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談之際,兩人連袂步入雅廳,桌上擺得琳瑯滿目,酥點和熱茶已然備妥。
曦月看見他們,淡淡福身,雙眸垂斂,表現得就是個稱職的奴仆。
這家伙,夢里也不放過我,害我錯吻鈴鈴,現在又一副下人舉止——勾陳更加老大不爽,臉上仿佛凜了層冰霜。
“這就是果酥呀?”鈴貅拈起一塊,送入口中,嬌眸瞠圓,嘴里松軟的口感,與金銀不同,很是新奇!拔兜啦诲e耶!”
“你喜歡的話,多嘗幾塊,我做了許多!标卦聹\笑,替她斟來花茶,花香四溢,淡雅清香,引來鈴貅猛嗅。
“勾陳哥哥,你也吃!扁忰魑菇o他一塊。
勾陳沒推拒,就這鈴貅柔荑咬下果酥,未曾露出太多神色,表情淡然,仿佛口中咀嚼的,不過是無味之蠟。
溫熱的茶緩緩斟滿,遞至他手邊。
“主人,請用茶。”曦月說得好輕,聲音幾不可聞。
勾陳額側一緊,幾乎要揮出手,砸了那無辜茶杯。
“主人”兩字,扎出了隱隱刺痛。
他沒說話,抿唇底下是緊咬的牙關。
沒錯,他是打算用冰冷的態度,去疏遠她、去漠視她,讓她嘗嘗苦頭。
這是理所當然,畢竟,他是記恨的一方。
但現在看來,真正保持“疏遠”的……是她。
留在他身邊,為他打理日常起居,細膩、貼心、無微不至。
取代他植來管家的小花妖,接掌所有雜務,不假他人之手。
毫不邀功,不企圖借機靠近他、討好他,認分做著事。
像個單純忠心,不敢僭越、不敢褻瀆,一心僅想照顧主子的……婢女。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求——她刻意保持距離,又教他不悅。
她靠太近也煩,離太遠也煩,有關她的一切,輕而易舉地,操弄我的心緒!——勾陳最氣的,就是這點。
斟完茶,仔細拭去壺緣的茶珠,做完這些,曦月很識趣的退了出去。
多余的人,不適合留在這兒。
許久未見的愛侶,渴望著不受打擾,能擁有更多獨處。
他與鈴貅,吻得微紅的雙唇,已透露了這樣的訊息。
曦月不愿成為干擾,樂見勾陳及鈴貅能情濃恩愛。
樂見他,心有所屬,重新愛上某人。
勾陳冷冷睨著那抹遠走的纖影。
“勾陳哥哥?”
鈴貅自小到大從沒見過……這種表情、這種眼神的勾陳。
好專注、好陌生、好凜冽、好……復雜。
“嗯?”他雖應著,眸光并沒有轉回鈴貅身上。
“不,沒事……”鈴貅瞧不懂,又好似懂了些什么……
曦月出了雅廳,再入廚房,準備再多做幾樣茶點,螓首低垂,雙手忙碌。
大小花妖喳呼奔來,爭相嚷嚷:
“果酥果酥果酥——有沒有我們的份?”
“好香好香,小葵好想吃!”
“有,我替你們留了……”她取來果酥。分置于小碟間,遞給他們。
微哽的嗓音引來注目,大小葵這才發現:
“你眼睛……怎么紅紅的?”大葵湊近細看。
“還有露珠,一直掉下來……”小葵伸手想去接。
曦月抬頭,臉上有淚,有笑。
悲哀很真,笑容也真。
欣慰是真,傷痛也真。
在大小葵困惑的注視下,曦月以袖抹淚。
“明明很開心……鈴貅看來那么美好,可以陪伴他好久、好久,不像我……可是,眼淚不聽使喚——”
說著,笑著,滑落臉龐的水珠,也更加洶涌。
心,太痛了。
原來割舍,這么的疼痛。
但她是發自真心,替他高興……
“不該哭,應該要笑……”她喃喃說,臉埋在腕袖間,靜候心緒平復,緩緩吸氣、緩緩吐氣,幾回反復。
她再抬頭,臉上淚水已盡,笑靨重現:“再為他們烤些奶甜酥餅吧……”
輕語呢喃,小小聲說道,沒有半絲不愿,動作自然利落。
“我們也要吃奶甜酥餅!”
對于曦月的低語,前幾句,大小葵有聽沒有懂,但這一句,他們完全沒有疑問。
“好,當然沒問題!彼υ。
三人在廚房中,或幫忙、或搗亂,烘烤一盤又一盤的餅。
小葵偷吃了好幾十塊餅,挺著小圓肚,睡死在大鍋鼎內。
大葵滿臉沾著面糊,手上捏著一顆顆餅球,奇形怪狀,慘不忍睹,仍在奮戰中。
曦月本想拜托他們,端些新餅送進雅廳,然而眼前兩小妖,一睡一怒,無法委以重任。
她只能洗凈雙手,將數樣餡餅擺盤,再備些新鮮果物,送往雅廳。
卻在廳前綠徑,遇見正欲離開的鈴貅。
“鈴貅姑娘,你要回去了?”曦月迎上前。
“嗯,我娘親找我!币贿B七喚,她再不回去,小屁股一定遭殃!
“那……這些小茶點,你帶回去吃吧?”
“好呀好呀!”帶些“伴手禮”回去,討好娘親,不失為好方法。
曦月折返廚房,取來小竹籃,逐一擺妥小點,以及另外好些果酥——知道鈴貅喜歡,她特地多做的,原先便準備讓她拎回家吃。
遞上小竹籃之際,曦月不禁握著鈴貅的手,淺聲央求:“若有空,還請你時常過來,與他相伴,有你在,他會很開心的!
別讓他……覺得寂寞了。
這句話,默默在曦月心中回蕩。
“嗯,我會時常來。”這么乖巧“忠仆”,為何勾陳哥哥不喜歡?
鈴貅注意到,勾陳待曦月的態度特別的糟。
正因勾陳從不茍待雌性,會如此嚴厲、不善,反倒顯得古怪。
“謝謝你!标卦抡嬲\道謝,笑容清甜。
“可是,勾陳哥哥叫我別常來!扁忰餍∧樜⒖。
就在方才,勾陳拋下她,徑自出府時,又交代了一遍。
勾陳要鈴貅別常來?
曦月很意外,怎可能會不希望……時時刻刻與心上人相守?
不過,很快地,曦月替勾陳找到理由:
“他是擔心你,怕你千里迢迢來,途中會遇上危險,被不肖之徒欺負……”
“危險?”鈴貅口咬小酥餅——已經吃了起來。這兩字,好陌生:“我是貔貅耶,誰敢欺負我?”
貔貅可不是小兔兒,任人傷害,她不去傷害人,就阿彌陀佛了。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他的擔心并非沒道理!标卦孪嘈拍鞘枪搓惖募毿。
鈴貅俏鼻一皺:“才不是這原因,是勾陳哥哥心里……根本沒有我!”
曦月心一急,忙欲為勾陳辯護,一時間,又不知怎么說。
鈴貅的咕噥,比曦月的話語,吐得更快——
“說不定,勾陳哥哥沒說謊,他真的已經……沒有心了,我的示好、我的情意,他才無動于衷……”
曦月的全盤注意,僅到那一句為止——
他真的已經……沒有心了。
后頭鈴貅還說了什么,半個字都入不了耳。
她知道。
他,沒有心。
他的心,挖掉了。
在他盛怒之下……
在他心痛之余……
因為太痛,所以,那顆心,他不要了。
他挖掉了心,抗拒劇痛,然后拿去……喂狗。
由文判口中,她聽見了這些。
“他……挖掉了心,能活嗎?他為何要苛待自己……”當時,她哭著,慌張、害怕、不知所措,恨不得立刻找到勾陳,親眼檢視他是否安好。
“他不是尋常人,沒了一顆心,對‘狐神大人’而言,不過區區小事,你放心,他無事,他廣結善緣,朋友滿天下,想救他、能救他的人太多,他不會死!
文判的神情、口吻,仿佛只是閑聊著一件芝麻綠豆事。
為此,她落淚,她自責,她很清楚,是她的緣故,是她害的。
“我想替他取回來……”
一時忘情,曦月捏緊雙拳,忍不住脫口。
“取回什么?”鈴貅不解。
曦月回過神,指甲深陷掌心,刺痛著膚肉,望向鈴貅的精致芙顏,只能淡淡搖首、淺淺一笑。
方、晶、鈴——你還不回家?!耳里狂雷大作,是遠方的心音傳喚。
“糟了!我娘親的第八次召喚,不走不行……”已經喊出她的人類姓名,代表娘親的火氣,越燒越旺……
鈴貅躍上凌霄,飛了好一段距離,才又想到一事,相隔遠遠地,朗聲問:“你叫什么名字?”總不好老是“奴仆、奴仆”地稱呼她。
曦月仰望著蒼穹間美麗的神獸,露出笑顏,回道:“曦月,我叫曦月!
“哦。”鈴貅應聲,表示聽見了,轉身飛了半里,覺得這名字好熟,在哪兒聽過……
鈴貅突然一僵,直接由半空掉落數尺——
咦咦咦咦咦?!吸越……不,曦月?!
勾陳哥哥夢里的……小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