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江南,名不虛傳。
宮湄卿前世在幼年時隨母親來過江南一次,但印象不深,此次前來,才住下幾日便已深深愛上了江南。
到了江南之后,她們先到外祖家見了外祖、外祖母、幾名舅舅和舅母等人,這才到寧國公府在江南的別院,一座名喚明月別莊的宅子住下,宅子有三進的院子且才剛修了園子,占地足有三畝多,住起來也算舒適了。
尋訪女鈴醫沒有想像中容易,都過了一個月還是半點線索都沒有,不過宮湄卿也沒閑著,她答應了母親不會耽誤嫁期,閑暇便努力繡嫁衣。
這一日她二舅母孟氏送了補品過來,又邀夏氏到江南頗負盛名的寧安寺上香,她便也帶著晨露、流芳一起去。
她與母親、舅母同坐一輛馬車,她外祖雖為兩江巡撫,但向來低調行事,因此舅母也只是搭了尋常馬車而來,并無使用標記有官家標志的馬車。
馬車到了寧安寺山下時,宮湄卿聽著外頭叫賣聲頗熱鬧便掀開簾子看,外頭果然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有人說說笑笑地從山上下來,有人攜老扶幼的正要上山,還有許多做生意的小販在吆喝,想必來此燒香拜佛的人不少。
馬車忽地停了下來,車夫下來對孟氏恭敬地道:“二夫人,前方馬車堵塞,似乎是過不去了。”
孟氏點點頭,對夏氏道:“小姑子,那我們便下車步行過去吧,山腳眼瞅著便到了,左右只是幾十步路的距離!
夏氏與宮湄卿都贊同,三人便下了車,丫鬟們打了傘替主子們擋住毛毛細雨,宮府與夏府的侍衛都扮做了普通隨從隨行。
一行人步行了六輛馬車的距離,便聽到一個少女聲音趾高氣揚地道:“好啊,死不認錯是吧?既然如此,那今日無論你究竟是碰著了我還是沒碰著,本小姐都要你這村姑給我磕頭求饒!知道我是什么人嗎?堂堂知縣大人的千金,我要是磕著了碰著了,你能負責嗎你?”
宮湄卿看到地上有個乞丐模樣的男孩臉色蒼白的躺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婦人跪坐在他身邊哭,那千金小姐正和一名年約三十多歲、面貌端正秀雅的青布女子對峙著,她身后的馬車停在山上的通道上,馬車上插著兩面知縣府的旗幟,正是令車道堵塞的原因。
此時,四周圍滿了看熱鬧的香客,宮湄卿等人也不得不停下來,她讓晨露去詢問距離她們最近的一位大娘發生了何事。
那大娘嘴一撇,不屑地以袖掩嘴道:“還不是吳縣令的千金又在仗勢欺人了,她正要上山,那乞兒也不知為何忽地在她面前昏倒了,鳳娘子走在她身后,見狀趕著要救人便快步越過了她,她當即不高興了,睜眼說瞎話的說鳳娘子打了她,定要鳳娘子給她磕頭賠不是,真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與那平日里不做事,只會擺官威的吳縣令一模一樣!
大娘才說完,那吳千金又嚷了起來!拔业滥阍趺匆恍募敝吣?原來是偷了本小姐的金釵!原來你故意碰著我是為了偷東西,來人!還不把這女賊押起來,看我爹爹如何辦你!”
宮湄卿看那乞兒臉色轉白,奄奄一息,大娘口中的鳳娘子急著要脫身應是為了救治那乞兒,刁蠻千金卻一再橫阻,再這么下去那乞兒肯定會喪命的。
她疾步穿過人群走了過去,晨露與流芳一愣,竟是看不見主子身影了。
宮湄卿快步走過吳縣令千金吳貴蓮身邊時,故意大力撞了她一下,然后她哎呀一聲的叫了起來,旋即轉身怒目瞪著吳貴蓮。
“你為什么偷我的玉簪?”
吳貴蓮被那么一撞已經滿心不悅了,正要發火,對方卻惡人先告狀說她偷玉簪,頓時氣得向前一步,用雙手推了宮湄卿。
宮湄卿又是哎喲一聲,馬上倒在地上。
后面的鳳娘子眼珠子一轉便知是什么情況,那姑娘是來幫她的,她也不再跟吳貴蓮糾纏,趕快轉身去查看那小乞兒的情況。
宮湄卿倒在地上之后便直勾勾的看著吳貴蓮,沉痛地說道:“偷東西還打人,這道川縣還有王法嗎?莫非是地方父母官的縱容才有這等無視王法之人在佛門凈地狐假虎威、欺人太甚?”
圍觀的香客頓時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起來,偶爾一兩句縣令千金偷人玉簪的刺耳話鉆進吳貴蓮耳里,她差點把鼻子氣歪了,哪還忍得。
她指著宮湄卿厲聲斥喝,“你在胡說什么?我哪有偷你東西?”
宮湄卿目光平靜如水的看著吳貴蓮!斑m才我經過你身邊時,你撞了我一下,我發上的玉簪便不翼而飛,不是你偷的又會是誰?”
“你——”吳貴蓮也不是吃素的,此時自然明白眼前的丫頭是沖著自己方才的話來。
她是什么人?她可是堂堂縣令千金,這死丫頭要為人出氣也不掂掂自己斤兩,她是可以隨意招惹的人嗎?
好啊,今天她就讓這死丫頭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她雙手叉腰,咬牙切齒的命令左右隨從,“來人!把這個丫頭給我押走!”
“怎么回事?”夏氏、孟氏已在晨露、流芳的帶領下過來了,見宮湄卿倒在落葉泥地上,兩人都大吃了一驚,孟氏看了一眼那馬車,頓時明白是縣令家眷。
晨露、流芳忙過去把主子扶起來。
吳貴蓮鼻孔朝天,看著她們冷笑。“怎么?是這丫頭的家里人嗎?這丫頭得罪了本小姐,別說走不出衙門大牢了,本小姐明天就著人把她賣進青樓!”
“大膽!”孟氏也是官家閨秀,娘家父親乃是正議大夫,雖不是多大的官卻也不把區區縣令之女看在眼里。
吳貴蓮等著她們對自己下跪求饒,不想沒等到還被反斥一聲,頓覺臉上無光,不由得更大聲了!澳悻F在是說大膽嗎?你知道本小姐是什么人嗎……”
孟氏的心腹大丫鬟翠銀站了出來,輕蔑地道:“這位乃是巡撫大人府上的二夫人,適才被你推倒在地的乃是寧國公府的大姑娘,國公夫人也在此地,有你這小小縣令家眷放肆的余地嗎?”
巡撫……寧國公府……吳貴蓮頓時嚇得臉色發白!皩Α瓕Σ蛔 ⑽摇也恢馈
孟氏不等她求饒,已命了隨行的侍衛長將吳貴蓮押走,自然是押回吳知縣的府上,讓他看看他的千金做的好事。
宮湄卿見孟氏出手處理得穩妥,便想去看那鳳娘子救治乞兒的情形,誰知夏氏的大丫鬟芙蓉、春柳霎時叫了起來。
“夫人!夫人!”
宮湄卿眼見她娘暈了過去,也急忙奔過去,只見她娘額上有一層薄薄細汗,臉上毫無血色的被芙蓉、春柳架著。
鳳娘子已治醒了那乞兒,聽到她們這邊驚天動地的聲音便也疾步過來,不說適才宮湄卿幫了她,即便是毫無瓜葛的路人她也不會見死不救。
“快將她抬上馬車躺平!”
眾人一愣,宮湄卿方才有看見她為乞兒施針,想來人家或許是隱藏的高手也不一定,便大喝道:“照這位娘子的話做!”
夏氏被抬上馬車放平并仰面躺著,除了鳳娘子之外,只有宮湄卿也跟了進去,孟氏也很心急,可知道自己再上去,空間會太小,便在外守著。
鳳娘子略把了把脈,很快拿出隨身的針囊,下手如飛地在夏氏頭面、脖子、手臂分別扎了二十多針。
宮湄卿見那銀針輕輕刺入娘親額上的穴位,心里便是一縮,她與韓婆子并無學習針炙之術,此際看來不免膽顫心驚。
小半刻鐘過去,鳳娘子一直在專心致意的捻動銀針,宮湄卿也不敢出聲打擾,又過了半炷香時間,鳳娘子又將銀針動了動位置,此時夏氏輕輕呻吟了一聲,顯然是已經轉醒了,她這才放下心中大石。
“請問娘子,家母這是怎么了?”宮湄卿見對方施針的動作嫻熟,這時連忙出聲詢問。
“令慈身子孱弱,病根深種,恐怕負荷不了腹中胎兒!兵P娘子也不隱諱了,直接告知。
宮湄卿知道這意思是夏氏無法順利生下孩子,這也在她的預料之中,因此她并沒有太大驚訝,畢竟她此行來江南便是要來尋訪名醫為母延命的,自然知道她娘的身子有多糟了。
她試探地問:“敢問娘子或許識得一位姓韓的婆子,擅長用毒解毒?”
“姑娘是說韓淼淼嗎?”鳳娘子驚訝的看著她!肮媚锶绾巫R得我師姊?”
宮湄卿沒想到對方真的識得,而且還師出同門!那么眼前這位鳳娘子便是韓婆子口中那位針炙神鈴醫了,真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宮湄卿頓時精神大振,對于如何識得韓婆子,她早已想好一套說詞!靶∨釉诰┏墙纪獾谋苁钋f子后山巧遇前輩,她自稱韓婆子,當時我貪玩走遠了,忽然感到身上奇癢難當,幾乎抓破了皮,是前輩給我解的毒,我見前輩醫術不凡便談及家母身子一直柔弱,經年又多纏綿病榻,近年更是頭痛得厲害,前輩便說江南有一女鈴醫,針炙技法如仙可為人延命,因此我才特意帶著家母來此地找尋那位女鈴醫。”
鳳娘子點了點頭!霸瓉砣绱,想必我師姊來無影去無蹤,姑娘是不會知道她此時的下落吧!”
宮湄卿推算韓婆子此時已在榮親王府之中,但前生的韓婆子便是個低調性子,她有心隱身在王府之中過日子,自己承她恩惠,不但是救命恩人也是她的醫術啟蒙恩師,斷沒有將她行蹤泄露的道理。
“確實如此,小女子與韓婆子前輩僅有一面之緣,得前輩指點,感激不盡。”
鳳娘子輕嘆了一口氣!拔夷菐熸⒆詮膩G了孩子便失蹤至今,師傅也掛念著卻是遍尋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