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后,他們開了一瓶2004年的laffie。
不多時,酒送了上來。
因為不急著離開,貝君頤問起了雷昀希的近況。
“你最近在忙什么?”
“最近和朋友去了趟歐洲。他們是去批貨,我無事一身輕,就當自助旅行!
“自助旅行好玩嗎?自己安排路線、訂飯店不是很麻煩嗎?”
在貝君頤的想法中,旅行就是要一切有人打點妥貼,還要有人導覽,才能舒心的享受旅程。
雷昀希聽了大搖其頭。
“讓旅行社安排行程,去一些擠滿觀光客的地方多無聊!自助旅行才有趣好不好?這次我們有一站是要從英國到法國玩。你知道,英國和法國只隔著一道英吉利海峽,當時我們在南安普敦,為了節省時間與機票錢,決定不回倫敦,直接由多佛坐船去。”
“哦?那是怎樣的船?游輪嗎?”貝君頤好奇地問。
“是游輪,只是沒那么高級,但上面應有盡有,有賭場、精品店、游樂場、餐廳、郵局和銀行,船上各色人種齊備,我們還認識一票西班牙人。西班牙人真的很好玩,天性熱情不說,很快就和你稱兄道弟起來。他們不像冰得要死的英國佬,就算在公共場合也笑得很大聲,老實說我挺喜歡的!
“真有趣!”貝君頤瞠眸,眼中充滿興味。
“我們預計在巴黎停留五天,然后回倫敦混三天再飛蘇格蘭,誰知道回英國的那一天,法國下起暴雨,英吉利海峽上風云變色! 雷昀希啜了口酒,繼續說道:“船班delay了聽說還有一艘船在英吉利海峽上翻覆,幸虧無人傷亡,又聽說我們的船也許要避避風頭,下一班什么時候來也無法確定。我記得那天是周日,候船室擠滿了一群度完周末要趕回工作崗位的英國佬,他們的臉色都很臭。”
“可以想像!”貝君頤不由失笑。
“誰知道,這時忽然有人向我們笑嘻嘻地招手——我仔細一看,喝!不就是五天前在船上認識的那群西班牙朋友嗎?他們做手勢叫我們過去,我們覺得好奇,就擠出人群,跟他們到外頭。”
說到這里,雷昀希賣了個關子。
“結果呢?他們找你們做什么?”
因為太想知道結果,貝君頤不知不覺向前傾身,非?拷钻老!
雷昀希咧嘴一笑。
“他們劈頭就問一句:‘要不要喝酒?法國的紅酒比英國便宜又好喝多了!來,大家一起喝!’我和朋友對看幾秒鐘,然后很干脆的接過紙杯,說:‘好,來喝酒!’反正誰也不知道船什么時候才來,里頭又亂哄哄,小孩子哭叫聲也吵得要命,還不如喝酒。幾杯下肚,話匣子一開,中、英、西語齊飛,你教我西班牙文,我教你說中文,你教我唱西班牙情歌,我教你臺灣數字拳。大家嘻嘻哈哈,把什么煩惱都忘了!
“哈哈!你們好瘋狂!不過……那一定很好玩!”
貝君頤聽得直拍手,她想像雷昀希他們的笑容,與那些愁云慘霧的英國佬對比,不由笑出聲來。
“后來船班來了,不過,那票西班牙朋友沒有上船!崩钻老Uf。
“這是為什么?”
“因為他們喝太醉,海關不肯放行!”雷昀希忍笑道:“船開后,我們還站在甲板跟那些連站都站不穩的家伙揮手道別!
“噗……哈哈哈哈~~”貝君頤聽完,笑到沒形象,眼角還笑出眼淚!懊睿√盍!我都不知道自助旅行原來這樣精彩,雷昀希,我總算明白為什么你說跟團很無聊,你碰上的事讓我覺得我過去的旅行都很乏味,你們下次什么時候還要出國?我也想一起去……”
話一出口,兩人都怔住了。
貝君頤仿佛酒醒,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她避開眼,覺得耳根好熱……
“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這道歉聽在雷昀希耳里,像一把刀,將一晚的美好都被破壞殆盡。
他很想裝作不在乎,或者,更高段一點,繼續跟她嘻鬧跟她耍嘴皮。
但他此刻無法偽裝。
他已精疲力竭。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說完,他率先起身。
回到家,還不到十點鐘。
在家門外下車,涼風襲來,吹散酒后的微熱,很舒服。
“謝謝你送我回來。”貝君頤對車內的雷昀希說。
“不客氣,生日快樂!崩钻老P了下唇。
原本貝君頤還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再見!
“再見!
兩人默契地避開了多余的言語,也沒有再約,連客套的“再聯絡”都省去,仿佛兩人緣盡于此。
雷昀希升上撤窗,將貝君頤的身影隔絕,踩下油門,轉眼間便化成了一顆流星,消失在夜色里。
目送雷昀希離去后,貝君頤取出鑰匙打開門。
雖然今年的生日對貝君頤來說,有那么一點缺憾,但雷昀希是個很好的陪客,她意外的發現,和他在一起時,竟一點也不無聊。
以往雷明彥幫她慶生,總是訂了餐廳,送她一束花,再送上小禮物,吃過晚餐后便送她回家,然后在家門口給她一個吻,一切發乎情止乎禮,無比紳士,但雷昀希卻會讓她大笑,而且笑得那么開口……
她試著回想,她和雷明彥在一起時,竟不曾這樣放肆地笑過。
想起雷昀希竟無視大風大浪,無視不知何時才會來的船班,與那些西班牙人在法國海港邊用紙杯喝紅酒,那種瘋狂、那種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坦然,是她從未經歷過的……貝君頤微笑了起來,她多希望當時自己也在場。
走進客廳時,二妹貝怡文正一面吃洋芋片一面看HBO。
“姐,你回來啦?”
“嗯!
這時,貝怡文忽然放下洋芋片,特意走過來打量著她。
“怎么了?”貝君頤揚起眉回視妹妹。
她露出一抹莫測高深的笑,“呵,沒什么!”
“快說!”貝君頤作勢掐她的脖子,貝怡文格格笑地閃避。
“好啦~~我說我說!”貝怡文笑完才道:“我是想,雷大哥開竅了!
“什么意思?”她不解。
“我想雷大哥終于懂得怎么逗你笑了,你今天看起來特別開心啊!你好久不曾這樣了,連進門都眉開眼笑的!”
聞言,貝君頤不由愣住。
她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臉,感覺到臉上未褪的笑意。
她——看起來這么開心嗎?
雷昀希送貝君頤回家后,開著車漫無目的的在街上亂繞。
貝君頤的香味仍擾亂著他。
她下了車,但車上還有她遺留的香。
她的香,一種如夢如幻,若即若離的幽香,令他魂縈繞的香……
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了古老句子:“可惜馨香手中故”——不管他有多么珍惜她的香味,這一切都將在他的掌中散去,最終什么也留不住。
這種無可挽回的淡去,或許就是他們之間最真實的關系。
她是雷明彥的,而他永遠也沒機會。
車內靜得令人窒息,雷昀希打開音響,電臺正在播放Barbra Streisand的“往日情愛”,那優美而感傷的歌聲,召喚著雷昀希的回憶。
他開始回想,是從什么時候起,發現自己愛上貝君頤的?
那天他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里,沒有開燈,拉起黑色的連帽T恤,像只孤獨的鷹坐在窗臺上,透過窗戶看著滿屋穿梭的人,他們都是為了雷明彥而來。
連貝君頤也不例外。
她為了雷明彥的生日,不知秘密苦練了多久的特技,然后在他生日那一天完美呈現給他,就如同一個最虔誠的教徒,將最高的技藝獻給最崇拜的神祗。
他永遠記得她的勇敢,她一雙閃耀著光芒的眼睛,充滿了對雷明彥的愛意,她對所有人的歡呼與鼓掌全沒放在眼里,只望著雷明彥一個人,她的眼睛就更亮,笑容也就更燦爛。
她成功地打動了雷明彥,但她不知道,那時她也打動了他!
她永遠不會知道,在那時那刻,他的內心多么震撼!一個十九歲的女孩,一個自小被父母捧在掌心中視若珍寶的女兒,為了取悅所愛之人,不知道花費多少時間、忍受多少次的失敗與痛楚,她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能在心上人面前展現她對他的愛!
直至今日,往事仍歷歷在目。
天知道他是多么嫉妒雷明彥,給了他完美的一切后,又給了他一分完美的愛情。
Barbra Streisand仍在唱著,帶著某種忍抑的痛楚與醒悟——
Memories,(回憶,)
May be beautiful and yet,(或許并不全是美的,)
What’s too painful remember ,(因為記著太痛了,)
We simply choose to forget ……(于是我們輕易選擇了遺忘……)
因為回憶太痛了,不如遺忘,他到底還在堅持什么?
直至今日,也不會發現除了雷明彥以外,還有一個人在絕望的深淵里默默愛著她……
忽然,手機的旋律刺耳的響起。
雷昀希關掉音響,戴上免持聽筒。
“喂?”
“雷,我是山崎達郎啦,上次的提議你考慮得怎樣?“
“什么提議?”他聽若罔聞。
話筒彼端先是傳來一聲不雅的低咒,然后才吼道:“就是問你要不要加入法拉利車隊的事!距離發表新版賽車已經進入到數計時階段,冬季測試也迫在眉睫,Davide Terletti 跟Luca di Momtezemolo 說,他喜歡跟你合作,堅持只有你才能與他一起負責新車款的所有撞擊測試……”
“再讓我考慮一陣子,我再回電你!
“喂~~”察覺雷昀希就要收線,山崎忙大叫:“時間很緊迫,Luca很急,你不來接這工作,Davide Terletti 分身乏術——”
“叫Luca先找別人代。”雷昀希煩躁地說。
山崎一聽,臉都綠了。
“你以為我們沒提過?認識Luca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知道他有多固執……”
“達郎,我需要一點時間考慮!
“雷昀希,你說哪里有毛?你之前不是說這份工作很有挑戰性?而且工作團隊跟你很有默契,Luca又肯給高薪,你還需要考慮什么?”
雷昀希沒說話。
山崎嘆氣,認識雷昀希那么多年,知道他什么都可以一笑了之,就只有一件事放不下。
“這么多年了,你還沒對她死心?你留在臺灣可以改變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喜歡的是你哥!”
真是難以置信,誰能料到外表看似玩世不恭的雷昀希,骨子里卻是如此專情?若非有一回雷昀希與他在銀座的居酒屋喝到爛醉,酒后吐真言,他也不會知道雷昀希心里藏著這樣一段痛苦的暗戀。
雷昀希聽著山崎說話,他身上還帶著酒后的暖意,但血液卻是凝結成冰。
他知道他不會有機會,也很想干脆的放棄,但他若離開臺灣,就等于是切斷了與她的所有聯系,只是……這樣放掉之后,他的生命究竟還剩下什么?
“離開臺灣,時間一久,你就會忘了她的!鄙狡榭嗫谄判牡膭裾f。
“你以為我沒試過?”
大學畢業后,他先到美國念EMBA,半年后休學,跑到巴黎、意大利過了幾個月自我放逐的日子,然后又跑到德國念電子工程,他輾轉奔波,像是深怕被什么給追趕上,又像是想要把什么遠遠的拋掉。
他不是沒有放縱過,不是不曾試圖在別的女人身上尋找寄托,可是這一切,都無法是他從對貝君頤的思念中解脫。
“今天我和她一起吃飯,幫她慶生!
“是喔?然后呢?”
“這是我最快樂的一天,雖然我對她來說只是個代替品。”
“當個代替品你也高興?老天,你真的沒救了!”山崎忍不住大聲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