的睡眠同她耗,于是繪夏抱著一包銀子,被趕出宰相府大門。
她的腦袋飛快轉(zhuǎn)著,離開車相府,她怎么和宇文驥碰在一起,今年已是儇元五年,她的時間不多了,如果想辦法再回宰相府,采鴛能容得下她嗎?她看不透她,只隱約感覺到害怕。
真奇怪,她不怕暴戾乖張的相爺,卻怕貞節(jié)嫻雅的相爺夫人,這話說出去任誰也不信。
“還不快走,你在蘑菇什么?要我給姑娘請四人大轎嗎?”玉嬸語調(diào)拔高。
繪夏一驚,腳絆上門檻,差點(diǎn)兒摔跤,玉嬸沒等她站穩(wěn),砰的一聲,關(guān)上宰相府大門。
在練招的宇文驥聽見玉嬸拔尖的聲音,眉峰微蹙。夜深了,誰要誰快走?他收到劍,一個縱身飛到檐頂。
他看見玉嬸推推拉拉,將繪夏推出宰相府大門。
她要離開了?在這個時辰?不關(guān)他的事,但他卻控制不住腳步,幾個飛竄的跟在她身后出府。
街道上空空蕩蕩,沒有半個行人,夜風(fēng)呼嘯而過,不冷的夜里多了一絲涼意,繪夏停下腳步四處看著。這么晚了,所有的店家都打烊了,這個晚上她要在哪過?
憂心浮上眉角,她考慮要不要“打電話”給剪春,描秋她們。
嘆氣。再走走吧,說不定有晚收的客棧服務(wù)過往旅人!她肩膀忍著強(qiáng)烈酸痛,極細(xì)微地顫抖著。
只是很細(xì)微的顫抖,但他看見了。
會冷嗎,這樣的天氣?
不,這不是重點(diǎn),重點(diǎn)是,一個單身女子在街上走著,會碰到什么事她不知道嗎?莫名其妙的火氣上升,他的呼吸變得濃濁。
他才想著危險,兩個穿著夜行衣的男子就靜靜尾隨在繪夏身后,只見她毫無察覺,仍然低頭盤算著今晚要在哪里過夜,盤算明兒個得把這包銀子拿去錢莊存放,盤算如果短時間內(nèi)回不了宰相府,她該在哪里落腳……她東想西想,一下子敲敲腦袋、一下子咬咬食指。
兩點(diǎn)火苗在他眼底燃上,憤然的嘴角抿成直線,打破了面容上的一貫冰冷。他不知道自己是比較想掐死那走在前頭的女人,還是比較想把后面那兩個強(qiáng)盜判骨揚(yáng)灰?
當(dāng)夜行衣男子加快腳步,想上前攔住繪夏時,宇文驥縱身飛掠到兩人身前,檐下未熄的燈籠,在他的雙眸間映入火光,猶如火燒云霞般。
那兩人看見他也不發(fā)出聲音,生怕嚇跑了前頭的肥羊,兩人互視一眼后點(diǎn)頭,默契好到不行。
在同一瞬間,他們揮出拳頭,只見宇文驥身形未動,他們的拳頭一上一下就要招呼上他的牌子和胸腹間,隱隱的勝利笑顏躍上眼簾……
沒想到,他只是一閃身,他們的拳頭就撲了空,再次出手,宇文驥的掌風(fēng)后發(fā)先至,一人一下,再接連點(diǎn)過幾個準(zhǔn)確穴位,兩個黑衣人瞬地癱軟在他跟前。
宇文驥冷冷一笑,伸腳將兩人凌空踹起再重重落下,全身骨頭移了位,卻苦于被點(diǎn)住啞穴,喊不出聲音,整張臉漲成豬肝紅。
他躍身再度飛到別人家的屋檐,居高臨下,一下子功夫就找到繪夏的身影,幾個竄身,他來到她的背后,繼續(xù)不緊不松地跟著。
誰知,走不了兩條街,一名喝醉酒的漢子踉踉蹌蹌走著,走到她身前,笑嘻嘻對她說:“你是哪家的姑娘?”
繪夏不避開就算了,還站著同他聊。
“什么哪家的姑娘?”她一頭霧水。
“我剛從萬春閣出來,那里的姑娘可沒一個比得過你。”
她終于聽懂了,尷尬退開兩步!跋壬e了,我不是哪家的姑娘!
宇文驥的火氣猛然竄上。她沒事不會快走,想套交情嗎?
“姑娘別害羞,今兒個大爺雖然喝醉酒,可還有體力擺弄得姑娘似神仙……”
說著,動手動腳,想去拉扯繪夏的衣袖。
心猛地一陣亂七八糟抽搐,他厘不清這個突如其來的疼痛,直覺彎腰,拾起一塊石子,彈指,十成的力道,石子打在酒醉男人的眉心,男人來不及說完的話收在嘴里,身子硬挺挺地往后仰倒。
砰的一聲,是腦殼撞上石磚地的聲音,繪夏嚇一大跳,眼睛緊瞇,倒抽口氣。
那一下……善良的她,心里替他疼得緊。
“這人真是醉得厲害了!彼龘u頭輕聲道。
繪夏繞過醉客,繼續(xù)向前走。她沒彎腰低身細(xì)看,否則她會發(fā)現(xiàn),那男人的額頭腫了個大包包。
練武的人耳聰目明,自然是把她的話全收進(jìn)耳里,他失笑,因?yàn)榕颂浚娌荒茏屗俅诮稚狭,否則不曉得還要發(fā)生什么事。
經(jīng)過醉客時,他揚(yáng)足一踢,今兒個夜里,第三個人高高飛起,又重重落地。
加緊腳步,宇文驥飛上屋頂,幾個躍足,落在路盡頭的一間客棧里,他把剛打掃好、正準(zhǔn)備進(jìn)房睡覺的店小二給抓來,對方以為碰上強(qiáng)盜,慌地雙膝跪地,求爺爺告奶奶的,哭得涕淚縱橫。
“大爺,小的給您磕頭了,別傷咱的命,要銀子咱給,不多,但那些全是小的養(yǎng)家糊口的本錢!闭f著,從懷里掏出一包今天日收的碎銀子,舉起雙手高高捧上。
“我有說要你的銀子嗎?”他橫眼看人。
“不要銀子?那、那……小的地窖里還有幾壇好酒,大爺都拿去吧,就當(dāng)小的孝敬您的!钡晷《阉(dāng)成那些粗暴草莽的江湖客。
宇文驥沒理他,一把提起他的前襟,對他說:“你,現(xiàn)在給我到門口,大聲吆喝、招攬客人。”
“大爺,您這不是玩我嗎?這時辰哪還有客人?我這是招誰惹誰……”
他怒目圓瞠,把店小二沒說完的話給嚇回肚里頭。
“嗯……是,大爺說的是,大爺怎么說小的怎么做,咱馬上去招攬客人!
把銀子兜回懷里,他走幾步后一回首,觸上宇文驥的目光,又忙不迭回頭,抽起門栓、打開店門,燃起燈籠,走到門口,扯起嗓子大喊,“住店、打尖兒……福來客棧好咧……”
他喊過幾聲,可哪來的客人?這不是整人嗎?
店小二苦著臉回眸,又碰上宇文驥那張棺材臉,全身雞皮疙瘩掉滿地,馬上乖乖地扯高喉嚨大聲喊,“住店、打尖兒……福來客棧……”
咦?他揉揉眼睛看清楚。神咧,還真的有人!
遠(yuǎn)遠(yuǎn)的一個纖細(xì)姑娘抱著包袱往這里跑來,大爺要他迎的是這位姑娘吧,他轉(zhuǎn)頭想問問,可怪了,人咧?
算了,迎客要緊!
直到繪夏在客棧廂房睡下,宇文驥才飛身離開福來客棧,往回路走,酒醉客、黑衣人仍然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他冷冷撇起嘴角。這京城的治安實(shí)在糟糕,明日不找上京城衙門發(fā)作怎么可以?
只是,腳步一頓,他猛地想起,一個被逐出府的下人關(guān)他啥事?他何必尾隨在后、何必替她尋客棧、何必……何必想把那幾個不長眼的白癡千刀萬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