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恭回到應府簡單梳洗之后,便問了奉化到底是怎么把人跟丟。
奉化忍住羞辱道:「那位丫鬟并非獨自前往,而是跟個女眷坐馬車前往濤風閣,就在他們進入大廳后,廳里萬頭攢動,一個不小心就看丟了她倆的身影,濤風閣占地又就大,屬下只好一處一處的尋,直到聽見有人出事了,屬下才……只是一踏追到濤風閣外,便見大人與她一起,而一眨眼大人就……」
宇文恭托著腮,沒有被人擺一道的惱怒,反倒問:「那當頭你怎么不繼續跟著她?」天曉得她還有什么要事待辦?與她同行的女眷又到底是誰?這些事不查凊楚他心里不痛快。
「可大人掉進江里,屬下……」
「下回盯緊點,要是人再跟丟了……」宇文恭微帶警告地截斷他未竟的話。
奉化垂首領命,但又忍不住道:「大人,那位丫鬟確實很不尋常,仿佛知道我跟上似的,可一般會武的丫鬟再了得也不可能察覺得到!共皇撬虢o自己掙回面子,實在是他就算在京衛排不上前十,也還是拔尖的,沒道理連個丫鬟都盯不住。
宇文恭斂目沉思,愈想愈是想不通。「可如今想查她的底細恐怕不容易。」別說跟一般丫鬟比了,她的俐落和沉穩不輸男人,武藝甚至不輸京衛。習武并非一蹴可幾,天賦再高,也要多年的心血才能到她如今的功底,問題是她才十五!
「那就查她主子吧。」宇文恭話落,朝奉化擺了擺手,「今兒個也累了一天,下去歇著,明兒個一早到按察使司問問大人昨兒個的命案是否有進展。」
奉化應下來后便先行告退。
宇文恭褪去外袍往床上一躺,一閉上眼,出現的便是迎春那突然綻開笑靨的面容,細細回想,那笑中噙著幾分尋釁和放肆,雖不至于有看輕他的意思,但卻是肆無忌憚的恣意。
當她看著他時,他有種奇異且難以形容的感受,明明就是張面癱臉,可不知怎地會教他認為,她是識得自己的。
真是詭異。
至于她的傷……更是教人參不透,如此狡獪又玲瓏剔透的人會讓自己受傷?也許,她的傷勢也是個關鍵,只可惜是個姑娘家,又傷在手臂上,難以窺探,或許從她的主子下手也是個法子。
亂七八糟地想過一通,他疲憊睡去,待翌日清醒奉化已在門外候著,大有雪恥的意味,今兒個一早就已經都將事情給辦妥。
「嵇大人沒進按察使司?」宇文恭微詫問著。
「正是如此,所以屬下就跑了趟兵備道衙門,才知道原來嵇大人上府衙了。」瞧宇文恭還托著腮等著,奉化便將打聽來的第一手消息道出,「聽說應大人和嵇大人搶著要辦理李三才命案,嵇大人斥罵應大人越權,可應大人又道命案是在卞下城發生,自然是由他處理。」
「然后呢?」
「后來兩人一道前往李三才府上。」
宇文恭沉吟,這樁案子,論理,確應該是交給嵇大人,因力死者是龍太衛指揮使,龍太衛位在清中縣,嵇韜身為卞下掠祭使,轄管底下三府六州三十六縣鎮的刑案,尤其又銜職兵備道副使,由他查辦更合理不過,應容想辦這案子,就算辦了也得上呈,既是如此,又何必搶?況且龍太衛屬漕衛,到最后也得呈到漕運總督衙門,也就是他七叔那兒……所以,這兩個人莫不是生出嫌隙了吧,要不爭什么?
「大人,咱們也要前往李三才府上嗎?」奉化低聲問看,盡管很壓抑,但還是不難看穿他想逮著機會雪恥。
宇文恭涼涼看他一眼!肝胰ツ抢锸裁礋狒[?」光是插手富戶命案就已經太過,他還主動攬和進去做什么?除非還有什么其他變化!附駜簜咱們就閑散點過,何況再幾日我就要回京了。」
「可那名丫鬟……」
「你要是想盯就去盯吧。」
「屬下這次必定會辦妥。」不讓他雪恥,他怎有顏面回京?
宇文恭似笑非笑,由著他。
然而,奉化才踏岀房門便哀叫了聲,宇文恭抬眼望去,就見奉化人跳到門邊,一只貓兒正大搖大擺地朝他走來,他不禁笑罵,「怕狗就算了,你何時也開始怕貓了?」
「怕貓的是公孫大人。」奉化忍不住替自己平反,他頂多是怕狗而已。
想起怕貓的公孫令,宇文恭看向貓兒的目光愈加溫柔,拍了拍旁邊的位置喚著,「過來,喵。」
貓兒躍上榻邊,朝他喵喵叫著。
他輕撓著貓兒的下頷,想起明明怕貓的公孫令還是努力將它救回來的過往!高鳎愕倪\氣真好!
當年這貓命懸一線都救得回,而他的公孫在命懸一線時,可有人救她?
宇文家的宗祠里,刻意壓低的嗓音交談著——
「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朝中的局勢看來是偏向大皇子,你心里是如何盤算?」聽著宇文散的問話,宇文恭眉頭微擰,因這話里已透露他七叔也是大皇子一派,照理七叔該如他一般選擇二皇子才是,畢竟二皇子的母妃是他姨母,他倆是表兄弟,自然挺自家人。
「七叔,儲君一事輪不到咱們置喙,皇上該已擬詔才是。」最終,他只能如此回應。
「不管哪位皇子登基,七叔依舊會安穩地待在漕運總督這個位置上。」
「你說這什么話,像是我怕這官位給人搶了似的!褂钗纳]好氣地道:「倒是你還好嗎?你娘就這么去了,把你的婚事又給拖住了!
「那不重要!褂钗墓闹钗纳⑦z憾的是因他父母接連去世,他為了守孝連退兩門對宇文家有益的親事,他不想討論這話題,正打算借故離開,卻又聽宇文散道——
「怎會不重要?你可千萬別跟公孫令一樣隨便娶個小戶姑娘,也真不知道三姊到底在想什么,怎會允了那門親事?」
「公孫?」他詫問著。
「他沒跟你說?」宇文散同樣詫異。「你倆不是向來要好?」
宇文恭沒吭聲,整個人愣在公孫令要成親的消息里,突地聽見外頭傳來奉化和公孫令的聲音——
「你這家伙連及腰的溪都不敢踏進,你還敢侍在宇文身邊?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現在接任水師提督?」
「水師又不一定要下水……」回應的氣勢一整個虛弱。
「再頂嘴!」
待宇文恭踏出屋外,就見兩人走在一塊,公孫令手上像是擰了個燙手山芋,舉得遠遠的,想丟又不敢丟,就這樣一路走。
「公孫哥哥,你手上的是……」半路上,應昭華和應容硬是將公孫令給攔截了。
「貓它受傷了,你……想個法子治好它吧!挂姂讶A伸出手,公孫令二話不說地將奄奄一息的貓兒交給她,不禁慶幸宇文恭邀了她和應容到宇文家宗祠。
應昭華歡天喜地接過手,宇文恭見狀,便差下人去將城里的獸醫找來,隨即拉著公孫令到一旁。
「上哪去了,身上都弄得半濕。」
「到上頭走走,聽見貓叫聲,本來要奉化去救的,誰知道他竟然怕水,子規,他不諳水性,讓他隨侍這樣妥當嗎?」
「誰管他如何,你身上都濕了!」他惱火地將她帶進屋里,找著衣裳讓她換,隨即背過身等著她更衣。
公孫令瞧他壓根沒打算離開,只好躲進屏風后換著,才換到一半便聽他道:「聽說你要成親了!
「嗯,我娘安排的,說……這樣好!购唵蝸碚f就是為了掩人耳目!府吘刮乙呀浀搅诉m婚之齡,與其讓人議婚,倒不如先挑個心腹。」
「為何沒跟我說?」
公孫令微皺眉頭,不懂他的怒氣到底是從哪來的!赴,這種事你要我怎么說?」他明知她是姑娘家,難不成還要她大大方方地跟他說:她要娶妻了?得了吧,權宜之計有什么好說的,她不說,他也懂呀。況且他去年喪母后心情一直大好,這種芝麻綠豆大的事真是不值一提。
「你該說的!
聽見嗓音近在耳邊,一抬眼,發現他已走到屏風后直瞅著自己,盡管衣袍已經換好,可他突然逼近,還是教她心底微驚了起來。
「說與不說有差別嗎?橫豎我要娶的人你也識得,真沒什么好說的。」不過是場鬧劇罷了。
宇文恭瞅著她,久久未語。
后來,他認為自己太過大驚小怪,畢竟這是權宜之計,否則依公孫的家世,想與之攀親的不比他少,娶個知根底的小娘子確是保身之計。
他是這么想的,可當親眼見她穿上那身喜服迎娶美嬌娘時,他才驚覺所謂的沒有回頭路,不只是公孫,他亦是……
當公孫此生只能男兒身活著時,他也注定失去姻緣。
翌日醒來,喵早就不在房里,宇文恭也不以為意,畢竟貓兒本就善變,他隨意看了幾本閑書,逛了幾圈園子,沒等到應容回來,反倒有人來稟嵇韜約他在濤風閣相見。
他依約而去,見嵇韜已經在雅間里,面目難得臭著臉。
宇文恭微揚濃眉,瞧桌上的酒壺已經空了一壺,隨即在他對面入座。「怎了?在這座卞下城里,還有誰敢給你臉色看?」
「還不是你那好兄長!」嵇韜說得咬牙切齒。
「一起辦案也不是不可,是不?」宇文恭云淡風輕地說,瞧桌上沒有茶水,他干脆就不動了。
「誰要跟他一起辦案!」哼了一聲,語氣滿是鄙夷。
宇文恭托著腮,狀似不解地問:「聽起來像是你對他有諸多不滿!
「不敢!」說著,又恨恨地呷了口酒。
「哪里不敢來著?論品秩,你倆是同階,但你是卞下按察使,還兼了兵備道副使,管的是省,他一個卞下知府見到你還得施禮呢。」宇文恭也不急,循循善誘,等著嵇韜解惑。
「人家后頭有漕運總督當靠山呢!」他將酒杯重閣在桌面,話一出口就嘖了聲,暗惱自己嘴快。
宇文恭揚起濃眉。「你這話聽起未不只是對應容不滿,也像是對我七叔不滿!逛钸\向來是油水地,歷任皇帝對于管轄漕運的總督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別貪得太兇,通常不會干涉,他認為自家七叔該有所分寸才是。
嵇韜覷他一眼!笝M豎漕運這條線上的,獨善其身的是瘋子,同流合污才是正道,可他好歹也是堂堂知府,怎會跟著分一杯羹了?」
「怎說?」他是在京城過得太平順了,以至一丁點耳語都沒傳進他耳里嗎?
嵇韜欲還語還休,猶豫了好半晌才道:「好比說,船廠需要各種零件,鐵釘、麻繩、膠油、木材等等,你知道要造一艘船要的東西有多少,船廠的主事向來由總督命船廠鄰近的衛指揮使擔任,好比李三才是龍太衛指揮使,但他也是卞下船廠的主事,通常要張羅購買所需都是由主事主持,偏偏你家好兄長主動介紹商家、替商家牽線,你說,要是沒拿人家好處,他犯得著這么做?」
嵇韜向來自視甚高,不屑與人同流合污,哪怕官途走得比較坎坷,至少問心無愧,過去的應容亦是如此,可誰知道這一兩年來,應容像是變了個人,到處牽線,茂至糧作經過卞下時,他也趁機揩點油水,真是教稽韜無法容忍。
宇文恭微瞇起眼,倘若是其他知府如此行事,他會一笑置之,可如果是應容,倒教人費解。應容不缺那些錢,更何況他一心為百姓,豈會圖利己身。
「就是不想跟你說這些,搞得我像在人背后說小話!癸w見他那不敢置信的神情,惱火地又灌了一大口酒。
「應容不是這種人,肯定有什么計劃。」
「是啊,我也是這么想,所以我問過他,可他說他不過是想通了!拐f到這兒,嵇韜仿佛還瞧見應容那張無奈又勢在必行的神情。
「我去他的想通了!橫豎我跟他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他想插手李三才的案子,我偏不讓他插手,有本事到總督面前參我!」
宇文恭冷眼看著他端起酒壺就口,待他心緒稍霽,才又問:「應容和我七叔很是要好?」他嫡親的七叔是祖母年過四十才生的,不過大他兩歲而己。也許是老年得子,所以祖父母特別寵愛,就連他爹對這個年歲相差極大的么弟也是疼惜有加,所以才會在官場上一路提攜,臨終前還要他這個侄兒多加看顧。
而他七叔是手段圓滑、八面玲瓏之人,當初安插在這漕運總督的位置上后也是順風順水,朝堂上無人攻擊,雖說是靠著宇文家的祖蔭,但個人的手段也是關鍵。
只是應容一向不喜歡他七叔,他曾問過應容,當時應容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可要好了,好到船廠造船的人手不足,應容會押人進船廠做事,讓人日以夜地趕工卻不給餉銀,膽敢犯上的直接押進牢里,你說,這不是在討好船廠、討好你七叔嗎?哪里將百姓閣在心底了?」說到這兒,嵇韜又后了,惱自己為何總是這般嘴快,這話聽起來不是對他七叔不滿嗎?這事怎能明說,真是!
偷覷宇文恭一眼,見他神色未變,只是若有所思,嵇韜才微松口氣,告誡自己不準再嘴快,可好半晌宇文恭卻不吭聲,他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么?先說好,我不是對你七叔大不敬,純粹是——」
「李三才的死因是?」宇文恭懶聲打斷他未竟的話。
雖然不解他怎會將話題跳到李三才,但他還是照實道:「刀傷,一把短匕直接刺入心窩,整個刀刃都隱沒了!
「是熟人所為!褂钗墓дf得篤定。
李三才既是龍太衛指揮使,怎可能讓人無聲無息靠近,又在胸口上插入一把短匕?兇手必定是熟人,而且是相熟到李三才毫無防心之人。
「你壓根不懷疑是花娘?」
「姑娘家沒有那種手勁!乖捯怀隹冢窒氲接。如果是她,也許是有的,但動機呢?傅家手里經營的全都是與船有關的生意,而李三才又是卞下船廠主事……
「嵇韜,今兒個你去李三才府上,可有問出古怪之處?」
嵇韜搖了搖頭,「李三才府上說法一致,稱他未與人有齟齬,在船廠與衛所里都待人極好,不可能與人結怨,況且他現在是正好休沐才回卞下城,據說是有人邀他去濤風閣的,卻不知道到底是誰邀他。方才來時我也問過濤風閣的鴇娘,她沒聽李三才說與人有約,昨晚也沒瞧見有誰踏進他喪命的雅間,不過說真的,青樓里,誰會注意誰踏進哪間房?」
「抽空去衛所或船廠問些口供吧,看看有沒有人與他同天休沐的!褂钗墓曇羝降滤茖@事提不起勁,抑或是看穿什么而壓抑著不多提。
嵇韜心底知曉該怎么做,應了聲,正要舉杯敬他,門外響起鴇娘有些無奈的嗓音——
「兩位大人,有位鄭大人想求見兩位大人,不知道……」
宇文恭看了嵇韜一眼,嵇韜也不知那鄭大人是哪位,宇文恭作主道:「讓他進來。」
「這樣好嗎?」
「連著兩個想見我卻沒見到的都死了,我怎忍心再害死一個?」宇文恭似笑非笑地道,嵇韜聽完,壓根也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