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銀錢、賃下住處的紀芳開始大肆采購,買足生活用品、布置新居,準備迎接新生活。
她認為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但當她從百姓口中聽到一句——咱們京城……之后,整個人又被雷空襲一陣。
咱們京城后面接啥不重要,重點是怎么會是“咱們京城”?難道她兜兜轉轉,還是轉到……無緣前夫住的地方?天,發現她的存在,追殺風暴會不會再掀?
她真的真的不想演秦香蓮啊……
只是先別說她本就是宅女性格,大半年的游歷讓她有強烈欲望想停下來,再加上一顆圓滾滾大肚子,讓她不再適合當背包客,最重要的是,她開始感受到經濟壓力,所以再怎么擔心被無緣前夫追殺,她也不得不在京城停留,至少等生下孩子之后再說。
盤算所剩下的銀票,買完鍋碗瓢盆、日常用品后,她剩下兩百多兩,接下來孩子即將誕生,如果身強體健、四肢健全還好,若生下一個林黛玉,銀子肯定像流水似的往外倒,她必須好好規劃未來生活。
她的廚藝還不到能當大廚的程度,當廚房小助手?把孩子背在身上,汲汲營營做滿一個月也不過賺個一、二兩,這種活兒她做不來。
至于賣食單?她認為那位鳳公子就是個傻的,否則哪有那么好拐,一張食單三百兩,也只有多金的笨蛋才會掏荷包。
運氣不會一好再好,傻子也不會天天有,所以做什么營生就是大問題了。
解決民生問題之前,還得解決另一個問題——人手。
接下來她會越來越不方便,坐月子期間更不可能出門,她總不能把自己關在家里活活餓死,因此買個下人幫忙是必要的。
這日卯時剛過,紀芳閂上大門,把幾張銀票兜在懷里,她連問過好幾個人,才輾轉來到牙婆李瑩的家。
紀芳運氣好,到的時候,李瑩剛收回兩車的丫頭小子,才分派好大家進屋清洗休息。
李瑩打破紀芳對“牙婆”這行業的看法,她是個頭臉干凈,目光清澈的三十幾歲婦人,白白的臉上沒有過多的胭脂水粉,站在一旁望著紀芳淡淡笑著,態度不卑不亢,口齒清晰地問著,“小娘子來這里,有什么事是我能幫得上忙的?”紀芳喜歡她的態度,有生意人的俐落,還有著一股自信精明。
“我想挑一個丫頭,年紀長些無妨,樣貌不重要,但性子得好!
終究是二十一世紀來的靈魂,對于人口買賣這種事,還是有良心上那道關卡。
李瑩明白紀芳的意思,年紀大,意謂著她想找個有主意、不能遇事則慌的,性子好,是要個能聽話、不驕縱、肯服從的,這種丫頭就不能是落難人家出來的姑娘,琴棋書畫不重要,容顏樣貌無所謂,重點是得肯干活、能商量。
她上下打量紀芳,依她的穿著打粉……是大戶人家的管事?
不對,能替主子到外頭挑人的,通常是有些年紀的嬤嬤,她并不像,再加上挺著肚子呢,所以是替自己挑人?可一般人家小家小戶的,幾個人一起過日子,哪用得著奴仆伺候?莫非她單身一人,想找個能吃苦的伴兒一起搭伙過日子?
“小娘子想讓人做啥工作?”雖然猜出七、八成,李瑩還是多問了句。
“做飯菜、打掃家里,幫著看頭看尾!
“我明白了,小娘子到后院坐坐,我今兒個才買回十幾個丫頭,小娘子等等看看!
“好!奔o芳點點頭,隨著李瑩一起進到后院。
紀芳在亭子里稍坐,不久李瑩領來三個丫頭并棑站著,讓她們自報姓名。
“這回我出門,是特地替大戶人家挑選人的,大戶人家規矩多,喜歡自個兒調教丫鬟,所以這次帶回來的丫頭年紀大多在十歲上下,不符合小娘子要求!彼^兩個粗眉大眼的丫頭,模樣挺秀氣,手腳也整齊,只不過目光含怯,不敢直視紀芳。
“這是瓶兒、碗兒,一個十五,一個十四,是她們娘哭著、求著,硬把人塞上馬車的,說是不跟著我走,她們會被好賭的爹給賣到那骯臟地兒,天可憐見,這年紀都該成親了,偏偏攤上這樣一個爹,甭說親事,恐怕保住自己都難。
“說實話,這年紀的丫頭很難買賣,可她們姊妹勤勞,家里的大小活兒全是她們一手張羅,甭說洗衣做菜,便是下田耕作也行,什么苦活、臟活兒都能做,沒有她們,家里的娘和弟弟恐怕連口熱飯都吃不上!
紀芳審視過兩姊妹后,目光又落在后頭那位身上,那是個小美人,只見香腮微緋,眉目含情,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李瑩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忙把人給拉上前,笑著介紹,“她叫玉香,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頭,十六歲了,規矩懂得多,也能識得幾個字兒,原本是服侍爺的,后來……”她抿唇淺笑,說 道:“后來得罪當家主母,這才被賣出來,小娘子瞧瞧她這通身氣派,不說破的話還以為是哪家千金呢!
紀芳微微一笑,明白李瑩把玉香推出來不過為著湊數。
話雖沒說齊全,她焉能聽不出來,服侍爺?是通房還是婢妾,若不是這樣的身分,哪會輕易得罪當家主母?
買她做啥?家里又沒有爺等著讓她籠絡,這等細致模樣的姑娘帶回去,是要吟詩作對、撫琴相慰,還是當成媽祖娘娘供在神桌上?
紀芳道:“我本打算買一個,但瓶兒、碗兒是姊妹,硬是把她們拆散,心有不忍,不如李夫人給個折扣,讓我把兩姊妹帶走。”
李瑩眼底閃過欣賞,心道這小娘子心善,值得結交,不如把……
心思轉了轉,她笑道:“瓶兒娘把她們硬塞上車,隨手蓋了印,根本沒同我提銀錢的事,我見她們家日子快過不下去,這才拿五兩銀子給她們娘親,要不,我不賺不娘子的,就五兩銀子買兩個人,行不?”
紀芳望向李瑩,雖是做人口買賣,可頗有人性,她打聽過行情,一個粗使丫頭再便宜也得四、五兩銀子!翱偛荒茏尷罘蛉顺蕴,這些日子你帶她們進京,總得吃穿用度,我給八兩銀子,如何?”
聽見紀芳這樣說,瓶兒、碗兒高興得牢牢握住彼此的手,相視一笑,能不分開,是天大地大的幸運吶,她們沒離開過家里,要不是討債的人即將上門,娘也不至于把她們倆推出家門。
李瑩微哂,這位小娘子不僅善良,又會做人,瞧,幾句話就攏了兩姊妹的心,這小娘子日后必得大造化。行,就這么辦吧!
“小娘子等等,我去拿契書過來!彼D頭對瓶兒、碗兒說:“還不過來謝謝主子!
瓶兒、碗兒哪學過什么大家規矩,只會跪在紀芳跟前猛磕頭,卻激動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紀芳彎身把兩人牽起來,說:“別這樣,你們有沒有什么東西要帶的,去帶上吧,待會兒同我一起回去!
“好!眱扇艘涣餆熍艿貌灰娙耍瞵撘娝齻儾欢幘,有些赧色。
紀芳道:“無妨,我不講究規矩的!
李瑩朝她點點頭,領著玉香下去。
紀芳環顧四周,這個小院比自己家里要大得多,打理得也干凈,秋天了,滿院子的金菊,雖不是名貴品種,卻也花團錦簇,熱鬧非凡。
一名十八歲上下的女子端來茶水,紀芳下意識看她一眼,第一眼是美麗,第二眼卻是驚嚇。
說美,是真的美,眉眼如畫,膚如凝脂,唇紅齒白,就算她是女的也想一親芳澤。驚嚇也是真的,這女子的右半邊臉上是一片凹凹凸凸的燒疤,猙獰得讓人想吐。
“我嚇著小娘子了?對不住。”視線與紀芳相對,見她臉上并無嫌棄厭惡,女子輕吁口氣,撴㈡]說錯,她是個好的。
“沒嚇著。”紀芳回話。是說真的,她做過顱顏傷殘基金會的廣告,情況比她更嚴重的都看過,只是可惜了,可惜了一張如畫容顏!巴磫?”
女子微愣,她想過數種情況,想過對方會害怕、鄙視,卻怎么都沒想到她會問痛嗎?
痛嗎?臉不痛,但是心恨,為著所托非人,命運捉弄。
她淺淺笑道:“早不痛了,小娘子試試,這是我親手做的桂花釀。”端起茶盞送到紀芳面前。
紀芳態度自然地接下茶盞,喝了一口,“很好喝。”
“喜歡的話,小娘子要不要帶一瓶回去?”
未等紀芳接話,李瑩走出來,方才的情況她全看見了,紀芳沒教她失望。她笑望兩人,說道:“喜歡的話,小娘子何不把人連桂花釀一起帶回去。”
紀芳回視李瑩,笑漸漸凝在嘴邊,這是……算計?算準她心善,任何人都能往她這里塞?
見紀芳收起笑臉,目透防備,敏感的殷茵擰起兩道眉手說道:“小娘子別多心,是瑩姊姊好意,想替我找戶好人家,可我這副樣貌,怨不得人,小娘子就當方才的事沒發生。”
李瑩輕拍殷茵的手背,對紀芳又道:“小娘子別惱,聽我一言,若是我說的不對不好,小娘子再惱我,如何?”
“李夫人請說!
“殷茵家道中落,命運乖舛,容貌又被那毒婦毀去,初初到我這里時,肚子里還懷著孩子,我不差兩口人吃飯,只是我這里來往的人多,總會遇上那么幾個大驚小怪的。
“小娘子明白,我做這行生意,多少得接待一些貴人,眼看孩子越來越大,也不能把孩子拘在屋子里,只是若殷茵沖撞貴人……上回殷茵便受了委屈,玥兒看在眼里,嚇得幾日哭鬧不歇,殷茵便想搬出去,可這怎么能行,一來她身無分文,二來又沒有本事賺錢,三來她這副樣貌,這樣子出去獨立過活,委屈只有更多,不會少。
“我方才聽小娘子的話,若沒猜錯的話,你是一人獨居吧?若能與殷茵搭伙過日子,一來小娘子馬上要臨盆,有她在有個主心骨,好歹她生養過孩子,能多方照顧。二來,她是個有主意的,在必要時,小娘子有個人可以商量,總是件好事。三來,同是天涯淪落人,女人在這世間本就不得公道,能相互扶持,是好事一樁呀!
一句同是天涯論落人說服了紀芳,可不是嗎?若女人都不幫女人,誰幫?
紀芳淺淺一哂,問:“李夫人是篤定我會同意?可怎么沒想過,我能不能養得起這么多人?”
見她露出笑意,李瑩知道這事兒能成,拉起她的手,實話實說,“我在這行做了十幾年,旁的不行,看人的本事倒是不差,小娘子這面相并非常人,甭說幾口人,就算上百口也養得起!
“我頭小,李夫人這頂大帽子我可戴不起!
李瑩道:“殷茵不是丫頭,我沒有她的賣身契,她非奴非仆,若你能幫著她把玥兒養大,她必會感激你,殷茵有一手好丹青,能文識字,也會看帳,是掌家的一把好手,日后也能幫著你教養孩子!币笠鸩逶挼馈!叭粜∧镒硬环判,我可以簽下賣身契,從此在小娘子面前稱奴!
紀芳輕嘆,她哪有這等階級觀念,只不過……算了,銀錢上的事再想辦法,眼下能幫的先幫了吧!拔夷抢镞有兩間空屋,你愿意便搬過來,只不過到時跟著我吞糠咽菜,沒有李夫人這里的好生活,可別怨我!
“不怨,絕對不怨。”殷茵感激。自離了那塊地兒,她再不作榮華富貴夢,只想踏踏實實地把孩子養大,護她一世安康。
“好吧,你去帶玥兒出來,我們一起回家!
李瑩抿唇一笑,道:“我就知道,小娘子定不會教我失望!
“為不教李夫人失望,我的壓力可不小!
“別喊什么夫人不夫人的,聽著礙耳,我已經把丈夫給休了,往后喊我一聲瑩姊姊吧!”
把丈夫休了?在這個時代?可不可以用巾幗英雄來形容她?瞬間,她看李瑩的眼光再也不同。
“往后,你那里缺什么,盡管讓瓶兒、碗兒過來說一聲,我沒法大富大貴,但百兩銀子還是湊得出手的!
笑了,李瑩豪氣爽朗,這種人值得結交,握住她的手,紀芳喚道:“瑩姊姊!
紀芳領著新家人們往回走,走到崇德街上,卻被衙吏給攔住,原來是有迎親隊伍即將過來。
看來辦喜事的人家來頭肯定不小,才能出動衙吏開道。
遠遠地,紀芳看見開路的儀仗,長長的幾十個人,熱熱鬧鬧地敲鑼打鼓,緊接著是一匹大白馬,馬上坐著穿大紅袍的新郎,后面的還看不到,但站在兩旁的街坊鄰居皆引頸遠眺。
瓶兒、碗兒張大眼睛看個不停,在鄉下,成親哪有這等陣仗?
紀芳也看得目不轉睛,好歹這是穿越以來遇見的第一場古代婚禮,她從小學美術,大學念商品設計,長大到廣告公司工作,這會兒自然是盯著自己的專業部分猛瞧。
從樂手的服裝打扮看起,看到馬匹的鞍轡裝飾、古禮喜袍,看看看……視線一路往上,然后她定格了,好像有人在瞬間點住她十八處穴脈,讓她再也動彈不得。
身子無法動彈,但胸口血液翻涌,因為她看見日思夜念暗戀的、那個讓她心動心痛又心碎的男子,那個讓她想拋卻自尊沖動告白的偶像,那個讓她在腦海中幻想無數場婚禮的大老板……
彷佛連呼吸都靜止了,她聽不見喧鬧的人聲,聽不見鑼鼓喧天,她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跳著,一下一下地鬧著,一下一下地喊著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只是,二十一世紀說不出口的話,如今一樣說不得。
心跳一陣強過一陣,呼吸一回沉過一回,同樣的臉,同樣的眉眼,同樣的溫柔笑臉,同樣的氣質,同樣的把她的心給揪緊……
她的大老板啊,即使穿越到此,她依舊夢過千百次,每每醒來,滿心惆悵,滿臉失落。她想著,這輩子就這樣了吧?心底收藏著那個眷戀的男子,養大孩子,期待下一個生世,沒想到她這時竟會遇見他?
只……這是場婚禮啊,前輩子來不及愛的大老板,這輩子依舊無法愛?
這個認知像柄大斧,倏地敲上她的胸口,心碎了,說不出口的抽痛在撕扯她,手腳冰冷,疼痛陣陣。
紀芳的目光太灼熱,引來馬背上的男子回頭。
側過臉,目光相接,上官檠的表情瞬間變得嚴峻。
莫琇兒!她怎么會在京城出現?鳳天磷不是說她在越縣做買賣?難道她是特地來尋自己的?視線從她的目光轉到臉上,再挪到她的……大腹便便……
是他的孩子?
眉心倏地蹙成川字,他把頭轉回去,心頭卻翻騰著。
莫琇兒不會畫圖、不會寫字、不會下廚、不會算學,更沒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哄得精明的鳳天磷掏銀子——聽到四百三十多兩那件事時,他直覺是鳳天磷誤認了,或者說,有個長得和莫琇兒很像的女子,名叫紀芳。
無論如何,他都沒把紀芳和莫琇兒想在一塊兒。
不管紀芳是誰,但眼前這個……同居多年,他百分百確定,她是莫琇兒,可也只有外表是,神情、氣質卻跟以往截然不同。
兩人錯身,紀芳癡癡呆呆地凝視著他的背影,滿肚子的問號爭先恐后地跳出來,她不懂,為什么大老板在這里?他也穿越了嗎?或者兩人只是形象外貌上巧合的相似?
她要不要上前試探,看看他記不記得她?
她該如何看待這份巧合?走過千百年的緣分,注定要再遇?或是……上蒼正在向她證明,無緣無分的兩個人,不論走過千百年,都不會形成一個圓?
她忙著忖度上天的心思,因此大紅花轎經過面前時,她毫無所覺,一百二十八抬嫁妝經過面前時她沒有指指點點,百姓的議論聲半句都進不了她的耳朵里,整個人如在云里霧里的任思緒翻騰。
殷茵隱在人群里,雙手抱緊玥兒,拉長耳朵,冷冷地聽著百姓議論靖王府的事,勾唇,笑容緩緩展開。
上官檠回到靖王府了?那么……那個女人會有多慌。肯M瞎匍咽莻有能耐的,能攪得靖王府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