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鐘。
高煜軒剛剛下班,十四個小時的超時工作,讓他的身心都處于疲憊狀態。
一年前,臺北的總公司在臺北市郊收購了一片數萬坪的土地,做為臺北二館的預定地。
興建工程在上個月公開招標,共計有「榮華營造」、「長源工程」以及「龍揚建設」三家廠商參與投標。
最后由老字號的龍揚建設經第五次減價,以二十億八千六百萬元最低標得標。
他剛剛才和龍揚建設派過來的代表,在兩造律師的陪同下,草擬好了合約的內容。
他現在累得只想好好洗個澡,然后直接倒在床上,痛痛快快地睡他個三天三夜。
他的車漸駛近十字路口,十字路口左轉不到五百公尺,就是他溫暖的小窩……但愈逼近十字路口,緊握著方向盤的大手就愈顯得遲疑。
要不要去找她呢?
終于,他將方向盤轉向右邊,往另一個方向駛去。
最后,寶藍色的跑車在一棟小木屋前方的停車格內停下。
高煜軒下了車,首先映入眼簾的仍是那塊令人發噱的招牌——想不起來。
店內的燈光昏暗,只有吧臺處尚余一盞暈黃的小燈還亮著,門口則懸掛著休息的牌子。
他沿著行人道,走近了吧臺右側的窗戶,憑藉著暗淡的光線,瞅見了里頭的人影。
他敲了敲玻璃,引起里頭人兒的注意。
原本專注于手邊事物的秀顏緩緩地轉向他的方向,在瞧清了玻璃窗后那張熟悉的俊顏,立時漾起了欣喜的笑意。
「你怎么會來?」可柔翩然地來到了門邊,打開了上頭的鎖。
「我……」有些話到了唇邊,卻不曉得該怎么開口,高煜軒轉了個念頭,輕笑道:「你第一次出來打工,我怕你給人家惹麻煩,所以特地來看看你工作的情況,怎么樣?你還習慣嗎?」
可柔開始打工也好些天了,這段日子來,她謹守承諾,一下了課就到這兒來報到,忙碌于端茶送水的工作中。
店里打烊之后,就是可柔惡補烤蛋糕這門手藝的時刻了,她不厭其煩地向恬恬討教烤蛋糕該注意的事項,完全是個認真求知的好學生。
也因此,她常常一個不小心就忘了時間,到真正踏出店門口,往往已經是十一、二點的事了。
由于回家的時間太晚,她也不好意思再去叨擾煜軒,她知道他最近很忙,睡眠嚴重不足,所以她下班之后,都直接回到自己的住處,免得擾他清眠。
只是這么一來,可就苦了她自個兒了。
她真的好想念他!
「還好啦!」她傻呼呼地笑笑。
他們聊得正高興的時候,一道女聲半途插入。
「高先生你好,我是可柔的老板,敝姓許!固裉衤渎浯蠓降爻宪幧斐鲇颜x的手。
「你好。」他回握了一下她的柔荑,遂問道:「可柔在這里做事要你多擔待了!
「哪里!」他說話的口氣,儼然將可柔當成了家人一般,恬恬察覺了這一點,卻識趣地沒有說破,只笑笑地道:「可柔她很能幫忙的!
「你聽見了沒有?我很能幫忙的。」可柔邀功似地道。
「聽見了!」他用力捏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
兩人旁若無人地打情罵俏,讓恬恬覺得自己像一顆亮度超強的電燈泡。
她尷尬地輕咳了兩聲,道:「我今天有事,要早點回去,門窗我都檢查過了,你離開的時候記得把大門上鎖就可以了。」
她這人很識相的!
「好!箍扇岵坏珱]異議,還巴不得她快點走,省得礙事。
恬恬朝高煜軒微微地頷首后,背起了隨身的小皮包,在經過可柔的身旁時,她輕聲地道:「我不打擾你們的兩人世界了,好好地把握機會呀!」
可柔滿面潮紅地推了恬恬一把!干偃肆四,要滾快滾!」
有人害羞了喔!恬恬竊笑地離開。
偌大的店內,終于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轉個身,可柔取出了才抹好奶油的心型蛋糕,「你今天有口福了,我剛學會做蛋糕,既然你來了,就讓你先試吃看看吧!」
高煜軒不禁戒慎恐懼,「你說這話的意思,該不會是指……我是第一個試吃你的蛋糕的人?」
好歹他平日待她也算是不錯,她不會這么殘忍地對待他吧?
「正是!」很遺憾的,她給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這里附近有醫院嗎?」不知道急救來不來得及?
還是先叫好救護車吧!
「沒禮貌!」她氣鼓了雙頰,「大不了拉肚子而已,哪有到送醫院這么嚴重?」
真是敗給她了!連這種沒志氣的話,也能說得這么理直氣壯。
「要不先來瓶胃散吧?」預防勝于治療。
「胃散沒有!老鼠藥倒還有一點,你要不要加點兒來提提味?」她冷笑。
「不用,謝謝你的好意。」他敬謝不敏。
眼看是難逃此劫了,他收起玩笑的心情,舉起叉子切下了一小塊蛋糕送進嘴里,沒說什么,跟著又重復了幾回相同的動作。
眼看著一大半的蛋糕都進了他的胃袋,仍然沒能聽到他的半句評語。
「怎么樣?好不好吃?」她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先給我一杯水!顾蟮。
「好。」她奔向吧臺,再回來時,手上多了一杯水。
她將水杯遞向他。
他灌了一口,沖淡口中的余味,很不放心地問道:「你沒有偷偷地把自己做的蛋糕擺在店里頭賣吧?」
「那當然!」她紅著臉,小小聲地補了一句,「我只為我喜歡的人做蛋糕!
心跳加速到兩百,她佯裝若無其事的模樣,偷偷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那還好!顾闪丝跉。
就這樣?沒了?他是不是沒聽清楚?
高煜軒淡然的反應不禁氣煞了滿心期待的可柔!负檬裁春?你還沒告訴我,蛋糕到底好不好吃?」
說得太白怕嚇跑他,講得太含蓄,他又好像沒聽懂,她到底該怎么辦才好?
他像個美食家似的評論道:「這個蛋糕已經不能單純地用好不好吃來論斷了,因為它實在是太特別了!
「怎么個特別法?」
「首先,它的味道打破了奶油蛋糕給人的刻板印象,不再是那種甜到令人發膩的滋味,而是一種非常具有個人風格的獨特風味!
「那到底是什么味道?」廢話一堆。
「也就是說……」他吞吞吐吐的。
「什么?」她直視著他。
「也就是說……它是……咸的!顾即鸢。
咽下第一口蛋糕的剎那,他有種哀傷的感覺,舌頭告訴他——是鹽,原來是她加了鹽。
那味道真是咸到讓他想噴淚。
「咸的?」她不敢置信地瞠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難道、難道……她把鹽跟糖給弄混了?不會吧……
「你瞪著我干嘛?我也不希望它是咸的。」他很無辜地道。
可柔收斂起銳利的目光,退而求其次地道:「那口感呢?口感總沒問題吧?」
撇去味道不談,它至少嚼起來像蛋糕吧?
「至于它的口感,則是第二個與眾不同的地方,突破了蛋糕一成不變的綿細口感,一舉融和了臺灣傳統與西洋文化兩者的特色,繼而創造出另一番嶄新的紀元!顾^續拐彎抹角。
「結論!顾滩蛔∨牧俗雷,「我要知道結論是什么!
「這個結論就是……」他盯著她,突然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干的問題。「你吃過拜拜用的發糕吧?」
「你指的是過年拜拜用的那種嗎?」
「對,就是那種,你吃過嗎?」
「好像吃過幾次吧!」她不太確定。
「這個蛋糕的口感嘗起來就很類似發糕!
「所以這個蛋糕對你而言……其實是一個抹了奶油的咸發糕!拐媸莻令人提不起勁的結論。
好想死掉!
「你形容得十分貼切!顾绦Α
「哪里,真是謝謝你的夸獎!」她要笑不笑地癱在桌上,整個人頹廢不已。
失策呀!
她實在不該因為見到他一時高興,就急著拿這個失敗的作品出來現的,現在可好了,讓他知道她烤蛋糕的技術這么爛,他下次哪還敢吃她親手做的蛋糕呀?
想起來就沒力!
看著只剩下一半的蛋糕,她不禁要問:「既然它那么難吃,為什么你還吃了那么多呢?」
該不會是騙她的吧?這樣打擊她的信心,很不道德喔!
「因為這是你頭一回做的蛋糕,不管好不好吃,都得捧個人場才行,要不然你下回就沒信心再試了,那不是很可惜嗎?」
實話要照實說,這樣她才有進步的可能,但該給的鼓勵也不能少,免得她又想半途而廢。
只是難為他了,之前他一直不敢停叉,就是怕自己只要一停下來,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真的是好可怕的味道。
「這么說的話,我下次如果再做蛋糕,你也會吃啰?」她小聲地低問著。
「如果可能的話,請盡量做正?谖兜摹!顾是比較習慣甜的蛋糕,至于咸的嘛……
還是偶爾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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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的午后。
咖啡廳公休,可柔下午沒課,由于她住的地方沒有廚房,所以她事先知會了高煜軒,表示要借他家的廚房。
現在可柔正照著恬恬寫給她的食譜,按部就班地準備做蛋糕的材料。
「乳瑪琳七十克、低筋面粉一百五十克、牛奶三十克、無鹽奶油一百一十克、蛋四個、糖一百二十克、泡打粉四分之一小匙、蘭姆酒少許、香草精少許……」
有了上回的教訓,這次她還特別檢查了白糖的外包裝,確定它的確是糖,不是鹽后,才開始前置作業。
首先她將軟化的奶油放進鋼盆里,再拌入乳瑪琳和糖一起打松,正打算將蛋逐個加進時,電話響了。
她放下鋼盆,抹凈雙手,走到客廳接起電話。「喂,你好,這里是高煜軒的家,他現在不在家,有事請留話。」
彼端揚起了一陣輕笑,「你接電話的方式,好像電話答錄機!」
這吊兒郎當的聲音、不挖苦人會死的語調,除了高煜軒本人,還會有誰?
想當初她還真被他那張撲克臉給騙了,以為他是個「不輕易跟狗開玩笑」的人,直到完全認識他之后,才知道他那張嘴可毒得咧!
「有本小姐當你的免費接線生,你該偷笑了,還嫌?」她沒好氣地道!改銢]事打電話回來干嘛?」
「我有一份資料落在家里了,等會兒有位同事會過去拿,你先幫我找出來,省得他粗手粗腳地亂翻一通。我的文件就放在……」
他告訴可柔物品的所在位置,她進房找了會兒,在他指示的地方,找到了一個牛皮紙袋。
「是不是一個牛皮紙袋裝著的?」她拿在手里掂掂重量,感覺還挺沉的。
「對,你待會兒連袋子一起交給他就可以了!顾馈
「嗯,我知道了!顾龖。
「那就麻煩你了。」他準備收線,臨時想到了件事,又補充道:「對了,我那位同事有點瘋瘋癲癲的,喜歡胡說八道,你把東西交給他就好,盡量不要搭理他!
「那不跟你一個樣嗎?」她調侃!鸽y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物以類聚?」
「喂!」他不高興地沉下聲,「這算人身攻擊了吧?」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垢糁痪唠娫,她才不怕他咧!
那頭傳來了他和別人談話的聲音,窸窸窣窣的,她聽的不很清楚。
「不跟你瞎扯了,我還有事要忙!顾馈
「你晚上會早一點回來嗎?」她搶在他收線之前問。
「恐怕沒有辦法!顾麨殡y地道。
「你最近好忙喔!簡直跟我爸有得拚,不過我爸忙是因為他管很多人,這還說得過去,可是為什么你連當個警衛也能這么忙呢?」她想不通。
「對呀,為什么呢?哈哈……」他干笑,企圖打混過去。
「是不是你的主管欺壓你,強迫你超時工作?如果是的話,我們可以去勞委會告發他!
「沒那回事,你不要胡思亂想。真的不能再跟你聊下去了,我要掛電話了,拜拜!顾掖业厥樟司。
「喂、喂……」她喊了幾聲。
彼端傳來了嘟嘟聲。
真的掛斷了呀?怎么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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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叮咚。
門鈴響起,可柔放下了手邊的事情,跑去開門,隨著門扉緩緩開啟,一個高大的男子出現在她的面前。
「你是煜軒的同事吧?」她率先問道。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這人的長相跟高煜軒有幾分神似。
「同事?」男子的眉頭微微皺了下,隨即道:「勉強可以這么說吧!小妹妹,只有你一個人在家嗎?」
「是呀!」可柔點點頭。
「真沒趣!」男子失望地撇撇唇,「我還以為那小子藏了什么美女在家里,還千叮萬囑的,要我別亂講話,結果咧……一個小孩子。俊鼓凶拥恼Z氣中充滿嫌惡。
「什么小孩子,我今年就滿十九歲了!」沒禮貌的魯男子。
「你有十九歲呀?」男子驚奇道:「我以為你才國中畢業!
長得真矮!
「……」可柔不禁無言,一百五十多一點的身高,再加上一張天生的娃娃臉,她的確是常常被誤認是高中生。
但是長得矮又不是她的錯,她也是千百個不愿意呀!
「但就算你不是國中生也沒有用,十九歲的國家幼苗一樣不在那家伙的狩獵名單之內。」他看了她一眼,又是搖頭、又是嘆氣!高以為這回能跟姑媽報個喜訊,順便討點甜頭,結果……」
他再看她一眼,接著又是一聲長嘆,「唉——」
現在是怎樣?她很見不得人嗎?
這人果然很討厭,難怪高煜軒叫她別理他?墒恰
「你說十九歲的女孩不在『那家伙』的狩獵名單之內,請問『那家伙』指的是……高煜軒嗎?」
「難道我們還有共同認識的人嗎?」男子反問道。
如果他沒記錯,今天好像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吧?
「你剛剛好像有提到姑媽兩個字,你是高煜軒的親戚?」她續問。
「是的,我是煜軒的表哥,敝姓陳,單名一個郁,很高興認識你!鼓凶游⑽⒐。
真的嗎?光憑他剛剛的態度,實在很難令人相信,他很高興認識她。
分明只是客套話。
「我姓展,展可柔,你叫我可柔就行了。」可柔不想跟他計較這種小事,因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知道,「既然你說你是高煜軒的表哥,那你一定知道他為什么不喜歡年紀小一點的女孩子!
陳郁很好心地開導道:「可愛的展妹妹,我請問你一下,如果你是個男人,你會放著性感火辣的美女不追,跑去陪那種發育還未完全,甚至不確定還會不會繼續發育下去的干扁四季豆玩扮家家酒嗎?」
干扁四季豆?
這家伙的嘴巴真的好壞,簡直比高煜軒還毒上百倍!
「不會!顾皖^看看自己的前胸。
幸好她胸前還有點肉。
「這不就對了,倒楣一點的,還會被人說成戀童癖,多劃不來呀!」好處還沒撈到半點,就已經被周圍的豬朋狗友損到重傷。
話聊到這兒,他摸摸下巴,像想起什么。
他道:「不過這話說起來,那小子從以前就一直很有小女生的緣,最輝煌的一次,有好幾個漂亮的高中女生同時倒追過他,不過統統被他拒絕了!
「為什么?」她驚問。
陳郁神神秘秘地彎身配合她的高度,低語地道:「我偷偷地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千萬不要告訴他,這話是我說的。」
長舌一族的都知道,這句話絕對是在道人是非之前,都必先講在前頭的經典臺辭。
可柔配合地點點頭,「我知道,你就快說吧,我保證絕對不會跟別人說,這件事是你告訴我的!
每一個聽八卦的人,剛開始都會這么承諾,可是奇怪的很,八卦的主角到最后,都一定會知道出賣他的人是誰,這也是個亙古不變的定律。
陳郁壓低了聲音!钙鋵嵞切∽訌膰械臅r候,就長成這副德性了!
「什么?」她的小嘴訝異地張成了O字型。
也就是說,當他還「應該」是個生嫩可愛的國中生時,那張臉就長得像快三十歲的老頭了。
真慘!
「所以可想而知,他這一路走來,情路該是何等艱辛呀!」他都不禁要為自家兄弟掬起一把同情的淚水了。
「怎么說?」可柔聽得正入迷。
「打從高中和第一個同齡女朋友交往開始,他就被『老牛吃嫩草』的流言蜚語困擾著!惯@也算是一種另類的「童年陰影」。
陳郁續道:「每當學校好不容易放假,他陪女朋友出去玩,總是被無聊的路人調侃,一整天的好心情,就這樣化為烏有!
「然后呢?他跟第一任的女朋友就這么散了?」
「對呀,你說冤不冤呀?如果真的年齡差很多也就認了,可他們兩個明明同齡。所以日子久了,他就再也不碰任何年齡低于二十四歲的雌性動物了!
這……聞言,展可柔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