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茶店打烊后,許樹茵騎她的五十CC小綿羊載著左桀到面攤。
左桀總是說他沒有機車駕照,非要許樹茵載,每每他的長腿踩在機車踏板兩邊,大褪內側不經意地觸碰到她,她就會心跳加速小鹿亂撞,差點忘了怎么加速。
幸好,他沒把手扶在她腰上,否則,她肯定當場手軟摔車。
面攤在熱鬧的馬路與巷口交接處,小小的推車,旁邊擺了四張折疊方桌,面攤老板是個外省老兵,濃重的口音,脾氣古怪,但面很好吃,鹵菜更是一流。
機車停妥后,左桀長腿一跨,翻下車。
“老板,干面一大一小,一顆鹵蛋——”他總是人沒到,聲先到,每次出現氣氛就變得熱鬧滾滾。
“阿桀、小煤炭你們來啦!”阿達聽見聲音,高興得從面攤后面沖出來。
“你叫我們來,敢不來嗎?”左桀將阿達揣進懷里,刷刷他頭頂上的金發。
“呵、呵……”阿達很開心,連忙招呼!白@邊,幫你們留了位子。”
許樹茵坐到左桀幫她拉開的椅子上,發現一件事。“阿桀,你看……阿達在煮面欸……”她推推左桀。
“唔……神秘兮兮的,原來是升遷啦!”
兩人不約而同地都盯著專心煮面的阿達看,臉上盡是為他高興的喜悅。
沒多久,阿達端來兩碗面,額上熱汗直流!俺猿钥,我煮的。”
“變大廚了溜!”左桀抽出筷子,挾起一大口面,呼嚕呼嚕塞進嘴里。
阿達立在一旁,緊張萬分,不時拭汗。
“贊啦!”
“好吃!”
左桀和許樹茵同時比出大拇指。
“嘻……”阿達傻笑!澳悄銈兟,我去忙了!
“喏,你的一半鹵蛋!弊箬顚脒咞u蛋分給許樹茵。
一人一半,感情才不會散……許樹茵低頭咬了口,臉紅了。
“阿桀——”面攤老板突然出現,一屁股坐下,推了一個信封給左桀。
左桀納悶地看看老板。
“收回去——”老板將信封往他懷里塞!鞍⑦_是俺的得力助手,薪水俺會付!
左桀笑了笑,將信封收進牛仔褲的后方口袋。
“以后俺這面攤會交給他,不能很有錢,不過,生活夠嘍!”
“嗯……”左桀點點頭,吸了口氣!爸x啦!”
“謝啥,吃面、吃面——”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害他差點嗆到!斑@兔嵬子煮面比俺還計較,少一分鐘都不成,客人全都得等他。”
老板口氣像罵人,說完卻哈哈大笑。
“跟你一樣,硬脾氣,你老了,脾氣收斂點。”左桀勾勾嘴角。
“呿!別像個娘兒們啰哩叭嗦的!崩习暹艘豢,其實很高興左桀的關心。撐著桌面站起來!皳Q我去洗碗了!
左桀繼續吃面,發現許樹茵一直盯著他。
“看什么,看我就會飽?”
“我覺得你有一種魔力!彼⑿Γ冻隹蓯鄣男』⒀,她終于了解左桀是怎樣地在照顧阿達,讓人無從察覺的溫柔。
“嗯?”他挑起一邊眉毛。
“會讓人變得很幸福的魔力!
他愣住。沒有人這么對他說過……
許樹茵驚覺說了很不好意思的話,害羞地低頭挾起一口面。
左桀一直覺得自己令身邊的人痛苦,他活在社會邊緣,不負責任、頹廢地過活,盡量不麻煩任何人,也讓自己變得冷漠無情。
他的肩扛不起任何人的期待,也承載不了任何感情,對他而言,什么都可有可無,但是……他卻因許樹茵一句不經意的話而動容了。
他能讓人幸福嗎?
他望向許樹茵,心柔軟了起來。
不是的,是她,她太單純了,太相信人性的美好,將他歸于善心人士,是她,讓他對生活不知不覺中有了期待,凡事不再往陰暗里頭鉆,因為有她,所以,他變得更常笑,因為笑,所以變得快樂。
“笨蛋……”他揉揉她的發!皼]頭沒尾的,講什么。”
“真的嘛……”她抬起臉抗議。“跟你在一起,真的覺得很幸福!
“欸?”
“啊……”許樹茵皺起一張臉,后悔說出這句話……這下更糟,更不好意思了。
“吃面……”看著滿臉通紅的許樹茵,左桀才意識到她對他的感情,突然之間,兩人都有些尷尬,左桀手長腳長的,換了幾次姿勢,仿佛怎么擺都不對。
剛剛她那句話,聽起來,會讓人胸口,咻地……熱了一下。
這不是他第一次被告白,卻是第一次認真地思索要如何回應。
一個晚上,左桀想著許樹茵滿臉通紅,羞澀的表情,睡不著覺。
他不認為許樹茵喜歡他是件好事。
左桀沒去考慮自己對她的感情,只想著,不能讓她愈陷愈深。
像他這樣的男人,沒有未來,玩世不恭,不想負擔也負擔不起任何情感,不值得她如此看重。
他起身,望著月光,叼著煙,任煙熏疼了眼。
怎么會不知不覺地就走到這里?
想著明天以后的事,他的世界仿佛一瞬間從陽光明媚轉成烏云密布。
星期六下午——
許樹茵仰頭看向二樓,從二樓窗戶傳出熟悉的麻將聲和男女嬉笑的聲音。
一個星期過去了,自從上次到面攤吃宵夜,之后,她便沒再見過左桀。
她知道他在,也聽過他踩著鐵梯下樓的聲音,但是,他從另外一頭離開了。
她不明白為什么他突然躲著地了?
是她說錯了什么,還是做錯了什么?
每天,都側耳傾聽二樓的聲響,一次又一次看著手表,期待他像往常一樣,點杯飲料,在店門前和她聊上幾句,用玩笑的口吻問她:“小煤炭,什么時候跟我去約會?”
她愿意陪他去吃宵夜,愿意跟他去約會,當他心情不好時愿意陪他去唱歌……但是,他不再見她了。
一想起左桀可能討厭她,她的心就好痛,像挨了一棍,卻無處訴說這股疼痛。
“怎么了?在想什么?”溫怡芬見她直發呆,關心地問。
“沒什么!彼龘u搖頭,低頭整理已經擦得發亮的不銹鋼臺面。
“怡芬——送十杯綠茶上來——”
突然,左桀的聲音從上方傳下,許樹茵的心臟陡然漏跳了一拍。
“好——”溫怡芬抬頭應了聲。
許樹茵俐落地算好十個杯子,一一添入糖水、冰塊,等溫怡芬注入茶水后,封上封口,再均勻搖晃,裝入塑膠袋里。
“溫姊,我送上去!彼孟胍娝孟,好想。
“好。”溫怡芬從她熱切的眼神中看出了點什么,輕輕點頭。
許樹茵手提十杯重量杯飲料,走上后方樓梯,隨著階梯一步一步往上踩,她的心臟愈跳愈加劇,短短的一段樓梯,幾次停下來調整呼吸。
到了。
通往二樓住處的大門就在眼前,她練習笑容,練習見到左桀時要擺出的表情,也許再說幾句搞笑的話,她想念他的笑容,想念他的大手揉著她的發,輕笑她:“笨蛋!
想念得眼眶幾乎要泛紅。
叩!叩!她敲門。
“自己進來——”左桀在門內喊著。
她吹吹被緊張的汗水濡濕的手心,旋開門上的把手,走進去。
這是她第一次踏上二樓,踏進左桀的房間。
屋里,煙霧彌漫,她咳了兩聲,揮開眼前的白煙。
幾個人圍在方桌前打麻將,有的坐在后方觀看,有的躺在木地板上睡覺,也有人無聊地翻著最新一期的八卦周刊。
她看見左桀了,他叼著煙,坐在牌桌旁。
“喂,去拿飲料,錢在這邊。”左桀用腳踢踢坐在一旁的人。
他頭都沒抬,連一眼也沒瞧過她。
飲料被拿走了,錢也握在手里,她的雙腳卻還黏在原地,無法動彈。
她希望,一眼也好,他能看她一眼,讓她知道一切都沒變,是她多想了,他只是剛好沒有經過店門前,只是剛好沒空下樓找她聊天……
“這把自摸給你吃紅。”左桀將身旁的女孩攬進臂彎里,調笑著。
“那我摸……用我的奶油桂花手幫你摸一張!迸①酥男靥,軟若無骨。
“YA——真的自摸了——”女孩放下手上的牌,勾住左桀的脖子,親吻他的唇。
“收錢、收錢——”左桀按熄手上的煙,露出微笑。
他,始終像似沒注意到站在正前方的許樹茵。
淚珠悄悄地涌上眼眶,許樹茵一咬牙,轉身下樓。
在她轉身的同時,左桀微微一抬眼,望向她的背影,不過,很快視線又回到牌桌上。
許樹茵沖下樓梯,淚水已經布滿了臉頰。
左桀討厭她了,不想理她了……
“樹茵?!你怎么哭了?發生什么事?”溫怡芬被她的眼淚嚇了一跳。
所有人看見的許樹茵總是笑容滿面,無論客人再多,工作再忙,課業再沉重,她還是不變的樂觀開朗,帶來笑聲,連小堯也老是念著要去找姊姊。
“不是……屋子里都是煙,嗆到了……”她很快拭去淚水,擠出笑容。
“喔……”溫怡芬松了一口氣,拍拍她的背。“他們那些人都是老煙槍,下次我去送好了!
“嗯……”許樹茵再也不想上樓了。
若是再見到冷漠的左桀,她怕自己會在他面前崩潰。
原來,一個人的表情,就有摧毀世界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