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桀進到許樹茵家中,把正坐在客廳看電視、嗑瓜子的一大群人全嚇到了。
“阿茵……這不是上次……那個士林夜市?”許樹茵的爸爸立刻敏感地察覺到有人要跟他搶女兒了,瞅著左桀。
“嗯……”許樹茵紅著臉低下頭,拉著左桀濕透的衣角,小聲地說:“跟我來!
這是許樹茵第一次帶男人回家,這對許家人、林家人,還有整個左鄰右舍都是天大的大事啊!
“孩子的媽……”許爸爸推推坐在旁邊的老婆!鞍⒁鹪趺窗阉麕нM房間去了?”
“哎唷……孩子都長大了,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許媽媽回過神,拍掉老公的手,見到許樹茵終于開口說話,松了一口氣。
沒多久,許樹茵又走出來!案,你拿套衣服給我!
“喔……好!
許樹茵拿到衣服又鉆進房里。
“孩子的媽……”許爸爸又推推老婆!澳莻……他換衣服,阿茵怎么也進去了?”
“吼——嗑你的瓜子啦!”許媽媽抓了一大把瓜子塞進老公手里。
許樹茵面對窗戶,等待身后的左桀換上干凈的衣服。
“好了嗎?”等很久,她不敢貿然轉過身去,盡管他們過去是情人,但是,現在正處于尷尬的階段。
左桀走向她,擁住她。
她敏感地撥開他的手,往前挪一步。
“你、你要說什么,就、就說……”她還是不敢看他。
原就不是硬心腸的人,一見到他憔悴的模樣,她比他還痛。
內心很多掙扎,愛與不愛,實在不是理智可以控制,回家的這段時間里,她想了很多,反反復覆,始終無法下定決心。
就在剛剛拿傘出去時,她也警告自己,交給他之后就立刻回家,結果遠遠看見他被雨淋的模樣,她就哭了。
愛情好難懂啊……好想擁有超能力,好想看清他內心的想法,好想知道那一夜他為什么走開,好想知道為什么他要把手機關掉,讓她一個人在痛苦中漸漸絕望。
想恨他恨不了,想怪他也只能找些自己也沒有證據的理由怪他,最后,是等到萬念俱灰、心力交瘁,跟公司請了假,選擇暫時離開臺北。
“樹茵……你……那一晚……”提起那個如惡夢般的夜晚,他心揪痛了。“我父親過世了。”
“。俊痹S樹茵驚訝地轉過身來。
“對不起……我把你的事忘了,整個星期都在處理我父親的后事!
“為什么現在才說?”許樹茵瞪著他。
左桀看了她一眼,為難地低下頭。
他一直如此,將真實的自己隱藏起來,不想麻煩別人,不想讓她擔心。
“你知道我最、最、最氣你什么嗎?”她抓住他的手!澳阋恢卑盐耶斖馊,有什么心事都不告訴我,我們交往快一年了,我對你一點也不了解,我甚至想過,你是不是孤兒,為什么從沒聽你提過家人,一句話,只要一句話……”
眼淚自她瞪大的眼中落了下來,要指控他,又心疼他一個人承受喪父的痛苦。
“你離開的時候,只要告訴我……就一句話,或許我就不會失去我們的孩子了……”
那一夜,她哭著騎車回家,不斷冒出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騎到巷口時沒注意到右方出現的機車,發現時,已經來不及閃避。
那一瞬間,她只記得護住肚子里的孩子,放開了握著把手的手,機車倒下,連人帶車,滑了一公尺遠,下腹一陣劇痛后,一股溫熱漫過她的大腿,她忍著撕裂的疼痛,拚命爬去撿起袋子,翻出手機,打電話給離她最近的溫怡芬。
唯一的念頭就是想保住孩子,保住她和阿桀的孩子——
“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沒了,我們的孩子就這樣沒了……”她哭倒在左桀懷里,無力地捶打著他的胸膛!盀槭裁础瓰槭裁匆@樣對我……為什么現在才說……”
“樹茵……”她哀慟的控訴酸了他的眼,后悔的眼淚自他以為早已干涸的眼中溢出。
“是我不好,是我不對……”后悔改變不了事實,想象那一夜許樹茵面對失去孩子的痛苦,再怎么做都無法彌補他犯下的錯。
應該加諸在他身上的痛苦,為什么讓她來承擔?是他害了她。
“我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男的叫左皓,女的叫左欣……我還去裁了布,粉紅的、粉藍的,白的,紅的……”
左桀只能緊緊地抱著她,任她發泄,從林順發知道這件事的反應,他知道許樹茵一直獨自承受這些痛苦,什么也沒說。
“阿桀……我好痛苦,一直夢到孩子,是個男孩,他問我,為什么媽媽沒有保護他,他討厭媽媽……”
“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們,是我的錯,樹茵,別自責……”他捧起她的臉,不斷拭去她拚命冒出的淚水!皹湟,別哭了,那孩子會再來做我們的小孩,會再給我們一次機會補償他,他會知道你有多愛他,不會討厭你的!
“會嗎?他還會愿意做我們的孩子嗎?”她抬起淚汪汪的眼看他。
“會的,一定會的,你是個好媽媽,我會盡力做個好爸爸,相信我,我們一起努力!
“阿桀,可是我害怕……”
“別怕,我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不再讓你受任何傷害,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證明我的心!
許樹茵眼淚漸收,看著和她一樣眼淚早已泛濫成災的左桀,她停止了哭泣,拭去他的淚,知道他和她一樣痛苦。
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不是故意要丟下她,他的父親過世了,他受到的打擊不亞于她啊!
兩人凝望著彼此,看見悲傷,看見后悔,看見濃得化不開的情感,這一刻,愛又將他們的心系在一起了。
兩人的混亂才歇,門外卻出現吵雜的爭吵聲。
“你放開——讓我進去——”
“你別沖動……”
砰!砰!“阿茵——開門——”
“哎呀,這個時候你別再去刺激阿茵了……”
砰!砰!“那個誰——有種就給我滾出來——”
門外,幾個人架住許爸爸的手,許爸爸用腳踹門板。
許樹茵要走去開門,左桀擋住她,擔心門一開會傷到她。
他將門閂拉開,一剎那,門果然就被踹開了。
“你這個家伙——”許爸爸一見到左桀就把腳抬高,準備踹過去。
“求你答應讓我跟樹茵交往!弊箬钫埱蟆
“別想——”許爸爸黑黑瘦瘦的,手勁卻很大,幾個架住他的人被他拉得同時往前走。
“你這家伙把我女兒弄哭了,還想要叫我答應你們交往,你作夢——”聽不清楚他們的對話,只知道女兒哭了,許爸爸心疼不已,就算左桀沒有把許樹茵弄哭,他也不會同意的。他的寶貝女兒,才二十三歲,起碼三十五歲才能談戀愛,四十歲才能嫁人。
“爸……”
“別哭,我幫你把這家伙趕走!
“爸……我愛阿桀……我們已經交往一年了……”許樹茵小聲地說。
女大不中留,居然幫外人說話?!許爸爸瞠目結舌,潸然淚下。
“好、好……只要你幸福,爸媽不會阻止你的……”許媽媽從她這整個星期失魂落魄的樣子,早就知道女兒一定是為情所苦,既然談開了就好。
“誰說我不會阻止——”許爸爸被拖到后面,大吼。
“你爸就那一張嘴,不用理他。我去多準備幾道菜,你叫……”許媽媽看向左桀,心想,這男孩好俊啊!
“叫我阿桀。”
“好,阿桀,晚上在這里吃飯,哦!”
“不準吃,不準吃我家的飯,米是我買的——”許爸爸努力做最后的抗議。
原來,許樹茵固執直率的性格,是源自于許家血統。
。
隔天,兩人回臺北,火車上,左桀將自己的過去,認識林順發時的叛逆,自我放棄的人生觀,全告訴許樹茵。
失去孩子的打擊與教訓太深、太沉重了,他牢牢記在心里,這代價太大了,再不要重蹈覆轍。
過去,他從不在乎別人誤解他、扭曲他,也不讓自己有太多感受,假裝他也可以不在乎全世界,但是,許樹茵不同,她全心全意,毫無理由地愛他,他發誓再不讓她受一點委屈,再不讓她感到不安。
“所以,你會去做業務是因為溫姊的那場官司?”
許樹茵終于了解為什么他那么照顧溫怡芬,疼愛小堯,因為他知道單親媽媽的辛苦,了解孩子在一個不健全的家庭中長大的痛苦。
“嗯……我父親開出來的條件,我原本打算一年的約定結束后再另外找工作的,不過,我父親過世了,我得對那間公司的員工負責,至少得找到最合適的管理者。”
這件事對許樹茵而言還是很錯愕——一個業務,突然之間變成一間公司的負責人,左桀的身世與人生際遇的變化實在太戲劇化了。
他肩上承受的壓力一定很大。
她已經開始工作,知道公司里人多嘴雜,她一進公司就擔任設計師,惹來不少閑言閑語,何況是他的狀況。
“我了解,只是……你搬回去照顧你大媽,以后我就不能隨便去找你了……”
“你也搬來跟我們一起住!弊箬钤揪瓦@么打算。
“不行啦!”她紅了臉。“有長輩在,怎么可以……”
“還是你想先結婚?”
她搖搖頭!疤炝,我爸短時間內可能還無法接受。”
她當然高興終于從左桀口中聽見兩人的未來,只是……她的心里還有一層陰影在。
雖然左桀就要搬離現在的住處,跟溫怡芬的接觸會減少許多,但是,這并不能減輕她胸口的沉重感。
她太善良,仍為自己曾私心地想隔離他們而耿耿于懷,她希望大家都幸福,而不是將自己的快樂建筑在另一個人的痛苦上。
因為喜歡溫姊,也喜歡小堯,如果他們過得不好,她的快樂減半了,幸福感也消失了。
“原本,我想找到另一份穩定的工作之后再考慮結婚的事,我一無所有,不想讓你委屈,但是,我現在只想早點把你據為已有。”
“嗯……”她懂了,全懂了,左桀一直將她放在心里,只是不說。她偎向他懷里。“其實,我不怕吃苦,只怕讓你為難,怕加重你的負擔,怕你心里有事不讓我知道!
他摟緊她,微笑了。
因為都為對方著想,差一點,他們便要錯過了。
走出臺北車站,騎車回到左桀住處,溫怡芬一見到他們回來,立刻從店里走了出來,擔心地摸摸許樹茵的臉頰,捏捏她的手臂,見她瘦多了,頻頻搖頭。
“才一個多禮拜,瘦成這樣?!不準再瘦了,多沒精神,讓人擔心!彼呢煿职鴿鉂獾年P心。
為此,許樹茵更內疚,抱著溫怡芬,像個小女孩似地撒嬌。
出車禍那幾天,溫姊把小堯送到前夫家,從早到晚照顧她,陪伴她,這份溫情,她只能牢牢刻在心上。
“回來就好,未來一定會有更美好的事等著你們,沒有過不去的難關,要對自己、對阿桀有信心!睂λ麄儌z的感情,溫怡芬似乎是全然釋懷了。
“溫姊……”溫怡芬對她的好,許樹茵不知該如何回報。
“喂、喂、喂……別哭,阿桀在瞪我了。”
許樹茵回頭看左桀,他果然皺起眉頭。
“他嫉妒我們感情好!痹S樹茵朝他吐吐舌頭,
左桀嘆氣,女人真的跟孩子一樣,前一秒哭,下一秒又笑了。
“別理他,我們到店里聊天!睖剽覍⒃S樹茵拉進店里,做了一杯飲料給左桀,便將他打發走。
“樹茵,來,把這湯喝完。”溫怡芬走到店后方,從燜燒鍋里盛了一大碗生化湯。
“這是?”
“我提了你可不準再哭。”
“嗯……”許樹茵知道她將說什么,忍住,點頭。她要相信阿桀的話,相信那個孩子還會回來做他們的寶貝。
“女人小產跟生產一樣,一定要補身子,不然以后會有好多小毛病,我想你回家一定沒讓你母親知道,你年紀又輕,不懂這些,沒關系,溫姊幫你補回來。”
這些日子,因為不知道許樹茵何時回來,溫怡芬每天都熬一包生化湯溫在燜燒鍋里,很擔心她的身體。
“你這個禮拜不要搬重的,也盡量不要蹲太久,不能碰冷水,不能吹風,每天都來我這里報到,下個禮拜我再燉些補湯給你補身體!
“謝謝……”許樹茵一感動就紅了眼眶。
“哎呀!也不能哭,記住,還有,那個……也叫阿桀忍耐個一星期!彼s緊擦干許樹茵的眼淚。
“嗯!痹S樹茵點頭,忍著不哭,乖乖地喝完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