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鬧間,隔壁包廂的門緩緩打開,從里面探出了五顆頭顱。
那是方蔚平、方蔚允、方蔚信和他們的表哥黎慕華、黎慕易。
今天是方蔚平的生日,老三方蔚信做了個爛決定,竟挑了間出入份子復雜、是非很多的KTV幫他慶生,發現苗頭不對,他們馬上決定撤退,沒想到走道上卻堵了人。
警覺性高的方蔚平連忙把方蔚信推回包廂,讓他打電話找KTV的經理過來處理。
方蔚允卻沒把頭縮回去,他好奇地看著梁雨親,看清楚了她的五官和倔強表情。
她很年輕,稚嫩的臉龐卻透著一股早熟氣質,此時她瞪大眼睛看著那宛如兇神惡煞的流氓,縱使明知無路可退,仍然不輸掉氣勢。
勇敢的女孩!方蔚允在心里給了她一個贊。
而那瑞士刀男見方蔚允他們沒膽來勸阻,便湊近梁雨親,滿面淫笑。
“看你的樣子是在室的,對不對?沒關系,你年紀小不懂事,哥哥來教你。知不知道里面坐的那個是誰?他是我們年輕英俊、風流瀟灑的幫主大哥,如果你跟了他,保證從今天起吃香喝辣,要什么有什么,干么那么辛苦地端茶送水、拖地刷馬桶,把手都弄粗了多不劃算。”
他邊說邊用手指勾起梁雨親的下巴。
梁雨親地揮手,打掉他的魔掌,可那瑞士刀男不介意,仍舊笑咪咪地湊近她的臉。梁雨親垂眉,發現他的大鋼牙上面竟鑲了一顆亮晶晶的鉆石,要是她學過跆拳道……不曉得能不能打斷他的牙齒,那顆鉆石應該可以賣一、兩萬塊吧?
“怎樣,乖乖進去給我們大哥笑一笑,馬上他就會讓你麻雀變鳳凰!
梁雨親退后兩步,滿臉憤怒卻不敢多言。
對,她是會吃、愛吃、能吃,但她吞進去的每一口飯都是流汗換來的,麻雀變鳳凰?黑道大哥的女人就算鳳凰嗎,不要污蔑鳥禽類。
“你那是什么表情,難道嫌我們家大哥配不上你?”
梁雨親一退、他便逼進,兩個人中間再度沒有縫隙。
對方越靠越近,近得她可以聞到他身上的酒臭味,她一咬牙,一步步往方蔚允的包廂方向退去,瑞士刀男則是眉開眼笑地追著她走。
怪了,這女的要腰沒腰、要胸沒胸,偏偏就是有那么股氣質,讓人看了心臟怦怦亂跳……難怪大哥一眼相中,就連他自己也忍不住想流口水。
再度逼近兩步,他“假公濟私”地抓起梁雨親的手,嘖嘖兩聲,“你怎么這么不上道,跟了我們家老大,他不會虧待你!
“我不要。”梁雨親厭惡地用力甩掉他的手,轉身就跑。
“你教都教不乖,不要、不要,你就沒別的臺詞好講?”
瑞士刀男輕輕松松追上她,一把抓住梁雨親的頭發,用力一扯,她不自主向后仰倒。
她想放聲尖叫,但喉嚨被極度的恐懼鎖住,發不出一丁點兒聲音。
這時,方蔚允再也看不下去,管不了對方手上有沒有刀械槍枝,也顧不得拉提琴須保護手指,他鼓起勇氣,用力甩開門,直直沖到瑞士刀男面前,使出全身力氣,揮拳朝對方的鼻子猛出一擊,他雖常被笑是弱雞,可這一拳竟然讓他打中,帥!如果不是情況太危急,他會跳起來歡呼幾聲。
瑞士刀男沒料到半路會殺出一個程咬金,猛然挨那一下打,痛得他下意識松開梁雨親的頭發,方蔚允趁亂飛快拉起她、跑回原先的包廂里。
他們一踏進包廂,黎慕華就立刻推了桌子,并叫其余人坐在桌上,把門給堵上,眾人配合得相當好。
安全了……
梁雨親彎腹喘息,背靠在墻上,全身發抖,整個人越抖越兇,這會兒腳真的軟了,她雙膝一彎差點跪在地上時,方蔚允及時將她撈住,將她往自己懷里一帶。
“不怕,經理馬上……”
旁邊的方蔚信安慰人的話才說一半,身后的門就被踹得碰碰響,方蔚允大吃一驚,像被炸彈打到,反射地拉看梁雨親跳開。
粱雨親死盯住那扇門,開始猜測門的厚度和這幾個大男人能不能把那兩只史前巨獸堵在外面?如果檔不住,被他們沖進來,自己會不會被捅成馬蜂窩。
隨著撞門聲越來越大,她嚇得牙齒打顫、脖子僵硬,兩只手在身側握緊。
見她嚇成那樣,方蔚允想也不想就抱緊她,并順了順她凌亂的長發說:“沒事了,不怕,他們進不來的。”
他們不熟,千真萬確的不熟,可不曉得怎么回事,方蔚允就是看不得她受欺侮,看不得她眼睛里充塞著恐懼。
他突然有股沖動,想沖出去把外面那兩個搞破壞的家伙狠揍一頓,但他是弱雞,千真萬確的弱雞,所以他才略有動作,就被表哥黎慕華的眼光給打了回來。
“現在不是充英雄的時候。”黎慕華握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輕道。
“死妹子,不想害別人就給我乖乖出來,不然待會里面的人,一人送一顆子彈……”黑衣人一面大吼,一面用身體沖撞門,弄得驚天動地。
方蔚允吞下憤怒,將梁雨親的頭臉壓進自己的胸口,兩手捂起她的耳朵,好像她不看不聽,就不會害怕。
在他懷里,梁雨親緩緩吐氣,這是種怪異狀況,她從一個陌生人躲到另一個陌生人懷中,兩者都是陌生人,但前一個讓她畏怯,后一個卻讓她倍感安全。
她在方蔚允的懷中自我打氣。
不害怕,害怕沒有用,她碰過多少事,哪件事光靠害怕就躲得過?她不怕,人生除死無大事,就算死,奈何橋走過、忘川水見識過,還有什么事能嚇倒她?
她閉上眼睛在心底碎碎念,可害怕是本能反應,她控制不了全身上下不停的顫票。
方蔚允也發覺了她的反應,于是施加力氣、縮緊雙臂,牢牢將她圈了密密實實。
仿佛經過一整個世紀,門外傳來喝止的聲音,經過工作人員交涉,門外的騷動逐漸平息。
結束了?呼……
梁雨親吞掉硬咽,倔強地用手背抹去臉上的脆弱,她低頭,雙手扣著腰側,第一百次告訴自己,她不怕。
一個深吸氣加上九十度大鞠躬,梁雨親感激地說:“謝謝你們。”
“你還好嗎?”方蔚允彎下身問,視線與她相對,見她努力撐起堅強,擠出笑臉,倔強的模樣讓他看得心疼。
“我很好,謝謝。”她抬眉。
然而,當目光接觸到方蔚允雙眸的瞬間,梁雨親張口結舌,二度被驚嚇。
是他,閱熙,四爺?她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大手猛力擠壓,掐得喘不過氣。
怎么會碰上他?她以為自己必須找到三爺和小姐,還清宿愿,而她與閱熙這上輩子不該牽扯的兩人,今生應該斷得利落干凈……可為什么?她不懂,難道新世代、新世紀,所有局勢均重新洗牌了?
閉上眼睛,她迅速調整心情,伸手壓壓胸口。
她說服自己別害怕,反正他根本不認識自己,他們的過去斷了,早在千百年前便斷得干干凈凈。
沒錯,就是這樣,沒什么好害怕的。
方蔚平望著梁雨親的表情,直感挫折,他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怎么可以用那種眼光看恩人?不禮貌的女生,難怪黑道大哥會被她氣得動腳動手!
梁雨親直覺退后,像躲阿飄似地轉身就想要推開桌子奪門而出,但下一秒,方蔚允用力把她拉回來。
“你耍白癡啊,他們還在外面!”方蔚允忍不住對她咆哮,不知死活的笨女人。
梁雨親低頭看著他握住自己手腕的大掌,嘶……嘶……她仿佛看見兩道閃電,觸電了!她直覺抽手,迅速將手藏到背后去。
她討厭蔚允?黎慕華從她的動作中判定。
怪,蔚允是老中青三代,凡荷爾蒙還有作用的女人都能吸引的,她怎會是那種態度?
“怎么啦,小妹妹,你和我們家蔚允有仇?”黎慕華笑著插進話。
梁雨親抬眼。這人,有點眼熟。
“不記得我?那上星期三你有沒有寫滿一千字的血書,還是被你媽媽清理門戶了?”黎慕華笑容可掬道。
粱雨親疑惑地凝目望他,難道那天他在場?
她家附近的那條巷子很少人經過,既然他當時在場是不是代表他和三爺……有可能互相認識?這念頭閃過。她的眼睛倏地綻放精光。
想當初她可快懊惱死了,罵了自己千百次,當時就算被母親錯認花癡、打成豬頭,也應該堅持要到三爺的聯絡方式才去逃命,才不會好不容易遇上卻就那樣擦身而過,什么都沒留下。
如今能遇見這個男人,是否代表老天再度給她送來機會?!
“請問,你認識當時那個沒有江湖道義,對我見死不救的男人嗎?”她直覺伸手拉上黎慕華。
這個動作讓方蔚允非常、非常、非常不爽快。
明明他們只是初相見,他對她的舉動竟然在乎得很,真是太怪了,但他無法、也不想控制自己蛇怪。
大表哥有他帥嗎?至少他有年輕的rou體啊,她是瞎子看不到哦,干么對著大表哥流口水,卻對他視而不見?
方蔚允臉色驟變,雙手橫胸,怒視粱雨親,但她太專注于黎慕華的答案,對于他的惡意眼光絲毫不察。
“什么不講江湖道義,你那是家務事,清官難斷家務事,有沒有聽過?”方蔚平笑著走到她面前,拍拍她的肩。
梁雨親聞聲轉過頭,看見方蔚平,那日的驚喜再度出現。
她癡癡地看著他,看過千次百遍也不厭倦,那感覺就像是省吃儉用、苛扣錨鐵,好不容易看見存款簿里出現數字一百萬,令人興奮得忍不住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
她相信可以的,自己一定可以完成立下的誓言,一定可以把三爺帶到小姐面前,促成兩人姻緣……
又發花癡嗎?方蔚平不喜歡女人花癡,但憑心論,梁雨親的花癡眼神并沒有讓他感到自在。
方蔚平從黎慕華手里拉過她的手,帶到其他兄弟面前。
“來,我為你介紹,這是蔚允、蔚信,我的兩個弟弟,你已經見過的這位是慕華,我的大表哥,而這是一一表哥慕易。”方蔚平一一向她介紹。
不知道是因為被救而松口氣,還是因為懸在心頭多日的三爺再度出現,又或者是意料外的閱熙在場……無數的情緒累積,擠壓著她的淚腺,淚腺承受不了太大壓力,于是她又哭了,當著方蔚平的面。
“你每次看見我就哭,是因為我長得很悲慘,還是你熱愛下雨?”方蔚平嘆氣,第二次從口袋里掏出手帕。
“我叫作梁雨親,你要記住我!彼嗳嘌劬、吸吸鼻涕,把他遞來的手帕緊緊攢在掌心里。
“好,我記住了,你叫梁雨親,不是血書女孩。”方蔚平忍不住想開玩笑,并揉揉她的頭發。
梁雨親硬咽道:“你一定要告訴我你住在哪里,你的電話是幾號,我要怎么樣才可以聯絡到你?”
他們的親密互動讓方蔚允的不爽乘上十倍,啊是怎樣?繼大表哥之后,連大哥部對這丫頭感興趣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哥哥們竟會看上這黃毛丫頭。
方蔚允從鼻子重重哼一聲,言語刻薄。“用這種方法釣男人,還真特別!
梁雨親選擇性忽略他的指控,方蔚平與黎慕華則是相視一眼。蔚允的態度很奇怪,他向來是風流貴公子,從不對女人惡言惡語,可今天是怎么回事,怎會對個驚嚇過度的小女生挑釁?
“別哭,已經沒事了,待會兒我們送你回去!崩枘饺A拍拍梁雨親的肩。
“你在這里工作嗎?”方蔚信好奇問。
“我在這里打工!绷挥暧H順順頭發,努力恢復正常。
她來KTV的第十天就被黑道大哥糾纏上,原本硬著頭皮忍著,想忍滿一個月,領完薪水立刻走人,沒想到會惹出今日之事。
“你看起來很小,成年了嗎?”方蔚平燮眉。
粱雨親點頭!拔叶畾q了!
二十?騙人,她那樣子看起來明明只有十六、七歲,沒胸、沒腰,沒有半點女人曲線,兩條手臂細得仿佛一折就斷,兩只腳更是未成年Size,若她有二十歲,那他就是五十歲。
方蔚允在心底冷笑。
“難道你不知道這里出入份子復雜,為什么挑這里打工?”方蔚平又問。
“如果有更好的選擇,誰喜歡在這里!
房東太太天天上門,而她們除了老舊透天屋頂樓加蓋的違童建筑,再找不到更便宜的住處,所以她不得不趕緊找份工作,偏偏學歷不足……
“有話待會兒再講,他們好像離開了,我們先走!崩枘揭滓恢痹诩毬犕饷鎰屿o。
“對,先離開再談。”
方蔚平打開門,眾人魚貫走出包廂,方蔚允殿后,他讓梁雨親先行,但她搖頭,欠身客氣地對方蔚允再說一次謝謝,并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方蔚允沒走,怒眼瞪她,口氣很沖地說:“難不成,你還想待在這里?”
“對!彼杨^壓得低低的,目光看向地板。
“你就不怕那些人再來找麻煩?”見她的反應,一個控制不住,他對她大吼。
他是溫柔風流的方二少,從沒對女人兇過,這個把他當鬼看的女生卻讓他破了例。
“那也沒辦法。”她苦笑。
“為什么非留在這里不可?”
她頓了老半天才吶吶回話,“我還要工作幾天,才有薪水可拿。
薪水?到底是錢重要,還是命重要,瘋了她!
陽光男孩氣成噴火龍,鼻孔噴出來的不是氣體,是熊熊火焰,方蔚允忿忿然扯住她的手腕,真恨不得一拳將她揍扁,但看著她的臉,卻下不了手,只好恨恨一把抓住她,將她往外帶。
這天,方蔚允雖然對梁雨親那個腦殘女很生氣,卻也跑到kTV經理那里據理力爭,把她該拿的薪水要到手,并阻止了大哥和表哥的好意,親自送她回去,甚至在送她進家門之前,帶她去吃了一頓晚餐。
他肯定是瘋了,才會對一個連正眼都不瞧自己的女生這么熱絡。
這是方蔚允人生的最新經歷只用熱臉貼女人的冷屁股。
幸好冷屁股也會進行傳導作用,被他的熱臉貼了老半天后,梁雨親漸漸敢正視他,偶爾還能同他搭上一兩句話,尤其在她干掉一整瓶紅酒,臉上浮起些微緋紅之后,完全把顧忌丟掉、話匣子打開。
她告訴他,她有一個世界超級好的奶奶,還問他,有沒有被人真心疼愛過?
方蔚允回答,“有,我媽媽是世界超級好的母親,她真心疼愛我!
她又說:“我有一個世界超級兇的媽媽,一天到晚都在家暴我。”
蔚允回答,“我也有一個世界超級兇的爸爸,每天都在精神虐待我。”
她說:“我有一個世界超極美的妹妹,溫柔又聰明!
方蔚允本來想回答,我有一個世界超級帥的哥哥,他不只是聰明而已,還是個了不起的商業奇才。
可話到了嘴邊,他突然想起她哭著跟大哥要電話的模樣,一絲絲不明所以的嫉妒浮上胸臆,他改口,“我也有一個世界超級帥的弟弟,他體貼又善良。”
介紹完家人,聊興趣,聊完興趣又談生活瑣事,他們講完了一頓飯,外加一餐消夜,稱得上相談甚歡。
于是,當方蔚允送梁雨親回到家門口時,兩個人用力握手、用力拍對方的肩膀、用力搖靈對方,用力對彼此說:“從現在開始,我們是好、朋、友!
可是第二天酒醒后,粱雨親后悔了,她并不想和方蔚允成為朋友,她想離他遠遠的,再也不愿涉及情愛,不重復錯誤,她是個知錯能改的好女孩,但是……
那個“但是”很長,她連續想了好幾天都想不明白,到最后只好大叫一聲,算了。
算了,反正他不記得她,就算再見面,也不會怎樣。
算了,反正她還是得透過他,才能取得與三爺的聯系方法。
算了,反正這又不是那個男、女生拉拉手,就非得搭上關系的時代。
算了,交個朋友比樹立敵人更有益身心……
她找出十幾個沒關系的借口,卻沒發現自己的心口不一,沒發現心底的某個小小角落里,還殘存著一絲不明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