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橋涓子并不確定事情是何時發生的,只隱約記得一種感覺,在她十二歲,第一次在陸家那個美得不像話的花園里,他看到哭泣的她,好心的遞給她一條手帕,并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時,她第一次發現,原來男孩子也能笑得那么美……那時一股暖流滑過心頭。
漸漸長大后,她才明白,原來那種感覺就是心動,不過卻是她單方面的動心。
因為一場意外,改變了她的人生。
原本慈祥的父親帶著全家人開瓦斯自殺,她幸運的活了下來,但也因此成了一個一無所有、舉目無親的孤女。
因緣際會之下,她從日本來到臺灣被陸家收養,成了陸家的一份子。自那天開始,她有了一個新名字—陸祖涓,還有了新爸爸、新媽媽和兩個哥哥。
雖然有了愛她的家人,但她還是覺得寂寞。
然后,她遇到了他—白岳倫,與陸家有多年交情的白家獨生子,新哥哥的同學兼好友,自此他在她心上占了一個獨特的位置。
由于新媽媽沒有女兒,所以很喜歡把她打扮成小公主的模樣,她自己倒沒太大感覺,只要別人喜歡就好。
因為小小年紀的她,已經失去了太多東西,她好怕再失去。
雖然只有十二歲,但是她長了小小的心眼,將自己的喜好壓在后頭,學著去迎合所有人,讓大家都喜歡她。
在這么一知半解的年紀里,她的目光只能怯懦又帶著期盼的繞著白岳倫打轉。
她讓自己變成一個溫柔的好女孩,想像有一天這個英俊的大哥哥也會像她的新爸爸和新媽媽一樣喜歡她。
等到她十六歲,不論從任何角度看,她都是那種讓人看一眼就會忍不住捧在手心上疼的小公主,臉上總是掛著甜美的笑容,舉止合宜,說話輕聲細語,使人連一句大聲話都舍不得對她說。
照理說,她應該是快樂的,只是她最在乎的那個人卻始終沒將她放在心上。
十八歲的白岳倫將要出國讀書,她將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法見到他……新媽媽心疼她,因此作主讓她跟著他一起出國,她很開心,因為從今以后,她可以光明正大的跟在他身旁。
只不過,事情發展卻大大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有沒有搞錯?”白岳倫微揚的音調在氣派的客廳里響起,讓陸祖涓的笑容微僵了一下。
“你那么大聲做什么?”白老爺子的聲音中有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性,在白家,只要他開口,沒幾個人有膽子反駁他。“你嚇到小涓了!”
“你怕我嚇到她,就不怕嚇到我嗎?”他毫不客氣地回話。
陸祖涓有些無措的看著白岳倫,發現他真的火了,黝黑雙眸因為怒氣而閃閃發亮。
她沒見過他生氣,這樣的他令她感到心驚與陌生。她只是想要跟他一起出國讀書,難道不行嗎?
“既然你陸叔叔開了口,你就帶著小涓一起到英國去讀書又會怎樣?”
“什么叫做又怎樣?”白岳倫不可思議的嚷著,他對當保母一點興趣都沒有。“我是去讀書,不是去游山玩水,要我帶著她已經強人所難,你們還打主意要我跟她結婚”
“只是訂婚!”白老爺子指正!爱吘鼓阋粋男人帶著小涓出國,我們總得為人家的名聲著想!
“想顧及她的名聲,那就不要跟著我!”白岳倫堅決的反對到底。
“你這孩子怎么越大越別扭?”白老爺子滿臉不快,態度強硬。“總之,你乖乖照做就對了。”
“我不要!”他深吸了口氣,鎮定自己的情緒!拔也攀藲q,不可能因為你們幾句話就隨便找一個人定下來!”
“什么叫隨便找一個人?!”白老爺子也火了,“我們說的是小涓,人家可是溫柔的好女孩!”
白岳倫對天翻了個白眼,然后瞄了一旁沉默的陸祖涓。
說真的,他對她的印象并不差。她是一個天生令男人想要保護的女人,還記得兩人初相識時,她臉頰上的淚水……
錯就錯在她的個性,太過柔弱了,好似離開了家就無法獨立過活,一輩子只能依附著他人,永遠沒有自我的想法,由著別人將她打扮成夢幻、可愛的洋娃娃。
長得雖美,身上不是粉色就是紫色蕾絲洋裝,總覺得少了什么,人家叫她往東,她就往東,叫她往西她就只會向西走,是個完全沒有自我想法的嬌嬌女。
或許她有個性點,情況就會不同,不過—這是她的本性,要改也改不了。
就好比現在,她未來的一生就要在這么荒謬的情況之下跟他定下來,而她竟然還像個啞巴似的坐著那兒,一點反應都沒有!
要他娶她,然后跟這樣的她相對一輩子?簡直是一場鬧劇!
“她再好、再溫柔也不關我的事,”白岳倫的眉頭極其不悅的皺了起來,坦白直言,“我不喜歡她!”
他的話如同利刃直刺進陸祖涓的心窩,淚水刺痛了她的雙眼,但是她強忍著沒讓它滑落。
他不喜歡她這句話狠狠的撞擊著她。
“小涓在這里,你說什么鬼話?”他忤逆的話氣得白老爺子下了最后通牒,“你若是不答應的話,就不用出國念書了!”
白岳倫聞言,沉下臉來!盃敔,出國念書這件事我計劃了快兩年,就因為我不贊成你的做法,你就不準我出國?!”
“沒錯!”
白岳倫轉身看著父親,企圖尋求幫助。
就見父親愛莫能助的對他聳肩。典型藝術家個性的白父,是個和平主義者,成天與畫布、水彩為伍,個性溫吞有禮,當了一輩子的乖兒子,當然別指望他站出來替他發聲。
他的母親則是跟幾個同好去聽聲樂,還沒回家。不過就算她在,也不可能有勇氣跟一向權威的爺爺對抗,這點白岳倫很清楚。
所以,最后只剩下她了。他轉頭看向當事人,“你怎么說?”
陸祖涓沒料到他會突然問她,片刻失了神。
“別發呆!”白岳倫沒什么耐性,直問道:“你難道甘心就這么隨便把自己的一生給定下來,只因為別人的幾句話?除了一個名字之外,你了解我多少憑你簡單的腦子,或許從來都沒想過一輩子有多長,但是我跟你不一樣。如果我是你,我會好好的去思索這個問題!
見她仍沒有回應,他急問:“這一生你難道只想當個乖乖聽話的洋娃娃?這樣你真甘心嗎”
這是他第一次跟她說這么多話,但口氣中卻是帶著滿滿的不屑,他對她的厭惡如此顯而易見,心頭突來的一痛使她一縮。
這一刻,陸祖涓才心驚的發現,原來自己錯得離譜—他不但不喜歡她,甚至還很討厭她。
“岳倫,這件事是我作的主,你別把脾氣發泄在小涓身上。”白老爺子滿心不快。
“爺爺,這是我跟她的事,既然她要嫁的人是我,就由我來跟她談!”白岳倫黑眸直瞅著陸祖涓,“你,抬起頭,我要你看著我。”
她怯生生的抬頭,迎向他銳利的眸光。
“你真的決定乖乖聽話,胡里胡涂的嫁給我,跟我過一輩子,你真的甘愿?”
“我……”在他的注視下,她幾乎失去說話的能力。
“岳倫,你夠了!你很清楚,一直以來我跟死去的陸爺爺都希望能看到白家跟陸家親上加親。小涓不單是個好女孩,而且憑著陸家在商場上的能力,以后她肯定在工作上會是你的得力助手。”
“又來了!一個權宜的婚姻!”白岳倫對天翻個白眼,“說得好聽,親上加親,”他被怒氣沖昏了頭,冷冷一哼,“爺爺,你忘了嗎?她雖然姓陸,但根本就不是陸家人,她只是我們和陸家合伙在日本開的財務公司那個自殺身亡主任的女兒!陸家善心大發收留了她,而你竟然索性叫我娶她可是說穿了,她只是一個沒有親人的小孤女罷了!”
聞言,陸祖涓感覺內心的傷口被狠狠撕開,那場改變她一生的意外,從沒有人在她面前主動提起,而白岳倫是第一個。
“岳倫,你這么說實在太過份了!”白老爺子激動得漲紅了臉。“你怎么可以在小涓面前說這些話!”
“我……”白岳倫頓了一下,然后低頭看著陸祖涓,“如果我的話傷害了你,我道歉,但是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剛剛說的是事實。”他們還年輕,不該就這樣定下自己的另一半。
她能說什么?陸祖涓好想哭,但她知道哭泣只會讓情況失控,白岳倫更生氣,她不想要這樣的結果。
她不懂,他為什么要這么對她?她只是想要跟他在一起而已。
她靜靜的看著白岳倫,那眼神彷佛今天是第一次見到他。
就在這一刻,白岳倫絕情的話語在她心中扎了根,讓她明白這世上有太多事強求不來。
她好想站起身,奪門而出。
確實,要白岳倫娶一個不喜歡的人是強人所難,但就算他厭惡她、不想一輩子跟她綁在一起,也不應該傷害她。
陸祖涓忘了她有多久沒有放任自己的情緒,其實她也不是那么喜歡任人擺布,因為害怕被人討厭,所以她要自己變成大家都喜歡的人,但今天—放在大腿上的雙手緩緩握成拳頭,她發現自己好像錯了,不論她再會迎合所有人,也改變不了一個事實—
她雖然姓陸,但終究不是陸家人,骨子里,她還是那個一無所有的小孤女,無論陸家或白家對她再好,她還是個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