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下幾天的大暴雨,今日終于稍微放晴,湍急洶涌的江面一片混濁,上頭漂著自上游沖刷下來的木柴、樹干、大大小小支離破碎的船板,和一箱一箱的貨物或食物。
一大清早,天蒙蒙亮,太陽還未完全出來,整個江岸邊擠滿了一群不怕被洶涌水流沖走的人,他們拿著前頭綁著鉤子的長竹竿,勾著江面上漂浮的箱籠、食物,或漂流木。
另一頭,剛做完早課還未用早齋的紀紫心趁著還有點時間,在今日超渡法事開始之前,到江邊散散心。
沿著石階往下走的紀紫心,停下腳步皺眉看著熱鬧的河邊,“發生什么事情了嗎?整個秀靈江江邊好吵雜!
一旁扶著她小心踩在依舊濕滑的青石板道上的丫鬟白果,順著她的眸光望去,“小姐,今天早課時,最后趕上山來的幾個信徒說,昨兒半夜秀靈江上游突然出現龍吸水,還夾帶著大暴雨跟雷擊。
“有幾艘大船被雷擊中失火,也有幾艘被風卷起翻覆,加上大雨,那幾艘船的人幾乎都淹死了,現在在下游的這些百姓,一大早就在江邊撈那些翻覆船只上的物品!
“遇上龍吸水跟大暴雨……”這想活命都難!
“是的,小姐,一大清早天未亮,里正領著人提著燈籠在岸邊救人,可是打撈上岸的人幾乎都淹死了!”紀紫心身后的小廝沉香,也將今天一大早上膳房提熱水時,從幾位忙著清洗蔬菜準備早齋的小師父嘴里聽到的八卦消息,告知紀紫心。
“連下了數十天的大雨,惡浪翻滾水流湍急,較低洼的地方已是汪洋一片,熟悉秀靈江水域的船只早就停駛了,其他的船夫也早早不肯劃竹筏過江,怎么還會有船只冒險航行在秀靈江上?”紀紫心瞇眸望著依舊波濤洶涌的江面,不解怎么就是有人不愛惜自己的生命。
“不清楚,也許是仗著自己是大船,穩吧!”沉香聳肩說道,并繼續將聽到的八卦告知紀紫心,“小姐,我聽那間香燭鋪的老板說了,昨天下午下游一些急著趕往上游做生意的商賈,看雨勢跟江浪稍微小了,不聽勸告硬是讓船家往上游航行,結果半夜江面突然卷起數個龍吸水,又夾帶暴雨,才導致這場意外發生。”
紀紫心看著浪濤滾滾的江面一眼,心有余悸,“幸好,娘親有保佑!
白果跟沉香不約而同看向紀紫心,異口同聲問著,“夫人?”
“若不是我們前往靈鷲寺準備搭船的途中,馬車的輪軸斷了,誤了船班,導致法事延后舉行,我們現在說不定也是心急地趕搭其中一艘出事的船回安陽縣,不是嗎?”
他們兩人認同的猛點頭。
沉香說著,“對、對、對,一定是夫人顯靈保佑小姐跟小少爺,不然怎么會這么剛好,什么時后輪軸不壞,偏偏那時候壞掉,這一擔擱,又誤了三天!
“對,一定是夫人顯靈,出門前,我們還特地檢查過輪軸沒問題才上路的!卑坠饬税馐种杆阒兆,“如果按日子算,我們昨天就該搭船回安陽縣了!
“所以啊,一會兒要舉行的法事你們可得誠心點,知道嗎?”紀紫心叮嚀。
“小姐,我們都很誠心的,一會兒一定會更誠心,你放心!卑坠B忙說著。
“好了,我們往那里走走吧!奔o紫心指著一條幾乎沒有人煙的小徑。
“小姐,你小心些,路面濕滑。”白果扶著她小心的走下石階,往紀紫心指的那條旁邊有渠道的小徑走去。
“放心吧,這條路哪里不平,哪里有石頭,我閉著眼睛都能走!
連日的暴雨將渠道邊栽種的柳樹葉子全打到地上,只剩下光禿禿的柳條,紀紫心有些心疼地看著這一地殘敗的花瓣和柳葉。
往年幫母親做法事,她最喜歡來的地方就是這里,這條小徑不像江邊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平日沒什么人會在這里閑晃,讓她感覺十分清幽祥和,可以很自在悠閑地放松自己,同時轉換一下累積的壓力和抑郁的心情。
“即使如此,小姐還是得小心為妙,這地面濕答答的,一不小心就會摔得鼻青臉腫。”白果不放心的又叮嚀了她幾句。
“行了、行了,我要自己走走,放松一下曬曬太陽,這些天都待在佛堂要不就是廂房里,我都快發霉了,你跟沉香兩人一邊去,別跟著我!奔o紫心擺擺手不耐煩地轟人。
“是的!卑坠料阒,每年上靈鷲寺為過世的夫人做法事時,小姐心情都不好,說穿了就是在強顏歡笑,只有到這里獨自一人散步時心情才會好些,因此兩人點了點頭各自散開。
紀紫心繼續順著小徑往前走去,來到一顆大石邊停下腳步,伸了個大懶腰,扭扭身子,仰頸望著碧藍如洗的天空和溫煦的太陽,又用力吐了口氣,這才感覺積壓在胸口的那股郁悶濁氣被完全排出,心情也好多了。
她坐在大石上雙手撐著下顎,看著一波波拍打至渠岸邊的潮水,前世她最喜歡到海邊看浪花了,這里看不到浪花,只能將就看看江面,忍不住又吁了口長氣。
想想,她穿越到這齊梁國已經十七年了,時間過得好快啊,她都要忘記自己是穿越來的。
十七年前她是個食品營養系的學生,十分喜歡烹飪,常常跟同學們在烹飪教室研發新的菜色,卻因為一名同學的疏忽導致瓦斯外泄,發生氣爆意外,她當場慘死,也許是氣爆當下產生時空扭曲,她的魂魄被吸進一個黑洞中。
恢復意識當下只見銀光一閃,她已經穿越到剛滿周歲在學走路,不小心跌落水池里的小女孩紀紫心身上。
紀紫心的爹是名人人尊重、醫術高超的神醫紀世杰,當他一根銀針扎進紀紫心那已經發青僵硬的小身板時,隨著銀針那道銀光一閃,她的魂魄也進入了紀紫心的身體。
就這樣,十七年來她取代了原有的紀紫心,代替她活下來,有著疼愛她的父母。
可惜好景不常,疼愛她的娘親在她十四歲那年死于難產,留下她跟剛出生的弟弟和愛妻如命的爹。
這靈鷲寺依山傍水,風景如畫,除了是娘最喜歡的地方外,也是娘跟爹定情的地方,因此往年娘跟爹總是要上這靈鷲寺來小住一段時間。
娘去世后,爹怕觸景傷情,因此每年就由她代替爹到靈鷲寺來幫娘過生辰祭,請廟里的方丈跟師父們為娘舉行法事祭典。
就在紀紫心感傷地緬懷著過去時,不遠處傳來白果的驚恐尖叫,“啊——”
紀紫心沒多想,跳下大石,提起裙擺便往尖叫傳來的方向跑去,沒一下子便見到白果臉色慘白地跌坐在地上,全身顫抖著不斷往后退。
“白果,發生什么事了?”紀紫心沖過去焦急問道。
“小姐……小姐……詐尸……”白果全身抖得跟落葉一樣,顫巍巍指著拽著她腳踝的那只手。
詐尸!
紀紫心秀眉微微擰起,低頭看著拽住白果腳踝的那只骨節分明的手,順著手臂往上望去。一個下半身還泡在水里,面朝下穿著藏藍色錦衣華服的年輕男子。是昨天船難上的人嗎?
這樣實在很難看出他是不是已經直奔西方極樂世界,她撿了根棍子,稍微捅了捅那個趴在水渠邊上的男子,“詐尸,沒有死嗎?”
那個面朝下的男子身形微微一動,猛地抬頭,一記如冰凌般冷冽的目光朝她射去,嚇得紀紫心“啊”一聲慘叫,一屁股坐在泥濘的地上,手中的棍子也飛了出去。
她眼睛倏地瞪大,被眼前這男子深邃銳利的眼眸給駭得腦中一片空白。
男子隨即又暈了過去,未再睜開眼睛。
紀紫心拍拍胸口安撫自己,歪頭瞇眼觀察著男子。
“小姐你沒事吧?”這時沉香也趕來了。
“沒事,被嚇了一跳而已!奔o紫心從驚艷中回神,搖頭自地上爬起,走向前蹲下身子,伸出一指探著那個下半身還浸泡在水中的男子的鼻息。
這男子雖然一身狼狽,甚至陷入昏迷,但冷峻立體的五官依舊透著一股傲然氣息。
方才只是那么一眼,但他那雙宛若冬夜星空般清冷的眼眸,卻深深烙印在她腦海里,讓她忍不住想接近他。
沉香跟白果兩人靠了過去,小心緊張地看著那個剛剛張眼現在又昏過去的男子,不約而同地問著,“小姐,如何?”
“還有鼻息,很弱。沉香、白果你們兩個快點將他拖上岸,他繼續泡在水里很快就要下去見閻王了。”紀紫心退開身子讓他們向前將人救上岸。
“什么,小姐你要救這男子?!”他們兩人異口同聲驚呼。
“羅嗦什么,快將人拖上岸進行急救。”她瞪了他們一眼,收回目光的同時掃到了污濁水面上暈染著一抹暗紅,心下大驚,“快點!”
“好!毙〗闵鷼饬耍麄儾桓以偻贤侠,趕緊一人一邊將人拖上岸翻過身。
一翻過身,他們三人同時驚呼一聲,“!”
這男子腰間插著把匕首,血水不斷自受傷的部位滲出,身上各處更有大小不同的刀傷。
膽小的白果頓時腿軟,手顫巍巍地指著男子身上的傷口,“小姐……這男的……”
紀紫心沒有多做擔擱,并起兩指探向他的脈搏,眉頭瞬間擰成一座小山丘,顧不得男女有別,直接向前拉開男子的衣袍仔細檢查。她掃過他身上不斷往外滲血水的大小刀傷,這些刀傷暫時無礙,不過腰間的傷卻會要了他的命,這匕首上淬了毒,再不處理,便會毒發身亡。
看著他腰間那片烏黑,她當下第一個直覺就是,這么好看的男人是怎么得罪人的?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再不救他,不用半個時辰他就要去找閻羅王報到!奔o紫心表情凝重地檢視男子身上的傷口。
“不是沒傷到要害嗎?”沉香好奇地問著,“腰間這位置……應該也沒傷到器官才是……”
“他腰間這把匕首上淬了毒,再不馬上解毒,大約半個時辰便會毒發而亡!
“這么嚴重的刀傷就算了,竟然還中毒!”白果嘴角一抽。
紀紫心將他身上的衣物拉好,扶他坐起并命令道:“沉香,過來,你把他背起來,不要讓人發現,偷偷將他背到我們的院子里!
“什么,小姐你要救他?”白果驚呼,“還要背到我們住的院子!”
“當然,難道你們要小姐我見死不救?”
“可是,小姐,”白果連忙提醒她,“你出門前老爺有交代,不要隨便讓人知道你會醫術,免得節外生枝,辦完法事要早點回去,你救了這男子,得繼續待在這佛寺里多久?而且還不一定救得活。”
“我知道。”
“知道那小姐你還要救?”白果低呼。
小姐雖然也是名小神醫,可老爺不喜歡小姐在他們縣城以外的地方行醫救人,就是擔心小姐會惹上是非,結果小姐現在竟然要救一個看起來背景很不單純的男子。
“當然要救。”她吃力地扶起男子,讓他靠趴在沉香背上。
“為什么?”小姐一向最聽老爺的話,這次怎么會違背老爺的命令?
“因為……”紀紫心咧嘴一笑,“美男不救,天打雷劈,你們瞧這男子長得多美啊!”
這話一出,白果瞬間驚呆,小姐竟然為了美男這個理由而違背老爺的交代!
沉香咳了兩聲,提醒紀紫心,“咳,小姐,色字頭上一把刀!
“那又如何,就是三把刀我也認了。”
“小姐!”兩人又異口同聲地低呼。
他們這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喜歡看美男的壞毛病改不了,沒辦法,誰讓他們安陽縣沒有一個男子能讓小姐看上眼,所以小姐每每出遠門,總是睜大眼盯著路上的美男瞧,眼下有這么好的機會自然不會放棄。
“好了,別羅嗦,沉香你慢慢站起來,小心把人背好。”她扶著男子讓沉香小心站起。
“小姐,這男子會身中多刀,背景肯定不單純啊,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白果忍不住再次勸小姐回頭是岸,“而且從他的傷勢來看,恐怕也很難救活。”
紀紫心瞥了他們兩人一眼,哼了兩聲提醒他們,“難救也要救,要是不救,我會一輩子睡不好覺,你們兩個從此也別想一夜好眠!
兩人聽了滿臉疑惑。
“想知道為什么連你們兩人也睡不好嗎?”
他們又不約而同地點頭。
“因為——我現在沒有救他,屆時這個美男死后化成冤魂厲鬼,每天晚上站在我床頭幽怨地看著我,責怪我當時為何不救他一命!奔o紫心陰森森的拉長著尾音道:“而你們兩個阻止我救他也有分,到時他肯定也會去找你們兩人聊聊天的——”
一想到那情景,白果跟沉香兩人打了一個寒顫,異口同聲叫道:“小姐!”
尤其是已經將男子背在背上的沉香,更是全身起雞皮疙瘩。
見達到恐嚇效果,紀紫心收斂心情,清冷地看著白果!把詺w正傳,白果,我是名大夫,怎么可能昧著良心放任還有一口氣的人不管不顧?”
“小姐,我錯了!
“沒事,你只是遵從我爹的交代提醒我。”紀紫心一邊將人給扶好免得那人滑落,一邊叮嚀,“沉香,這男子挺沉的,你一會可得小心別摔倒了。”
“小姐你放心,別擔心,我先走了。”沉香一將人背好,拔腿便往另一條回靈鷲寺的無人小徑奔去。
看著沉香的身影,紀紫心轉身對白果交代!鞍坠悻F在馬上去跟靈鷲寺方丈要金瘡藥,就說是我不小心滑倒受傷,跟他要些傷藥,今天的法事我就不過去了,一切請方丈代勞!苯淮戤,她馬上撩起裙擺追上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