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世界毀滅了。
每個人都在哭,哭碎了她的世界。
她哭得柔腸寸斷,也哭不回那個愛笑著喚她媽咪的小天使。
凌千絹踏上三樓,握上曾經被阻止不得入內的那間房的門把,輕輕推開,柔和的光芒傾泄一地。
有抹向來挺直的背影此時委靡地坐在床邊,她抬眼環視,四周擺滿林林總總的玩偶和童玩,粉紅色的浪漫色調,蕾絲的溫柔基調,不用多說,這是君君的房間。
不曾有人住過的房間,而擺在書桌上的七星燈還亮著。
「正揚!顾龁÷曒p喚著。
利正揚沒有回頭,大手依舊輕撫著床面。
「正揚,吃點東西好嗎?」她緩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輕捧起他低垂的臉!改阋呀泝商鞗]吃飯了!
一開始為了處理君君的後事,他忙得沒時間吃,忙完君君的後事,他像是被抽掉魂魄,依舊可以處理繁忙的公事,卻面無表情,盡管回到家中,哪里也不去,只是靜靜地坐在這個房間,哀悼著失去的女兒。
「我不餓!孤曇羰堑蛦〉摹
「多少吃一點吧!咕灰娏,他的靈魂也跟著消失了。
他眸色黯淡,神色憔悴,連頰都消瘦了,他的消沉痛擊著她的心。
「這張床,是君君四歲的時候買的。」他突道,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杆f,她喜歡米老鼠,所以我買了張米老鼠花樣的床,跟她說,等到她病好,就可以回家睡這張床,但是……她卻連一次都沒睡過。」
「正揚……」她眉頭緊蹙,好恨自己不懂怎么安慰人。
不該再沉入這種悲傷的氛圍,但是她卻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他才能放過自己。
所以,她只能靜靜地聆聽。
「還有,你看地上這條毛毯,是君君說她喜歡凱蒂貓,我特地為她買的,還是她最愛的粉紅色。」
利正揚像是被啟動開關就再也停不住腳步的機器人,開始機器化地講解房內每一樣日用品的由來與典故,每一樣都是君君喜歡的,君君想要的,卻都來不及使用的,沉喃著一屋子的遺憾。
「我知道君君行走不方便,所以我特地請人改建這屋子,弄了座電梯,就是為了她,可是,為什么她還沒有用到就走了?!」無波的嗓音到最後竟莫名地掀起怒濤,像是在痛恨這世界的不公平!肝覟樗w起城堡,她卻連一晚都沒住過……她的一生都在醫院里,除了去樂園那一日,她根本沒踏出過醫院!」
被他低調的怒吼給激痛,她一把將他抱著!刚龘P,你不要這樣……」
她知道他發泄得不夠,在喪禮上他表現得太過冷靜,事後他一樣努力地粉飾太平度日,但他的心里埋了一顆未爆彈,在最深處悶聲低燃著,努力地想捻熄卻又控制不住地焚燒著。
他在抗衡,想辦法安撫自己,但心里就是有把抹不去的痛燒燙著他的靈魂。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自家企業就是經營藥品開發,但我卻制造不出能夠救她的良藥。」他目光猙獰,俊臉扭曲著。
「那不是你的錯!」
「那是誰的錯?君君的錯?醫院的錯?還是……」他瞪向擺在桌上的七星燈。「還是這該死的東西的錯?!」
一個箭步上前,他揮去桌面上的燈,拉扯著電線,瞬間爆出火花。
他憤怒、痛苦,腦袋蘊藏著太多的情緒,像是要逼得他發狂。
「正揚,你不要這樣!」
「不然你要我怎樣?」他目光邪詭如炬!改愀嬖V我,我應該要怎么做,才能甩得掉這深深的罪惡感?」
「你為什么要有罪惡感?你照顧君君七年,七年耶,不是七天耶,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難道你忘了君君走時臉上是掛著笑的?她還說過下輩子要再跟你當父女,你記不記得?」凌千絹惱聲咆著,哭著。
噢!她已經不想哭了,可他老逼著她非哭不可。
「你不懂!」
「我又是哪里不懂?」
利正揚昂藏的身軀頹喪地跌坐在地!肝以浐捱^君君……」
「嗄?」跪坐在他面前,她認真地審視著他。
「君君出生後,她母親逃離了我們,我就像是被迫拋進水中,每天被逼到無法呼吸,想離開水面,又放不下她。所以我好恨她的存在,折磨著我。」他悲傷地搗起臉!妇F在離開了,我以為我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自由的呼吸,但為什么我卻忘了在水面以外的地方如何呼吸?離水的我,簡直像是要死了……」
她將他抱進懷里,親吻著他的發、他的額。「那是人之常情,你那時候畢竟年輕,突然面對人生這么大的變化,心里有怨懟是天經地義的,但終究你還是沒放下君君,你盡全力地救她、照顧她,你做得已經夠好夠多,夠了!
「不夠,根本就不夠,若我做得夠,為什么君君會離開我?」
「生死有命啊,你不知道嗎?就算是醫生也不是神,沒有辦法百分之百地左右著人命!顾佑昧Φ乇Ьo他!妇乃啦皇墙Y束,而是另一個開始,她沒有消失,她只是回家,回到無病無痛的世界里而已,你要為她開心,她再也不痛了!
「真的嗎?」
「真的!咕退悴皇牵矔f是,只要是能夠安慰得了他的話,哪怕是鬼話她也照扯!
「你知道嗎?茂洋跟我說,君君一直很高興多了個媽咪,因為知道我多了個伴,所以她不再為我擔心。那么小的孩子,居然在擔心我,怕我寂寞、怕我孤零零的,但她沒有想到她自己也是都孤零零的?」
「……不要再說了!
「她的身體明明就承受著常人無法想像的痛苦,但她卻從沒在我面前喊痛過,不管扎幾次針、吃幾次藥,她從沒說過苦,還一直擔心著我,而我卻曾經那樣的恨過她,甚至恨她為什么不死?!」他無法原諒自己。
「不要再說了!」她惱火地吼著,捧著他的臉,搖晃著他!咐龘P,你給我清醒一點,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要給我自怨自艾!你給我用力地活,為了君君而活,你要知道君君如果看見你這個樣子,她會多難過!」
他直瞅著她,硬是將眸底的悵惘傳染給她。「我愛上你,我恨不得能夠每晚都跟你和在一起,我根本不想去看君君,我不希望她在你心中占了那么大的份量,我是個自私的父親……」
「利正揚!你為什么那么死腦筋,硬是要把罪住自己身上攬,照你這種說法,是不是我也有錯?」那只是心底的小小抱怨,為什么要將它膨脹成這么大的罪愆?是我帶朱汶去看君君,害她情緒激動,都是我的錯!」
「那是我的錯,與你無關!顾麍猿种约旱南敕,固執地認定自己是間接戕害女兒的真正兇手。
凌千絹氣惱地放開手,脫口說:「你可以不用把自己想得那么可悲,君君根本不是你的女兒,你可以不用為她那么傷悲!」
原本是打定主意讓這件秘密隨著君君的死去一道離開這個世界的,但她實在受不了他硬是把罪往身上準,把自己逼進死胡同的做法。
「她是!」利正揚像只負傷的野獸咆哮著。
「她不是!」只要他不再繼續悲傷,她不介意自己當真正的罪人。
他瞪視著她,憤懣的眼神像是企圖將她切割搗碎成沫。
「朱汶說,君君不是你的女兒!箯娨е,她正視他滔天的怒火。
利正揚眸陰冷如銳箭,神色寒鷙而不容人親近。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么久,他緩慢低啞地開口了,「君君是重度地中海貧血,那幾乎是遺傳性的,而且必須建立在父母雙方都帶有輕度地中海貧血的前提之下,利家沒有這方面的血液缺陷,所以我打一開始就知道,君君并不是我的女兒!
凌千絹震住。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我說,我曾經恨過她,因為她的存在代表著背叛,但她那么小,就必須和時間賽跑,在時間夾縫中掙扎求生存,要我怎么恨?當她開口第一聲喊我爹他的時候,我的心都快要碎了,那么被我所恨的女孩竟叫我爹地……她什么都不懂,卻和我一樣被拋棄了!
過了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改慵热辉缰谰皇悄闩畠,為什么你要跟我結婚?根本就沒有手足臍帶血可用!」
「誰說我要手足臍帶血?你忘了我之前說過的話?」就因為之前試著配對都沒有成功,他才想要自己盡一份心力。
她怔住。他確實沒說過,是她從網路上查到的資料,得知手足臍帶血移植的成功機率可以高達百分之二十五。
而他,從沒說過,是她單方面認為的。
「只要是父母雙方都沒有家族血液基因缺陷,生下來的小孩就會擁有良好的基因,而他的臍帶血會有良好的造血干細胞,配對機率較高,就算會有排斥現象,抗排斥藥就要上市,到時候雙管齊下……」他突地笑了,悽愴揪魂!妇疾辉诹,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呢?」
她的心在狂跳,血液仿佛在逆沖,一股血腥味在體內橫行!刚龘P……」她伸出手想要擁抱他,卻被他無情地撥開。
「在我心里,在君君的心里,我們是父女,是誰都不能拆散的父女!」他聲色俱厲地暴咆著。
凌千絹看著被撥得發紅的手。他的力道好大,像是不容許她接近一般。
「我對你真的是太失望了!
「正揚?」她不解地看著他,驀地意會他誤會了!刚龘P,你誤會我了,我只是……」
「我很遺憾你竟然用那么平淡的口吻告知我這個我早已知道的消息,也很遺憾你是用這種目光在看待君君的!
「不是,我只是不希望你太悲傷,我以為你要是知道君君不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會好過一點,也許……」
「不,我知道的,你說過,別人的孩子,你不見得能夠疼人心的!顾藓薜乜粗幍捻撞刂鄰碗s的情緒!肝乙恢币詾槟隳芏模Y果你竟然……我想,我們應該分開一段時間,讓彼此都冷靜一下。」
他的眸嚴重失溫,她在他眸底找不到他曾經愛過的痕跡。因為她一時抉擇錯誤,反倒是讓他更加封閉自己。
「……對不起!顾鼙,她完全幫不上忙,反倒是把事情搞得更僵。
利正揚沒再看她,只是靜靜地坐回床上,背對著她。
凌千絹淚如雨下,卻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邊哭邊走下樓,坐在樓梯上無聲低泣,直到夜深,她將餐桌上她精心做的菜全都倒掉,收拾乾凈之後,她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到最後,她還是沒有嘗到他親手做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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