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醫者是大魏而來,據說十分有名,所以我特地留住他來替嫂夫人診一診。”方三郎笑著,隨著徐長慕往徐家小院走去。
雖然他是在笑,但心里無比地緊繃,就怕有違陛下口諭。
——盡一切力量,留住徐家夫婦。
——盡一切力量,讓徐夫人發色歸黑。
——盡一切力量,排除任何可能的學士接觸南臨長慕。
——盡一切力量,從南臨長慕身上習得所有兵事才能。
——盡一切力量……
方三郎暗嘆口氣。何必陛下下口諭,他日日夜夜絞盡腦汁,就盼徐長慕終生能留在南臨,明明他是個將軍,卻開始自覺成了動起歪腦子的說客。
“多謝方將軍!毙扉L慕似笑非笑道。
兩人走進徐家,方三郎見沒什么婢女,便道:“長慕兄怎么遲遲不請個婢女?邊關生活雖然一切從簡,但也不能讓嫂子累著,不如從我那里先調個老婆子,讓她過來幫忙煮飯洗衣吧!
徐長慕瞥他一眼,道:
“阿奴還年輕,煮飯洗衣是她該做的,方將軍也見過她上戰場,像是老婆子么?”
方三郎聞言,結結巴巴道:“不不,長慕兄誤會了。我不是說夫人像老婆子……”他暗惱自己心直口快,居然說要請個老婆子,現在是怎樣?難道要徐六天天看那老婆子,然后想著自己的白發嗎?他真是愧對陛下,明知徐長慕會留在這里,全是因為徐六,他卻口拙捅到馬蜂窩。
徐六上戰場,他是親眼目睹。他不得不承認,先皇做錯了,不該將徐六鎖在京師。她初次應戰就敢殺,殺得毫不手軟,一如她的父兄。
在每個士兵心里都有一把尺,什么人該殺,什么人不該殺,沒有什么同情心軟或不適應,舉起刀,殺掉戰場上任何一個對南臨不利的敵人,這就是他們該做的事。通常,運氣好些,新兵得花上一、兩年這把尺才能穩固形成,徐六卻如老戰士,絲毫沒有心理障礙,尤其她是唯一跟得上徐長慕兵陣的人……好似在她心里,一直妥善收著徐長慕長年累積的軍事知識……
聽說她自幼年就為徐長慕抄寫兵策,了解他每一兵法,如同他的影子……如果真留不住徐長慕,那,留下徐六,也是可以,偶爾他會這么想著。但每每看見她的白發紅顏,又有錯覺她只是個體弱多病的徐家小夫人,害他不時說錯話……他們一步入徐家小廳,就見到徐烈風坐在椅上,任著那名大魏醫者問診。她的小指邊緣還沾著墨,可見她本來在書寫,卻臨時教這醫者給打斷了。
徐長慕來到她身邊,平靜地瞥了大魏醫者一眼。
大魏醫者鎮定地朝她說道:
“夫人這病真是嚴重,南臨恐怕不適合養病……不如到大魏吧,那里醫者良才甚多,連藥材都比南臨好調動!
“我……很嚴重?”徐烈風詫異:“這幾年找來的大夫都說我很好,近日我也沒覺得有不妥的地方!”
“夫人的白發就是病因啊,很嚴重的病因啊,會致死的,除非到大魏……”
徐烈風的面色還沒有轉換,就聽見她五哥在旁說道:
“大夫,你都還沒有把脈呢,就如此斷言,大魏醫術如此神奇?”
方三郎連忙道:“是啊是。】彀衙}吧!”他找大魏醫者是來討好徐長慕,不是讓他在這里危言聳聽,把徐家人都帶走的!
“那,夫人請伸手吧!痹谛扉L慕的注視下,大魏醫者不得不搬出他的專業。他合目把起她的脈……面部抽動,先是驚訝,而后掙扎,接著咬牙,最后認了!
“大夫?”徐烈風還是頭一遭見到表情如此變化多端的醫者。她應該沒有事吧?她就覺得她很正常啊!
“……恭喜徐先生,您夫人有喜了!贝笪横t者面部不停抽著,萬分不甘愿地說著。
“……有喜?”徐烈風呆住,驚喜地轉向身側的夫婚!拔甯,我有……”咦?又來?這滿臉的遺憾又是什么意思?五哥不想她有喜?怎么他老是對她遺憾?
“我知道,有喜了!毙扉L慕朝那大魏醫者慢條斯理笑道:“那大夫道如何?”
大魏醫者起身作揖,道:
“夫人約有兩個月的身孕,這剩下的八個月里不宜長程旅途,更不必說上大魏了。如果這八個月里,有其他說客前來,還請徐先生告知他們,這是大魏姬苔所言,請他們賣個面子,暫且勿擾先生與夫人,待夫人生產過后,再行說客之職!
方三郎在旁傻眼。敢情他找來的大夫是說客?本來是打算拐徐家夫婦去大魏的?
大魏醫者姬苔瀟灑輕飄飄走前,再道:
“請夫人放寬心,夫人身子無礙。八個月后,姬苔再來請夫人上大魏一游!
徐長慕送走了醫者,對著尚且呆滯的方三郎,漫不經心道:
“他是北塘人,曾是學士,而后被大魏說客動搖心志,棄了學士之位,投靠大魏。方將軍,識人要清明啊。”
方三郎心一凜,道:“往后我會多多注意的!币活D,猶豫一會兒,放低聲量!伴L慕兄,嫂子有喜是好事,可是,是不是該保密一下……”
徐長慕輕笑:“這也不是什么秘密,有什么好保密的?”
“但……”方三郎想起邊關謠傳南臨長慕不只是軍事專家,還是個……重色男子,是以京師曾有大臣之子來這里混個閑職時,為討好徐長慕而試圖送上女子。
這一回,徐夫人身孕十個月,誰知會不會又有不識相的官員送人來?
徐長慕重色,這也不是旁人胡亂捏造,那七天大鎖至今還狠狠震撼他脆弱小心靈一把。南臨人保守,哪似徐長慕這么毫無顧忌,無視旁人眼光?居然與女子纏綿七日不斷,就算是自己的愛妻,這也未免太過火了!害得他這個男人在那七日后見到徐長慕的首次,尷尬地紅了臉……
外人都認定這個助南臨打退西玄的徐長慕重色,但親近的人都猜他此舉,是因徐夫人白發兼之破相,他時時表露親密之意,才能讓世人明白徐夫人對他的重要性。
但,那是他們沒有看見徐長慕七日后剛出來的神情。那滿面俊容上毫不掩飾的春色,彎彎嘴角無比滿足,眉眼瀲滟,舉手投足竟似拋棄一切枷鎖般的神氣揚揚,當下讓他都要懷疑,是不是南臨夫妻纏綿七日不與他人接觸,也能如他一般,如此歡暢?
他一眼就看穿七日后的徐長慕甚是酣暢淋漓,與妻子獨處顯然是他的極致樂趣。
就在那時,方三郎霍然明白,徐長慕退早會離開南臨。
從頭到尾,他留在南臨指點戰事,練兵設陣,并非真心為南臨,那只是他肩上代徐六承接一半的貴任,他真正心之所喜,恐怕還是那個學士名分下游走各國的研究,以及與他白發妻子不受他人打擾的獨處。
正因如此,方三郎更是窮盡心思,只求能留下徐長慕。如今徐夫人身子有孕,接下來八個月內徐長慕將無法動彈,他得好好算計一下,這次絕不會再放過任何一個說客!
對,還有那些混閑職的京師子弟,他得封殺他們又送女人的打算,要是讓徐夫人動了胎氣,他不以為徐長慕那時還會和氣生財地相助南臨——方三郎心思一頓,忽地對上徐長慕的目光。
生下來的孩子……是胥人之后!是軍事長才之后!
“方將軍?”徐長慕略略挑起眉角。
方三郎十分認真道:
“夫人這可要好好補補,我這就回頭去找老媽子,不不,我不是說夫人老……”
“也好。就麻煩方將軍找個有經驗的婆子。阿奴她暫時沒法洗衣煮飯了!
“對對……”
徐長慕深深地看他的背影一眼,掩上房門,神色流露出無比遺憾,這才轉過身,隨即怔住。
徐烈風就在他身后打量著他,問道:“五哥,你到底在遺憾什么?可否讓阿奴知道?”
“我遺憾?”他笑著拉她入懷!澳且欢ㄊ沁z憾你暫時沒法替我煮飯了!彼氖掷@到她身后,滑到她的腰間,又移向她的臀部。她身軀柔軟有肉,與其他女子并沒有不同,甚至可以說比南臨任何一個女子還要有體力,孕育孩予應是可以的……他頓時停住思考,與她目光交接,沙啞道:
“阿奴,你在做什么?”
她笑:“我都快債臺高筑,每日每日認真的還著,可不想因五哥這意外之舉又生了利息,馬上還清是最好!
他萬分遺憾,拉開她依樣畫葫蘆的雙手,俯頭輕輕咬著她的唇瓣,輕聲道:
“你這時要還下去,可就不會在這一時半刻結束!闭Z畢,他笑著拉著她,走進內室。
內室他一向不喜外人進入,全由她來打點,但有些太私密的東西放在盒里她是不會翻開的。他拉開柜里第一層抽屜,取出小方盒。
“阿奴,這真是可惜了,你生辰將至,我本想以它為禮,再來個七日重溫舊夢……”
徐烈風聽他說七天,心頭先是一蹦,再看見他攤開一方絲綢,里頭居然是眼熟的大鎖。
“這鎖挺好用的,我就留了下來!彼麧M面笑容。
“……”五哥,你的遺憾太明顯了!徐烈風看見盒里還有她的女兒節玉飾,不由得微地一震。一年前的那七天閨房里的旖旎風光,這玉飾占了多美妙,不,多可怕的功用,那水深火熱的煎熬她畢生難忘,難怪五哥在那之前提及他對玉飾能在人體創造多大奇跡感到好奇……根本實驗在她身上了!
她深吸口氣,覺得此時還是暫且忘一忘它好了,但當她看見盒里還有一條繡著小青蛙的帕子時,她無語了。
這一年來,她共繡給五哥三條帕子,都是小青娃,只是姿勢略為不同,現在在盒里的這條,她還記得,她給時是在一個月黑風高春色亂飛的夜晚,五哥愛不釋手,她正好奇想問他,差不多的青蛙繡法,何以得他如此鐘愛?當時他看向她,笑問:
“阿奴,為何你繡了一只光裸裸的青蛙給我?”
“……”青蛙還有分穿衣服跟沒衣服嗎?
“阿奴是這光裸裸的小青蛙,是在暗示我什么嗎?”他笑問。
“……”
然后,她就被帶到床上了。
從此她覺悟了。五哥的嘴,果真是舌燦蓮花,只要他想,連只根本不必穿衣服的青蛙都能說成在動搖他堅定的心志。
當然,這帕子在當晚也是物盡其用。
她臉微微紅著,有點詫異地接過他遞來的盒子。
接著,他自她身后圈住她,雙手交疊在她腹部,但力道刻意放輕許多。
徐烈風低低笑著,感受著他側吻著耳垂。她發現五哥時時愛從身后抱著她,初時她非常不習慣,總覺得這一頭白發盡入他眼底,后來漸漸地,她開始貪戀這樣的懷抱。
發色好像不再那么重要了……她比誰都健康,她比誰都有體辦力,她比誰都……與他兩情相悅,有時在鏡里見到白發,她也下意識視作平常了……
他吻著她如瀑白發,她沒有任何退縮之意,徐長慕眉梢微地上揚,添了三分歡色。
“阿奴,這盒子你可要好好保存哪。這十個月你辛苦些忍著寂賓,算我欠你,等孩子出生,養好了身子,你可以拿里頭的東西來找我還債。我等著啊。”他在她耳邊笑著。
徐烈風聞言,又是一噎。五哥這話太深奧了,深奧到全是反話,白話點就是:阿奴,你辛苦了,我只好忍著寂寞,等你生了孩子也都債臺高筑,那時快快回來還債!
她好笑又好氣,心里滿滿暖意。她低聲笑問:
“五哥,我怎么想也想不出兩個月前,到底是哪一夜?你想得到么?”
“想不著……”他嘆道:“居然也有我想不著的事……”
她失笑,而后靜靜感受他的體溫一會兒,好奇問道:
“那五哥想要男孩還是女孩呢?”
“自然是男孩了!彼烈鞯溃骸叭绻桥ⅲ妥屗L大定居在南臨吧。只要君王是蕭元夏,南臨至少可再保五十年太平。”
她應了一聲,道:“孩子出生后,五哥,我們就走吧,說好你要叼著我走的,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回杏花村,把我們的孩子給爹他們看看好不好?”
“……這是當然!
她垂蛑笑著,忽然看見她小指沾墨,欲言又止:“五哥,我……”
“嗯?”
“……沒什么,沒什么。”那語氣似有點猶豫又有點靦腆,徐長慕面色不改,目光落在她捧著盒子的小指上頭的墨汁。他尋思片刻,最近她得了許多空閑,疑是抄寫什么,現在有什么可以讓她抄寫……一個念頭閃過,令得他心里一震。
她……
他仍然圈著她的身子,分了一半心神,逐一掃過內室每一細處。她會收在哪呢?他也不能主動去翻找,只能等她自己有了信心親手交給他……
這真是煎熬,他想著。太早發現,未必是好事,只能當是陪她一起煎熬了;若然當年他心再軟一些,花點心思翻過那些信,是否今日的阿奴對他會更有信心?他卻也知他的個性就是如此,不覺得重要的人是不放在眼里,有債還清兩不相欠,還哪來的以債養債,他理都不會去理……
“五哥!彼d致一起,左手輕輕壓在他的手背上!澳阈睦镉泻妹至嗣?你想,這孩子該叫什么才好?”
“小名就叫七喜吧!彼。阿奴輕微的動作,哪怕是渾身的緊繃都逃不過他的眼下,到底是他太會察顏觀色了,還是他放在阿奴身上的心思太重了?現在只要她貪戀他的某些動作,她的手便會下意識輕壓著,不想讓他太早離開。
原來阿奴已經貪戀起他刻意的擁抱么?他算成功了吧。
“……七喜……”徐烈風實在不愿去問這個“七”跟“喜”字背后的真正涵意,她想,以后她跟五哥的孩子出生后,她也絕口不會提!拔甯,那姓名么?”她戰戰兢兢地問,有點怕他爆出可怕的驚天大雷。
他想了下,順口答道:“那就叫……”
“停!”余延顯忽然叫道,掀轎簾而出。
那是誰。
個頭小,明眸皓齒,已有南臨美女的潛力,眉目間還有那么點神采飛揚,如果此刻這小孩不是著男孩裝,他真會以為回到許多年前,初次見面,有個女娃沖他喊著“油炸魚”!
一模一樣!
跟徐烈風一模一樣!
那十歲左右的男孩往這里一看,上前朝他客氣一揖!斑@位叔叔,請問徐府怎么走?”
“徐府?你……是徐長慕的孩子?”
“叔叔居然認識我爹?我叫徐解,請問叔叔是?”
“徐解?好名字。”余延顯頗有啼笑皆非之感。這男孩沒有徐長慕那般妖精的男人相貌,卻得了徐烈風的美貌。他又注意到這孩子老是半瞇著眼看他,詫異:“你跟你爹一樣目力不清?”
徐解嘴角彎彎!半m然是目力不清,但這樣看人很好,看不清五官,當然就不會有美丑之分,才能識人真心啊!本鸵稽c不好,有時會認錯人,上回看見一個白發人他喊了聲娘,他爹就在他后頭,忽然抱起他,追上那被認錯的老婆婆,把他送給那婆婆。
他淚了。
他娘也淚了。
因為他從廚娘老婆婆家里回來時,自動請纓接過他爹寫妥的信,一封封全交給他娘。
太復雜了,他想。同住一個家,他倆同睡一間房,平常話還講不夠,居然還要書信往返。
他聽見他娘喃喃道:“又要欠了嗎……昨天我才寫的,哪有這么多事寫啊……五哥是打算讓我欠他到下輩子吧……”他當下只想叫,娘啊,好毒的老爹。
甚至這毒老爹有時背著娘說了些話,就連他在爹身邊都聽不清,娘卻不用轉頭,就知道爹在說什么,并且因此臉紅。
他這對爹娘真真深奧,他想,這一家子里只有他這個小徐解不夠深奧,他必須檢討一下。
“我叫余延顯,嚴格說來,跟你娘有點相識……你娘,提過這名字嗎?”
徐解抓抓頭,道:
“這名字陌生得很,我娘很少說過去的事。余叔叔,你跟我娘怎么認識的?”
“自然是——不打不相識!庇嘌语@笑著看他這幾乎一模一樣的小臉,一樣的神采,甚至一樣的語氣。怎么會這般像呢?他還以為時光倒流了呢。在徐家幾乎滅盡時,他已經務實地明白,淪海桑田,這世上沒有任何人事可以維持不變。
“難得遇故人之子啊,你餓么?叔叔請你吃一頓好飯吧!
徐解想了想,容氣道:“多謝叔叔。”
余延顯略挑起眉,本要牽起他的小手,后來認為這種親切舉動太損他的奸人形象,外是主動舉步走進最近的酒樓。
他見徐解認真跟上來,心里笑了聲。徐烈風的孩子怎么這么沒有防備心?以往她像刺猬一樣,卻養了一個隨便相信路人的孩子。
他又瞄見徐解瞇著眼看著墻上的菜牌,主動笑著招來店小二,點了幾道平日京城外吃不到的菜色,最后,他停頓一會兒,道:“加道油炸魚吧。”
徐解看他一眼。
余延顯笑道:“你爹娘呢?沒跟著你來南臨?”
“現在他們在大魏呢。我跟著方叔叔在南臨邊關,直到這陣子他要回京,我也就提前回來看看爹娘的家!表樀纴砜炊,或者該叫四姑姑跟四姑丈?總之就是一對夫妻啦!
他跟爹娘回杏花村祭拜爺爺跟兩位伯伯時,有偷聽到村人提到四姑姑在什么搶褲子求親節搶走二伯的褲子時,說出簡單的一句話——不娶就沒有褲子穿。
二伯是個嚴肅的人,如果是他,他才不敢搶二伯的褲子,光是想像二伯光著下半身走回家,他可能會先行崩潰,他佩服四姑姑的勇氣。
徐解眼兒一亮,看見一盤盤新鮮菜色上來,忍不住舉起筷子,看一眼余延顯。余延顯笑道:“吃吧!
他馬上囫圇吞棗,嘴里含糊道:“真好吃,比娘做的還好吃!
余延顯聞言,哈哈一笑!澳隳锞尤灰矔霾?”
“不止呢,還會替我爹洗衣呢!
“洗衣煮飯啊……你跟你娘長得一模一樣,有沒有人跟你說過”
“有啊,可惜這臉,也沒討到好處。”徐解感慨道。
余延顯笑道:“你要是到陛下面前,或許,要什么都有!
徐解不以為然。“那多無趣,不是我自己雙手拿到的多無趣!
余延顯驚訝地看他一眼!靶⌒∧昙o,志氣甚高啊。小娃娃是將門之后,將來是要守護南臨百姓嗎?”
徐解面露為難。
這為難,露得真好,與徐烈風幼年那拼命想成為邊關大將的神色完全不同。也許,只是皮相一樣,骨子里卻跟徐長慕一般自私,余延顯想著。
“不守護也好!庇嗤@神色微微恍惚著,看向窗外街景。“當個忠臣也沒有什么好處,落得那般下場,還不如學我,懂得見風轉舵,換來一身顯赫。她……當年我若能相救,必定會救,就算在她眼里是個仗勢欺人不忠心的奸臣,那個奸臣也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國家滅去,又不是傻了,滅了對他有什么好處,到最后……也不知道她懂了沒?”
徐解一臉一知半解,嘴里狼吞虎咽!笆迨暹@話說得真好,解兒完全同意!
余延顯笑道:“你這小孩嘴甜,過個兩年你來找我吧,我私下替你安排個成人禮,說不得你眼力恢復,將來可以一展抱負,你想學你爹當學士?”
“當學士會變成我爹那令人討厭的模樣,還是算了吧!毙旖鈬@道,見到油炸魚上來了,他筷子合并,用辦戳下去。
余延顯見狀,面色一僵,怔怔看著眼前的孩子用力攪爛魚肉。剎那間,自己好像回到十四、五歲的少年,望著眼前的小姑娘居然敢這樣諷刺余家之后。
“徐烈……”
徐解瞇著眼回望著他,雖然看不清,但仍是勉強把這人的身形跟大約的面廓記了下來。他笑:“油炸魚嘛!我跟我娘愛吃的一道!”他胡亂塞了兩口爛魚,見桌上菜都掃得差不多了。他又答道:“南臨靠自己吧,我爹娘就我一個小孩,我可沒閑情意致去守護南臨,我雖看不清我娘的相貌,卻也知道曾經發生過什么事。嘿,我巴不得戰爭再起呢。”
他站起來,個頭略矮,沒法表達出他的氣勢,只好半副身子趴在桌子上,靠近余延顯,清楚地說道:
“我爹擅軍事,解兒曾跟他去過幾個烽煙四起的國家,我發現這將主跟學士都不好當,當個戰爭商人最有錦繡前程!”
“……戰爭商人?”余延顯頗為好奇,于是不恥下問。
“是啊,一場戰爭能賺取多少暴利。≌l愛戰,我就去賺他國家的錢,錢愈滾愈多,全入我口袋,多好!是不?可惜,只要陛下不退位,南臨五十年內都不敢有人打,都怪我爹花了心思在邊關駐守上,余叔叔以后想見我,也挺難了。”
“……你真是徐烈風與徐長慕的孩子?”余延顯孤疑道。
徐解笑笑,踩上窗欄,矯捷地飛身落地。他抬頭看向二樓,十分有教養地朝余延顯作揖,道:
“我爹說,多謝余大人游街求官帽選在那一日。”
余延顯俯看著他,哈哈笑道:“你爹真是個聰明人哪。”
徐解又道:“我娘說,京師有個奸人油炸魚啊,要小心呢……”
剎那間,余延顯一臉震驚,漸漸地,難得一見的柔和取代了那份震驚。原來,他還被記得啊……
滄海桑田下,有些東西還是被留了下來……
徐解得了免費一餐,心里歡喜得很。他天性小氣,曾有一度,二伯伯還懷疑他是不是小氣鬼來投胎。方伯伯一聽他未來志向當商人,頓時臉白,當商人有什么不好?人各有志,爹娘雖教他淵博知識,但從不限制他的發展。
他撫撫自己的雙眼,看不太清楚也無所謂,他曾私下問過爹成人禮的事,爹面不改色地說自是兩情相悅的好,他的成人禮是跟娘,恰恰合了兩情相悅四個字,世人比不上啊。
爹真是走狗屎運,也對,要他經歷那種成人禮,他寧愿一輩子識人不清。
他想起曾在家里的畫上看見一只老鷹叼著青蛙……老鷹是爹,小青蛙是娘,他們夫唱婦隨,那他是什么呢?將來是誰來拉著他走?還是他去叼著別人走?
他在這方面還沒太多體會,很快就放下這心思。他耳力極尖聽見有人在叫賣耳環,他笑著往那攤走去,與夏園出來的一頂轎子擦身而過。
“咦,小公子挑耳環?”攤販笑道。
“不行嗎?我女扮男裝。〔恍拍憧!算我便宜點。 毙旖饫_發上布巾,長發垂肩,明顯就是個小女孩。當小孩可以忽男忽女讓人算便宜,幸福啊,哈哈。
攤販在此做了二、三十年,咦了一聲:
“好眼熟啊……你叫什么啊小姑娘?”
“我?我叫徐解!毙∶呦。七喜七喜,爹愛叫他小名,娘就叫他解兒,這兩人還真是首次不同調,令他懷疑七喜兩字內藏有莫大的奧秘。
所幸,沒叫他奴兒、小奴之類的,太普通了!他一上南臨,就發現許多家的小孩都帶奴字,好像多驕傲似的……
原來在南臨,奴字居然是榮耀之意。
跟他娘一樣呢。
徐解,小名七喜,承續胥人血統,他是胥人血統里唯一從商暴富暴富暴暴富的一代。之后的胥人從軍之路有,從學士之路也有,他們的血統,一直流傳下去。
在南臨君王刻意為之下,胥人徐烈風中途曾遭到皇室暗手差點滅絕的這一段秘史,史書上永不提。
在南臨史書上,胥人與君王自始而終,相互信賴,不曾中斷過。
而出乎意外地,南臨胥人在經過這段不為人知的秘史后,他們的后代是四國四姓里延續最久的一支……
并得南臨君王的永遠信賴。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