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盈月就快要死了!
這是水未央看見她灰敗的臉色時第一個想法。
想到在死牢里,皇帝聽見龍盈月就要斷氣時踉蹌的身影,她這才明白,人人所說的帝王無情并非一定,至少,她眼前的皇帝與龍盈月的父女之情就十分深厚,他是真心為這即將離開他的女兒而傷心。
“快!快給朕救醒她!”皇帝心急如焚,對著水未央大喊。
知道他心急,水未央也就不和他計較,緩步上前,仔細查看龍盈月的情況。
面色青紫、臉部腫脹,她替她做的氣切口已被包扎起來,但竹管還在,看來醫治龍盈月的太醫應該也知這竹管正是維持她呼息的救命之物。
然而光是做了氣切似乎還是不夠,龍盈月雖仍昏迷不醒,卻不停的喘息著,似是呼息困難。
因為沒有儀器,她只能靠一雙手,在龍盈月的胸口延著一根根肋骨摸索著,然而只靠手,實在很難察覺到有何異常,更何況她前生只是個對法醫有興趣的刑警,并非專業的醫生,這點皮毛,實在起不了什么作用。
但她不能放棄,在牢里,皇帝沒立即下令斬殺她是因為龍盈月病危的緣故,皇帝心急救女,這才沒空處理她,也因為如此,讓她看見了機會。
她告訴皇帝,或許她有辦法救龍盈月,但他得給她證明燕離清白的機會。
皇帝沒有想太久便應了,同時也警告她,若最后救不回龍盈月,他便要她陪葬。
于是她與皇帝來到龍盈月的寢宮——荷詠殿,燕離仍待在牢中,至于龍戰天,則暫時被禁錮在東宮,最令水未央詫異的是,皇帝竟然也下令將六皇子龍崇軒禁錮在他的府第之中,在事情未查清之前,一律不許外出。
她一開始不懂,為何一直站在上風的龍崇軒也被下令禁錮,直到看見皇帝猜疑的神色她才想通——棸霜果的解藥出現在東宮,太子若不是兇手,便是龍崇軒自導自演,而現在被搜出的解藥居然沒有用要么,就是份量不足,要么,就是解藥有假,可那解藥是經龍崇軒確認過才給龍盈月服用,若是假的,龍崇軒便脫不了干系,而現在龍盈月的毒未解,這代表不管解藥是真是假都沒用,若她是皇帝會怎么想?
首先,棸霜果和解藥是一同被竊,若棸霜果是真,為何解藥會無用?要知道,龍崇軒曾經說過,那棸霜果是他打算送給皇帝當五十大壽的賀禮,若今日棸霜果沒有失竊,服下棸霜果及那沒用的解藥的人會是誰?
若她是皇帝,不對這個兒子生疑都難,再說,若這事真是龍崇軒所為,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太子因他被皇帝猜忌,太子之位可能不保,他為何還要拿假解藥給龍盈月?除非……他正是真正的兇手,而唯一知道兇手是誰的龍盈月必須要死。
這么簡單的理由,她猜得到,相信皇帝不可能猜不到,所以他將龍崇軒禁足不是沒有道理。
姑且不論那些,眼下最重要的是龍盈月的生死,她極有可能知道誰是兇手,只要能救醒她,或許就能真相大白。
但這也是最大的問題,為了找出真正的解藥,皇帝已派人去搜查六皇子的府第以及東宮,然而龍盈月根本撐不到那個時候。
看著她愈來愈灰敗的臉色,水未央更加心急,手勁也大了些,就在這時,龍盈月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咳……嘶……?咳咳咳……嘶……”
這聲音……水未央雙眸一亮,抑不住興奮的大喊,“是肺積水!”
這一次她將床幔給拉上,直接伸手探進龍盈月的衣襟之中,瞇起眼仔細察看,果然發現胸肋的地方,皮膚回彈性很差,明顯是肺積水的癥狀。
這發現令她欣喜。
肺部積水會影響呼吸,加之龍盈月咽喉腫脹,壓根就無法自行呼吸,她只能說,龍盈月能活到現在,真是個奇跡。
檢查完肺部,她又查看了其他部位,發現龍盈月的四肢有著嚴重的過敏反應,這讓她擰眉。
“如何?”皇帝見她遲遲沒出來回復,擔憂的忙問。
水未央站起身,撩開床幔走了出來,沉聲問:“負責公主的御醫是哪一位?”
皇帝對她不回應他的問題感到有些不悅,但整個太醫院沒有一個人能救得了他的女兒,他也只能指望眼前這才十七歲的女子,因此只能壓下不悅,低聲喝道:“是誰負責公主的脈案?還不出來!”
他這一喝,跪在外殿的眾太醫們之中,才慌慌張張的跑出一名年約五十多歲的男子。
“微臣傅文章叩見皇上。”
水未央看了眼那顫顫發抖的傅太醫,直接問道:“我想知道,公主有無對什么食物過敏?”
或許是面對盛怒的皇帝以及瀕死的公主,傅太醫十分緊張,額上不停的冒著冷汗,又聽見這壓根就沒聽過的名詞兒,臉色倏地更加蒼白,顫聲問:“不……不知何、何謂過敏?”
這反問讓水未央臉上劃下三條線,她又沒鉆研過古文,怎么會知道這時的過敏是什么詞匯,只好絞盡腦汁將過敏會產生的癥狀一一告知他。
傅太醫聽完,這才恍然大悟,忙搖首,“沒有,公主不曾有過你說的那些癥狀!
“沒有?”水未央擰眉。
這就奇怪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龍盈月的毒,和棸霜果并沒有關系。
“到底如何?能不能治,快跟朕說!”見她動也不動,皇帝又怒又急,忍不住又喊,“朕說過,若是盈月有個三長兩短,朕就砍了你的腦袋!”
這句威脅打從死牢到這兒她都不知聽了幾次,若說頭幾次還會小心肝蹦蹦跳,這會兒可以說是麻痹了,壓根無感。
但龍盈月的情況也的確拖不得,她只能暫且將這問題拋開,沉聲說:“我要一個幫手,女的!
“要幫手?公主身旁伺候的大宮女呢?怎不見人?快!去找來!”吩咐完,皇帝又問:“你要怎么做?方子呢?不需要開藥方?”
“不用!”水未央抿抿唇,沉吟了會才說:“不需要藥方,但我要煮沸過的竹管和羊腸,竹管大小約莫小指頭粗!
她又要了干凈的棉布,一鍋滾燙的熱水以及炭筆、宣紙,而后在紙上畫了針筒的圖案,一切準備好后,她將那紙遞給皇帝。
“皇宮里應該有工匠對吧?能不能喚一個手最巧的來?我要告訴他這針筒該怎么制作,還要確定一個時辰內能不能制出!
若做不出,她就得想別的法子了……
看著那奇形怪狀的圖案,皇帝擰眉,“這是何物?”
“能救你女兒的東西!彼肓讼耄之嬃髓囎雍褪中g刀以及止血鉗,這些東西她也只記得大概的模樣,不過應該是夠用了。
將手上一迭紙給了皇帝,她又說:“還有這些,如果可以,多幾個工匠一塊做,減少失敗率,愈早制成,公主存活的機率就愈大!
這話讓看著那怪圖的皇帝倏地擰眉,忙吩咐,“來人!一刻鐘內,朕要看見所有的工匠和巧匠!”
這命令一出,一時間人仰馬翻,整個皇宮騷動了起來,不到一刻鐘,荷詠殿外便擠了滿滿的人潮,個個跑得滿身是汗、臉色蒼白。
水未央也不給他們喘息的時間,仔細的說明自己的需求,便讓人趕緊制去。
于是一群人就這么如潮水般涌來,又如潮水般退去,像是趕羊群似的,前后不到一盞茶的時間。
解決了這事,龍盈月身旁伺候的大宮女清華正好被找來。
皇帝見人總算來了,不悅的質問:“公主病重,身為公主身旁的大宮女,為何沒在榻前守候?”
清華一聽,立刻跪了下來,顫聲說:“回稟皇上,奴婢、奴婢不放心,所以親自去為公主熬藥,這才會、才會……”
皇帝臉色仍不好,欲再言,水未央已擺著手說:“要問等會兒再問,那個誰,先過來幫我!”
皇帝這輩子還未被誰這么堵過話,喉頭一梗,一句大膽便要脫口而出,可一想到女兒正等著救命,那句大膽便這么硬生生的咽下。
水未央壓根沒注意到他的郁悶,撩起床幔,對著清華說:“一人一邊,將公主扶起來,讓她半臥!
清華此時哪還有跟著龍盈月找水未央碴時的囂張,聽話的將龍盈月扶起,一雙手卻抖個不停,好幾次都差點讓昏迷的龍盈月倒下,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在外殿被皇帝給嚇著了。
好不容易將人給扶起,水未央忙拿了兩顆枕頭,一左一右將她固定住,才又吩咐,“將她的衣裳脫了!
“脫、脫衣裳?!”清華瞪大眼。這是哪門子的治病法?
水未央頷首,“對,脫了,我要替她做胸腔穿刺引流術!
龍盈月的肺部積水,若能自行吸收,早在這幾日就吸收完了,可見她肺部的積水不少,已嚴重影響到她的呼吸,再這樣下去,就算她僥幸活下來,也可能因為長期缺氧的緣故造成腦昏迷,就是日后醒了,也會成為一個植物人,所以水未央決定替她做引流手術,先恢復她的呼息再說。
那怪異的詞匯清華壓根就聽不懂,見水未央已動手脫起公主的衣裳,她也只能咬牙跟著動手。
衣裳一脫,水未央清楚的看見龍盈月胸口明顯有些浮腫,且身上多是蕁麻疹,愈看她愈疑惑,“怪了,我怎么看都不像是中毒,倒像是花生過敏……”
這話讓清華手一抖,但很快便恢復正常,將褪下的衣裳收了起來。
水未央似是沒發覺她的異樣,也沒再吩咐她做什么,就這樣閉起雙眸,等著。
時間緩緩流逝,除了皇帝不時派人進來探問,整個寢室除了龍盈月沉重的呼息聲外,什么聲音也沒有。
這令人窒息的氛圍讓清華感到壓力,終于忍不住道:“現、現在要做什么?”
水未央睜開雙眼,深深看了她一眼后才說:“等!
等?等什么?
清華有些煩躁,尤其眼前的女人還是公主最妒恨的人,沒想到現在居然還得靠她來救,連自己都覺得心頭有些抑郁,更別提公主若是醒……不!公主不會醒了,外頭的太醫都說公主沒救了,最多也就只能活過今天晚上,公主活不了了……想到這,她心口一緊,心臟跳得飛快。
“到底如何了?東西還沒好嗎再去催!若是制不出來,就全數給朕陪葬!”
皇帝已不知是第幾次發出怒吼,這一次剛吼完,工匠們正巧將那些奇形怪狀的物品給送了過來。
“來了、來了!”
聞言,水未央第一個沖了出來。
托盤上,除了針筒是瓷制的,還擺著一套用精鐵制成的手術用具,雖是倉促之下趕制而成,卻十分精巧細致。
皇帝忙問:“這些行嗎?”
拿起那宛若藝術品般的手術刀,水未央一邊驚嘆工匠的巧手,一邊點頭,“行!其他東西可準備好了?”
皇帝大手一揮,她方才開出的物品,一項一項的被送進來。
水未央看著眼前準備齊全的物品,點頭,“好,現在我要替龍盈月做引流!
說著,她伸手便要接過那裝著救命物品的托盤,誰知清華卻在這時跳了出來。
“奴婢來。”她伸手便要接過托盤。
看著她伸來的手,水未央眸光一閃,動作極快的避開了,“你去提壺滾燙的熱水過來,再去將那些煮沸過的棉布取來!
這托盤上的東西太重要,可能就這么一套,她還是自個兒拿著保險些。
清華撲了個空,臉色有些尷尬,又聽水未央吩咐,這才忙去準備。
不一會兒,需要的物品已經全數準備好,水未央換了一件干凈的衣裳,深吸了口氣,便要進寢室,可就在這時,皇帝將她給攔了下來。
“你究竟要如何醫治?”
沒有藥方、也沒有診脈,只要求趕制一些奇形怪狀的物品,這樣的治病方法,他還是頭一次見到。
水未央差點賞他一記白眼。
這老頭早不問、晚不問,偏在她要動手時問,這不明擺著找碴嗎?
可礙于對方是皇帝,這兒的老大,躺在床上的還是他的女兒,她不得不給個說法。這么一想,她清了清喉嚨,才說:“龍盈月的肺部,呃……就是胸口有積水,那些水會讓她無法呼吸,所以我現在要將那些積水取出來!
“為何胸口會有水?又要如何取?”皇帝擰眉,盡管見多識廣,也沒聽過胸口有水這等事。
這要她怎么解釋?她又不是正規醫生,還能向病患家屬解釋一下病由,她能做手術就已經不錯了,再說,在活人身上取體液她還是頭一遭呢!
額角有些發疼,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好直截了當的說:“就是在她胸口開個小洞,再用針筒將里頭的液體抽出……”她一邊說,一邊抽了張紙,用炭筆在上頭畫著,試著對他畫圖說故事。
這話讓皇帝的臉一白,再看見她畫的圖,頓時大怒,“荒唐!在胸口開個洞,人豈還能活?!朕絕不允許!”
就知道會這樣!
擱下筆,她順手將圖紙扔給皇帝,接著兩手一攤,“那成!你現在就斬了我唄!因為除了這個辦法外,我沒有其他法子了,不過我得提醒你,你的寶貝女兒最多只能再撐半個時辰,過了,就是神仙也難救!
她一直在探龍盈月的脈搏,她的脈搏愈來愈弱,這代表她撐不久了。
這話讓原本要將水未央拖出去斬了的皇帝倏地僵住,低頭看著手上那簡單易懂的圖紙,眸光一閃,半晌,他像老了數歲般,啞聲說:“快治!只要能將朕的女兒治好,朕什么都不管!
早這樣不就得了!
水未央再也忍不住的翻了個白眼,轉身走進龍盈月的寢室。
她看著臉色死白,明顯已經是入氣少出氣多的龍盈月,水未央深吸了口氣,低聲說:“龍盈月,雖然我很不喜歡你,可這一次,你不能死,若你死了,燕云之也會死,相信你也不愿意是不?所以撐下去,我一定會把你給治好的!”
話落,她拿起手上特制的針筒,伸手在她胸肋間摸索,然后,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