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陳——”
她大喊,驚醒,差點由樹上摔下。
雙臂舉的半天高,想捉住什么,卻徒勞無功。
急促喘息著,曦月坐直身,抹去一臉水濕,有冷汗,有熱淚。
“好討厭的夢……”
最討厭的,是夢境中膽小的自己。
她拍拍雙頰,要自己振作些。
“清醒清醒!過去的事,改變不了,要放眼未來!”
找了處冷溪,潑潑臉,洗洗手腳,平緩調息。
她低聲和自己說話:“當初不勇敢,現在加倍勇敢;當初看他走,現在,自己把他找回來!”
她恢復了笑容,懶腰甫伸,還沒來得及動,便先察覺到狐息!
麗妲!
不,不只是麗妲,還有更強大,更熟稔,更懷念的——
曦月急忙追去,生怕錯失機會!
不遠處,她聽見了交談聲——
“真不在哥哥那兒多住幾日?哥哥不差多養你一只!
“不了,獨自靜靜也好,已麻煩哥哥數日,你自己……亦有許多煩惱!
“哥哥哪有煩惱,我可是很懂得享受哪。”嘴很硬。
“口是心非。不同你爭辯了,送到這兒就好,朗月峰是我老巢,不會迷失了路!
“怕你半途又遇上惡徒,哥哥送你到家門口!
這種溫柔,對每個義妹皆然,并沒有差異,不代表誰獨特,純粹是勾陳的貼心。
“好吧!
撥開草叢,一雙儷人出現眼前,女的美,男的更美。
曦月感覺眼眶發熱,能再看見他,真好。
本以為找麗妲,只是線索之一,可老天待她不薄,讓她直接如愿。
“勾陳。”怕嚇跑了他,曦月的嗓音好輕。
抬頭看見她,勾陳笑顏一凜,眉心緊蹙。
麗妲瞧瞧兩人,一方冷眸,一方眼熱,她夾在中間,自覺多余,便道:“勾陳哥哥,我自個兒先回去,你們,嗯……慢慢忙!
曦月沒忘承諾,忙不迭開口:“請等等,江公子有話托我代傳——他那日,并非不去就你,而是遭家人阻止,被五花大綁囚禁于房里,才無法出現。”
麗妲面無表情,雖聽著,但無語,瞧不出是否動搖。
末了,她只是螓首輕頷,表示明白了,娉婷身影消失于密林間。
“你們人類真怪,都已打定主意,要與你們老死不相往來,你們卻又死纏爛打,不肯斷干凈,說些言不及義的解釋,多此一舉!
勾陳啐聲,一語雙關,指江俊心,更指曦月。
“因為誤會而拆散兩人,豈不是可惜了?”她盡到了托付,至于后續如何,沒她插手余地。
“人與妖,本就不可能善終,早散早好,才叫解脫!惫搓惱淅漶g道。說完,自厭多嘴,抿起唇,轉身欲走。
“勾陳!先別走!”曦月趕忙出聲。
“我和你無話可說!彼麤]停下腳步。
“你無話想說,無妨的,若你愿意,只管聽,不屑回話,都可以——”她小跑步隨行。
他微微一笑,唇笑,眼不笑:“不愿意!
這回答,在曦月意料之中,并無意外,更無所謂的打擊。
他存心拋下她,干脆騰飛上天,諒她無法追來,豈料——嬌小身影跟著躍上蒼穹。
她學成了“凌空術”?
“這是一只鳥精教會我的!标卦氯杠S道,也不管他有沒有興致知道。
他輕哼,仿佛在說:與我何干?
“我足足學了十年,才終于成功飛起來!
不過,要緊追著他,仍顯吃力,沒多久疲態漸現,她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卻不見她笑容隱沒,仍笑著說:“第一次飛上天,我覺得好新奇,視野全然不同,風特別涼、天特別藍……原來,這就是你們眼中看見的景致!
如此寬闊,如此廣大,不同于人類狹隘眼界。
勾陳頭也不回,極長的濃發迎風飛舞。
曦月跟在后方,看不到他的神情是惱?是怒?
曦月知道,他沒有太多耐心等她說完,或許下一刻,他便會飛得更快,棄她而去,于是,她把握機會:
“……我知道你氣我、恨我,我也不是來奢求你的原諒,你可以繼續漠視我,當我是只煩人小蟲,我只求能留在你周遭,遠遠地看著你……”
“你是想讓我出手,將你打落下去嗎?我很樂意唷,由這兒摔下,你這一世便宣告結束。”他口出恫嚇,要逼退她。
煩人小蟲?一掌打死,最是干脆!
她竟然笑了出聲,咭咭似銀鈴。
“你沒有你說得那么狠!
在最盛怒的情況下,他都未曾想置她于死地,現在更不可能。
“你想試試?”紅眸睨來,有幾分寒意。
“我想贖罪,如果那樣做,能使你消氣,我愿意接受!彼目谖遣皇窃谡f笑。
“哼,我還嫌臟了手!
“勾陳,我是認真的,我做好了準備,面對你任何報復!
即使是凌虐,她亦甘之如飴。
他拂袖,回以獰笑。
“可惜,本狐神沒這種閑情逸致,你自生自滅去吧!
她最害怕的,就是他的無視。
寧可他恨,寧可他氣,也不愿在他眼中,看不見她。
“既然如此,你一掌將我打下去吧,若真要‘滅’,經由你之手,我也會釋然些!
“都說了會臟手,我何必呢?!”他語氣好凜寒:“想死,自個兒撤收凌空術,重回地面,只需要眨眼瞬間!
瞬間,就成一灘肉泥。
“但我無法瞑目,死了,回歸冥府,仍舊牢記所有的事,一定是因為我沒有釋懷,我還記掛著,然后下一世,又追尋著你——”
曦月傾力追上,這一回擋在他面前,不再讓他背對她,小臉上滿是堅定。
“留在你身邊,為奴、為婢、為囚,都行;或者,喪命在你手中,我只有這兩種打算。你要甩開我,輕而易舉,我卻也不會放棄繼續尋覓你——”
“威脅我?”他瞇起眸。
轉世幾回,她越長越較小,膽子倒越養越肥大。
以前,聞妖色變,現在敢跟妖嗆堵?
“是你教導我,偶爾可以任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顧及其他……”
教著她如何做,讓自己不覺委屈,盡管放手去做……
“你學得可真好!彼[隱咬牙!翱上,我既能教,代表我比你專精,更懂這道理,我不吃你這套。”
要耍任性,他比她高竿,他若想走,她豈能攔他?!
區區凌空術,追不上千里挪移,要逃離她易如反掌——只是,他不喜歡“逃離”這二字,好似他多怕她一般。
他才不是怕,是嫌惡!
說走就走,何須理睬她?!千里挪移,挪——
“勾陳!”
隨著這聲嬌斥,一名女子立馬出現。
認出來者聲音,勾陳幾乎要哀吟了。
一事未了,一事又到。
他今日的“桃花債”,開得好茂盛,前有曦月,后有千羽。
“你怎缺席日前蟠桃宴!”千羽天女迎上來,喜悅之情溢于言表!拔颐渴曜钭钇谂、最朝思暮想,便是能與你一會……”
卻因等不著他,無比失望,才悄悄下凡。
“別說得如此曖昧,蟠桃宴并非私會!
況且他向來存心躲她,每回來去匆匆,灌幾杯酒救走,壓根沒和千羽見面。
“能瞧見你,我便知足了!鼻в鹑彳浾f道。
“那么,你瞧也瞧了,慢走,不送,路上小心!惫搓愐孕θ菹嗨汀
“你為何總待我……如此冷淡?”千羽雙眸盈淚。
因為,你惡意逼親,害我五年不許施術、不許現人形!
因為,你沒回求愛不成,都會出掌偷襲我!
這些梁子夠不夠大條?夠不夠粗壯?!
勾陳內心的咆哮,千羽自然無法聽聞,仍幽幽傾訴:
“以前,你說說心里有人了,無法負載我的情意,可如此多年過去,不曾見過你身旁出現誰……”
杏眸微抬,投以凄美哀怨,還有滿滿的濃情。
“那是謊言吧?想測試誰對你的情意最是堅定,永世不夠,不輕言放棄……”
就是這樣,千羽最擅長扭曲別人原意,也是他討厭之處!
不見棺材不掉淚,是嗎?
眼不見,不為憑,是嗎?
好,就讓千羽瞧個仔細、瞧個死心!
勾陳咧了個艷笑,眸彎,唇揚,魅美無比。
“并不是說謊哦,確有其人,喏,不正在你眼前?”
勾陳突地一動,攬過曦月,緊鎖纖盈腰肢,往自己面前帶。
一手托起曦月的下顎,他親昵靠近,頰膚相貼,目光迎向千羽。
“就是她,我口中之人!惫搓愓f得好輕、好柔,像情話細喃。
千羽神色精采,又鐵青、有蒼白,充滿了難以置信,以及五雷轟頂。
曦月雖一頭霧水,隨即也漸漸厘清,明白了狀況。
他在利用她,氣跑眼前這一位……天仙美人。
太美了,不染俗塵的氣韻,端莊高潔的靈秀——這是曦月乍見千羽時,唯一的念頭。
只是天仙美人發起怒來,什么氣韻、什么靈秀,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虛幻不實——
千羽出掌太快,一如以往偷襲勾陳的狠勁。
沒有預兆,更不會先打招呼,通常已傷完了人,才動口:
“我不信!你怎可能——喜歡這般平凡的女子……還是個人類?!”千羽淚眼汪汪,好不委屈地顫聲道。
委屈個屁?!
被她打傷的人才委屈,好不好!
勾陳笑不出來。
他很氣,起自己,明明吃過無數次虧,怎還會失了防心?!
竟讓千羽有機會——打傷曦月!
那一掌,快、狠、準,迅雷般掃襲而至。
站在他前方的曦月,首當其沖。
雖然勾陳反應極快,要護她安全仍是遲了。
曦月右胸挨擊,一口鮮血噴出,瞬間失去意識,所幸勾陳攬住腰際,否則,由云端墜下,絕無生路。
勾陳動怒了,麗顏冰凜,風雨欲來的隱忍。
“我就是喜歡她,需要你同意嗎?!她是人、是妖,與你何干?!”
“人的壽命太短……”
“你不如多擔心自己的壽命,她若有半分差池,我絕不善罷甘休!”
勾陳抱起曦月,無意耽擱,若稍有延宕,她便真要香消玉殞。
這次使用“千里挪移”,未再遇阻礙,直奔狐窩。
雖稱“狐窩”,卻非獸類巢穴,相反地,此處位于山之深,圍以飛瀑、奇石,享暖煌照耀,迎清風吹拂,明亮,涼爽。
冰玉琉璃瓦,建造宅邸一座,山嵐如薄幔,覆上一層秘隱,教人無法瞧清全貌——
然而此刻,再美的景致都入不了勾陳的眼,他只知道抱在懷里的體溫,正以驚人之速,褪去生命的暖意。
一腳踢開玉屏,抱她上榻,持續的施術,不敢中斷。
“別給我斷氣!”他低狺。
騰出手去取暗柜藥瓶,咬開布栓,倒出一顆吃丹,喂入她口中。
“要死,也別死在我這兒,弄臟這里的靈氣!”用狠話威嚇她。
似乎收到了成效,曦月疼痛輕吟,雙眉緊鎖,仿佛有所回應。
好極了,有反應!他追加:
“沒死就留你下來,當丫鬟!當禁臠!狠狠折磨——若斷氣,直接丟你到山里,去喂野獸,連根骨頭都不浪費!”
細細的眼縫,奮力想掙大,可惜力不從心。
唇瓣蠕著,沒能發出聲音,徒有唇形:“……要留下……”
怕他沒聽清楚,她努力重復著,更試圖抬手去揪他的袖。
“要留下,就活著!”他口氣嚴厲,沒有商量余地。
“好……”她氣虛應諾,隨即又厥了過去。
意識消失前,這句“要留下,就活著”,成為她最大信念。
帶著一波波刺痛,卻忍不住唇畔揚笑——
他答應讓她留下了呢,真好……
她一定要快快醒來、快快養壯,不能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養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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