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
一大早,她便被一種奇怪的聲音吵醒。細聽,像是有人在敲打木樁。
她推開門,像變戲法似的,院中忽然出現了許多碗口粗的竹子,像小山一般橫七豎八的堆砌著。
只見舒澤正打著赤膊,站在雜亂竹堆中,不知在忙什么。
「貝勒爺,怎么了?」盤云姿詫異地問。
「云兒,你來得正好,瞧瞧這個,是否中意?」他遞給她一張圖紙,看似房屋的建筑草圖。
「見勒爺要蓋房子?」草圖上的模型如此熟悉,讓她有些難以置信。
「對啊,」他綻顏笑道,「我要蓋一座竹樓!」
竹樓?天啊,又是她家鄉的特有……至今,她還能時常夢到,在皓月當空之下,兒時的自己于竹樓上聆聽蟲吟的情景。
「無緣無故的,貝勒爺為何想到要蓋竹樓?」盤云姿抑住心火的激顫,淡淡問道。
「上次在湘江一帶,便看到了這種獨特的建筑,不同于關外的車篷暖帳,也不似中原的亭臺樓閣,覺得別有一番情致。」舒洋道,「我想在這別業之中,蓋一座竹樓,閑時在上邊飲酒賞月,一定格外愜意。」
「貝勒爺果然有雅興……」他蓋竹樓,最最得益的應該是她,能一解她的思鄉之苦。
「不過,貝勒爺為何親自動手?這等粗重的活,該交給工匠去做。」
「不知為何,我就是想親自建造,」他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不愿假借他人之手!
這話聽在她耳里,忽然產生一種奇妙的感覺,仿佛溪水洄流處,有種莫名的激蕩。
「貝勒爺,我來幫你吧!」她欲挽起袖子,卻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別!顾B忙阻止,「你是弱質女子,干不了這個。不如去替我準備茶水點心,也算幫了忙!
「奴婢遵命!顾f得有道理,若勉強留下,說不定還會給他添亂呢,不如去做自己所長的事。
她轉身離去,回眸跳望他的背影,卻見那偉岸身軀在日光下曬出點點汗水,如同全身布滿星光,她不由得低頭,不敢多看,似乎多看一眼,呼吸便急促半分。
來到廚房,準備好食材,細心烹煮,等點心備好,卻已到了晌午時分。她急急從鍋里端出來,生怕餓著了他,匆忙中,鍋子卻燙著了她的手。
然而,她顧不得十指通紅,她快步邁出廚房,朝院中走去。
沒想到才半日工夫,工程卻已大有進展,竹樓已蓋好半邊框架,拔地而起的模樣,著實讓她驚嘆。
「貝勒爺,快歇一歇吧!」他身上早已汗水淋漓,甚至沾濕了長褲,讓她看了于心不忍。
「好,倒茶水來!顾恍,坐到院中的石凳上,揮汗如雨。
「奴婢沒有準備茶水,」盤云姿卻莞爾,「貝勒爺不是說,一向只飲酒嗎?」
「你這丫頭,記性倒好,」舒澤會意,笑容更甚,「那就斟上水酒。」
「這里只有米酒,」盤云姿上前,緩緩往碗中注入乳色的佳釀,「滋味有些甜,不知貝勒可會喜歡?」
這米酒,亦是她們瑤寨獨有的東西,是她閑時悄悄做的,原本沒打算讓他知道,但今天卻不知為何拿了出來……或者,出自于對他的感激吧。
他不僅收留了她,還親手建造這么一座讓她歡喜的閣樓,實在應該感激他。
「哦?這可得好好嘗嘗!」他拿起碗來,一飲而盡,抹唇之間,點頭稱贊,「好酒!甘美醇厚,充滿民間質樸風味,我喜歡!」
「貝勒爺,你別喝這么急,這酒雖然不烈,但后勁大!」盤云姿擔心提醒,「當心醉倒!」
「哈哈哈,我舒澤向來千杯不倒,放心!顾笮ζ饋恚实哪泳拖裉炜找粯用髁。
望著他的俊顏,她有片刻失神。這一生,大概再也碰不上笑容比他更燦爛的人了……她真是幸運,在最灰暗的日子里遇見了他,給她黯淡的心境投射入一抹耀眼的光芒。
「咦,這是什么?」他望向盤中點心,好奇道。
「是五色糯米飯!贡P云姿回答,「貝勒爺蓋了瑤寨的竹樓,品了瑤寨的三清茶,也該嘗嘗瑤寨的五彩糯米飯才是!
「果然有五色,」舒澤身為詫異,「我活這么大,還沒見過這樣的飯呢。」
「五色糯米飯,因呈現黑、紅、黃、紫、白五種顏色而得名,本應是用紫蕃藤、黃花、楓葉、紅藍草為色素,調染而成,可是奴婢一時之間,找不到這些染料,所以,就想了另外五種代替!
盤云姿坐到舒澤身邊,將米飯逐色盛入他的碗中,一一解釋。
「黑色,我以芝麻代替,祝愿貝勒爺日后官途如芝麻開花,節節升高。紫色,我以紫芋代替,有如紫氣東來,祝愿貝勒爺福運吉祥。黃色,我以玉米代替,貝勒爺既生在帝王之家,黃包更能顯現皇家之貴氣。白色,我以蓮子代替,祝愿貝勒爺早得貴子。至于紅色……」
她忽然停下,靦腆不語。
「紅色是什么?」舒澤卻瞧著她,期待下文,「云兒,你這張嘴,可真能說,我算是服了!
光是會說,倒不算什么,偏偏言詞之中傾注的那份心意,最讓他嘆服。
「紅色——」她抿抿唇,繼續道,「以紅豆代替,紅色亦是吉祥之色,祝愿貝勒爺此生諸事如意!
這一句,是她臨時加上去的,原意并非如此。
紅豆,讓她想到了相思之豆,紅色,讓她想到了新娘的嫁衣,洞房的紅燭……
紅色。應該是戀人的顏色,祝愿他此生能與心上人永浴愛河。
但她不敢如此開口,心尖怦然猛跳,似乎如此說出口,便跨過了什么界線,點破了什么不該言明的東西。
她忽然感到害怕……
「就是這樣?沒了?」他似乎感到她有所隱瞞,眉一挑,似不滿足。
「沒了。貝勒爺請用膳吧!顾c頭,避開他的目光。
晌午的陽光透過竹樁,映入她的眼簾,她忽然發現,那竹樁之上,有紅斑點點,仿佛淚痕。
「這是……」盤云姿大驚,「湘妃竹?」
「什么竹?」舒澤一怔。
「是湘江一帶運來的竹子?」盤云姿難以置信,赫然回眸,「貝勒爺,是不是?」
「好像是。」他不得不承認。
的確,他不遠萬里,特意命人成批運來她家鄉的竹子,只為增添一分她的熟悉感,讓她心中多一分暖意。
「那無疑就是湘妃竹……」盤云姿撫摸著那竹節上的紅斑,淚花瞬間沾濕了她的睫毛,「傳說舜帝南巡,死在湘江一帶。他的兩個妃子,娥皇與女英,尋到江畔,萬分悲痛,連哭九天九夜,泣出血來。這血淚滴在竹上,使化為紅斑點點,生長至今,人稱湘妃竹!
這是她兒時聽過最動人的傳說,至今留在腦海深處,不能忘懷。
「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舒澤似被感動,站起身來,踱到她身畔,亦仰頭看那宛如高入云霄的竹樁。
「奴婢覺得,倘若世上真有人能為自己流淚泣血,便是最最幸福的事情,不枉此生。」這一刻,她總算說出了心里話,沒有刻意修飾。
或許,是竹上的紅跡斑斑震懾了她,讓她一時間無所顧忌。
她抬頭,發現舒澤正凝視著目己。
「的確,那會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他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可惜,我這輩子,是不會實現了!
「貝勒爺何出此言呢?」盤云姿一怔,「福晉對貝勒爺的情意,亦是深厚無比……」
「不,她會我為流淚,卻不會為我泣血,」舒澤搖頭澀笑,「只有真心相愛的人,才會甘愿為對方付出所有——云兒,你明白嗎?」
「貝勒爺一定會找到這個人的……」她想安慰他,卻似乎用錯了詞。
「可我已經找到,而且,她就在眼前——」
他忽然俯下身來,緊緊地擁住她,在她錯愕之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吻住了她……
轟然一聲,仿佛有天外雷響在她耳際震開,而他,心尖亦在顫動。
是方才的米酒在作祟嗎?她說過,這酒后勁很強,千杯不倒的他,終于醉了一回。
他覺得額間有一股暈眩,擁住她的時候,什么也顧不得了
這一刻,忘記了一切,忘記了兩人身份的隔閡,忘記了他有妻子,甚至忘記了他與她的關系還沒到這一步。
他的沖動,把本該步步為營的計劃給毀了,也把兩人知心和睦的關系也毀了。舒澤感到她將他奮力一推,啪的一聲,手掌清亮地打在他的臉上。
清醒之間,他有些茫然。而她,亦立在原地,呆呆出神,仿佛連她自己都不知方才做了什么,兩人就這么靜靜互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