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云與鳳娘子離開江南了,宮湄卿接下了照顧少年的重責大任。
臨行前她師傅再三交代絕對不可以將少年送到醫館,也不得讓任何人知道少年的存在,發生天大的事也等他們夫妻回來再說。
換言之,她必須在這小宅里照顧少年直到他們從京城回來為止,但萬一齊老師祖父不幸歸西,喪葬之事辦下去又豈是幾日之內回得來的?
不過,師傅有交代,弟子就要聽,何況這是她師傅收她為徒之后第一次交付差事給她,她無論如何都要辦到。
其實也沒什么好擔心的,依她所見,少年的傷已經好了大半,接下來只要每日換藥、再煎藥耐心讓他服下即可。
然而,為什么說人算不如天算,是有其道理的。
少年竟在齊云夫婦走后第三日開始不對勁了,宮湄卿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只覺燙得嚇人,令她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氣,連忙搭上他的脈細細診看。
宮湄卿前世和韓婆子學過下毒和解毒,看到少年皮膚泛起顆粒般的暗紫黑點便想到了韓婆子說過的一種劇毒,名叫血夜花,那是一種連江湖高手也難分辨的毒,中毒之后會經過好幾天才發作,在發作之前身體完全沒有異狀。
難道,少年是中了血夜花嗎?
這血夜花雖然毒性劇烈卻不難治,也不需要什么名貴藥材,只需以毒攻毒,用滾燙的熱水沾濕棉巾,反復的擦拭中毒者的身子即可,這便是所謂的以毒攻毒,以熱治熱。
然而,重生后的她可是黃花閨女,又怎么能為一名男子擦拭身子?
此時捎信到京城告知她兩位師傅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血夜花毒發后,若沒有馬上施救,不到半天,很快便會渾身泛紫,僵硬而死。而阿丁雖是男人,但每日也只是將食盒送到院里就走,這說明了她兩位師傅不想阿丁知道屋里還有別人,既是如此,自己更不能讓阿丁過來幫忙。
一時間,宮湄卿天人交戰的看著少年,而少年臉上手上的暗色顆粒越來越多了,再下去恐怕會損傷經脈了……
她牙一咬。
罷了,自己又不是真正的黃花大閨女,前世都嫁過人了,難道還怕看他身子嗎?
再說了,她這么做是為了救他的命,前世她害死了那么多無辜受累被斬的族人,今生就該多多積善,償還自己造的孽。
而且,若是延誤了施救,兩位師傅回來見到少年冰冷的尸首又會如何的沉痛?要是少年是與他們關系緊密之人,她這磨磨蹭蹭、瞻前顧后的害死了少年,豈不是恩將仇報了?
她相信,若是鳳娘子遇上同樣情況,她肯定不會顧及什么男女授受不親,會以救人為優先!她既足鳳娘子的徒弟,便該有同樣的風范才是。
下定決心之后,她便不再扭捏,先用銀針在少年咽喉胸口封住經脈,再燒了大盆熱水,打濕了棉巾,輕手輕腳地為少年褪下衣衫,口中不斷默念著醫者父母心、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五個時辰過去,宮湄卿抹了一把額上汗水,眼瞅著自己的雙手都快起水泡了,肚子也餓得咕嚕咕嚕叫,幸而少年身上的熱度漸退,顆粒也漸漸消失,此成果讓她振奮了精神,想不到自己前生與韓婆子學的醫術,今世還能救人性命,而且她能一眼識出是血夜花之毒,這也令她對自己的醫術更有信心了。
少年好轉,她也終于有時間去院子里取食盒,吃完后將食盒擺回原位,并留下紙條要阿丁送一套齊云的衣物過來。
第二日,她改為煎藥讓少年服下,不過稍稍改了師傅的配方,加入了解毒清血的藥材,阿丁送飯來時也送來一套干凈衣物。
宮湄卿為少年穿上干凈衣物,之前那套不但染血又有破損,便直接丟了。
脫衣時她一心救人,毫無感覺,此時要為他穿上衣物,見到他那結實的黝黑胸膛,她的心竟是沒由來的一跳。
她是見過元奕綸的身子,但都是在重重床幔之后,燭火熄滅之時,也未曾服侍過他沐浴,哪知道他身子具體是如何,但憑觸感,元奕綸沒有如此強健的手臂和偉岸的胸膛……
驀地,她整個人一怔,因為少年竟睜開了雙眸。
一雙深邃又陰烈的眸子,襯托得他臉容俊美不凡,令宮湄卿有片刻怔忡,怎地他相貌有些熟悉?自己在哪里見過他嗎?
“你是誰?”少年開口了,聲音低沉略沙啞,卻十分動聽。
宮湄卿看著他那雙深邃的琥珀雙眸,暗嘆著這男禍,生得如此,是要勾引多少少女的芳心?
幸好,她自認已歷經滄桑、絕情斷愛,不會被名小小的少年給迷惑,遂清了清喉嚨說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同兩位師傅將你從藥林山上救下來!
少年對誰救了他似乎不感興趣,他直直地望進宮湄卿眼眸里,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宮湄卿自然是不能告知自己是寧國公府的閨女,便取了母親的姓氏說道:“我叫夏卿兒。”
“卿兒?”那少年一笑!暗故莻好名字!
宮湄卿瞪著他,這小子,都不知道他自己之前傷得多重,他們又多費神救治他,如今醒來了卻是半句道謝也無,凈顧著問她名字,莫非是個不著調的登徒子?
心里來氣,嘴上便不客氣地問道:“那么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嗎?”少年笑了笑!拔医絮!
“貔貅?”宮湄卿瞪直了眼。
這小子會不會太托大了?貔貅乃是神話傳說中的一種神獸,龍頭、馬身、麒麟腳,形狀似獅子,毛色灰白,會飛,兇猛威武。
他竟然說自己叫做貔貅?想來跟她一樣也是化名,既是化名就該謙遜點,叫小四、小五、小六或小羊、小馬豈不是更好,更不受人注意?
“這里是你家嗎?”貔貅轉了轉眼眸,他倒是沒聽到別的聲響。
宮湄卿看著他那微微扇動的耳垂,心想他武功肯定不凡!安皇牵@里不是我家,是我師傅為你安置的處所,他們有急事上京去了,留我在此照顧你!
貔貅半撐起身子。“我現在應該可以起來了吧?”
貔貅說著就要起來,宮湄卿嚇得連忙把他摁回去!澳阒辛藙《,毒還沒全解,不能起來。”
貔貅勾了一下嘴角!霸瓉砣绱耍莿《尽y怪我會打不過……”
宮湄卿也很想知道那血夜花的原毒長得怎么樣。“知道是誰對你下的毒嗎?”
“不知道!滨骼渚难劾锖鋈婚W過一抹陰鷙!白詈貌灰屛艺业,否則我會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貔貅那森冷的語調與冷凝的表情令宮湄卿忍不住問道:“你是江湖中人?”
貔貅劍眉一挑!澳阆胫?”
宮湄卿點點頭。
他眸底飛快地掠過一絲似有若無的興味!跋胫谰妥鲲埥o我吃,我吃飽了自然會告訴你。”
宮湄卿也不覺得這要求有什么過分,他躺了這么些天,此時饑腸轆轆也是人之常情,不過阿丁送來的食盒已經讓她吃完了,此時也晚了,外頭的飯館恐怕都打烊了。
“你躺會兒,我出去買米買菜!闭f是買,但夜深人靜的能上哪買?自然是回聽荷小筑去取嘍。
她本來想讓他答應不會走出去,但想到她兩位師傅只交代了不可讓別人發現他的存在,并沒有說要限制他的自由,便把話吞了回去,料想他此時身上還有傷跟毒呢,也無法離開便是。
果然如她所想,當她回聽荷小筑取了米肉菜和一些藥材回來時,他還躺在床上假寐。
前生未嫁前,她十指不沾陽春水,連個小點心也不會做,嫁入王府后為了討元奕綸歡心,她才學了做菜,又因為榮親王府的男眷都特別嗜吃甜點,她便將大部分心思花在做甜食上,此時做起飯菜倒也有模有樣。
他多日未進食,一時也不好吃油膩的,因此她便做了容易消化的菜肉粥。
她將粥吹了半涼,端進房里,貔貅已經坐了起來,半靠在床頭了。
她將托盤放在桌上,正想叫他下床吃粥,他卻道:“剛試過了,腿腳無力,下不了床!
她忖度著他傷勢可能傷及腿腳,便把托盤端到床邊想交給他。
不料他又道:“雙手也沒有力氣!
宮湄卿一愣,那現在是要她喂他嗎?
顧及他身上的黑顆粒才褪不久,體內也還有毒素,可能會有此情形,她只好認命地喂他吃粥了。
想她前生也沒如此喂過元奕綸,現在這是破天荒了……
貔貅像是頗為滿意她的順從,嘴角一直高高揚著,又讓宮湄卿懷疑他根本是故意的,故意要讓她伺候。
不過,他對她的手藝很捧場,將一大碗粥吃得涓滴不剩,也不枉她煮得辛苦又喂食得辛苦了。
吃完了粥,宮湄卿便為他換藥,之前他都是昏迷的,她便順順地換藥,也沒出什么事,今兒被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眸盯著,她倒是顯得有些手忙腳亂了,藥粉簡直在亂灑。
貔貅像是很享受她的慌亂,兩眼瞅著她,不緊不慢地問道:“你家在哪里?這么不回去成嗎?”
她自稱是小戶之家,這問題倒是問倒她了,小戶人家的閨女能跟男人單獨過夜嗎?
她清了清喉嚨,淡淡道:“不打緊,師傅向我爹娘打過招呼了,而且我們——咳——江湖中人,不拘小節,不會在意這個!
貔貅似笑非笑!霸瓉砟阋彩墙腥!
“也?”宮湄卿耳朵很尖的聽到了!八,你是江湖中人嘍?”
“算是吧!”他模棱兩可地說。
宮湄卿沒好氣。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算是吧!根本是騙她為他做飯嘛!
她粗魯的為他做最后的包扎。“藥都換好了,你睡吧!該到服藥的時間我再叫你!
她沒說出她師傅名諱,也沒問貔貅是否認得她師傅,因為師傅并沒叫她問,她便不能自作主張,或許兩位師傅只想救他,并不想讓他知道是他們救了他,況且這小子也沒開口問救命恩人是誰,她又何必雞婆。
這一夜,她仍舊在貔貅床邊守著,生怕他有什么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