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冷翼走進書齋,他的步伐移動得非常快,跟在他身后的兩名屬下——護衛白云天與馬總管,幾乎得小跑步才跟得上。冷翼這兩天都是這副模樣。
難道又是那位美麗嬌弱的公主惹了他?白云天與馬總管互望一眼,心里都很納悶,但誰也不敢開口問。
他們一行三人正要走入書房時,忽然有人喊道:“王爺?”
聽到呼喚聲,他們轉過身,看見有道身影半隱在黑暗中。
冷翼只看一眼就瞧出來了,他微擰著眉,對著那人道:“是周大人嗎?請出來吧!”
“正是下官,王爺!敝苷V自黑暗中走出,緩緩靠近冷翼。
周正綱來找他做什么?冷翼暗自思忖,開口問:“請問周大人有什么事嗎?”
“不知可否找個隱密之處說話?在下有極重要之事與王爺說!
冷翼見他神情嚴肅,看來事情不簡單,而他也想知道周正綱找他做什么,便頷首道:“那么就書房里談吧!”
“可是這兩位……”周正綱緊張地瞧瞧跟隨在冷翼身旁的馬總管與白云天,有所顧忌。
“他們皆是我的心腹,不必防備!崩湟硇诺眠^他們。
“既然王爺這么說,那么在下也不設防了。”說完,周正綱又鬼鬼祟祟地瞧瞧四周,這才低著頭,快速地走進快書房。
他怪異的舉止,讓冷翼與馬總管、白云天都大感疑惑,三人互看一眼后,才跟著走進書房。一走進書房,白云天立即謹慎地關上門窗,避免有人竊聽。
“周大人請坐!
進入書房后,馬總管招呼周正綱坐下,冷翼則單刀直入地問:“不知周大人有何要事,要私下拜會?”
怎知話才一說完,周正綱突然跪下,朝冷翼求救。
“求王爺救救大理、救救天下蒼生!”
“周大人,你這是在做什么!”冷翼擰眉高喊,大感詫異。
“王爺!當今皇上病重,只怕已不久人世,而皇上駕崩后,野心勃勃的董國丈必定篡位,自立為王。那幫惡賊欺壓百姓,迫害忠良,這二十多年來已不知有多少良民忠臣受害,我們這等忠心耿耿的良臣已忍無可忍,請您帶領我們重建一個安穩的國家!”周正綱伏在地上,涕淚縱橫地沉聲請求。
冷翼蹙眉盯著他,冷聲命令道:“你先起來再說!
周正綱這才站起身來。
“你方才說要我帶領你們,重建一個安穩的國家?那是什么意思?你不妨照實說。”他知道周正綱想說的,不僅僅如此而已。
“王爺果真是聰明人,那在下就有話直說了!敝苷V像得到特赦,當真壯大膽子說了!盀榱瞬蛔尪系巧匣饰,使百姓生靈涂炭,在下受朝廷里的忠臣們所托,特地前來請求王爺,求王爺挺身而出,打倒董合,我們愿意起義,并且——推舉您為下一任新皇!
馬總管與白云天同時駭住了。
前頭的話倒還好,但最后一句話任憑任何人聽了,都會大感震驚,因為這話要是傳出去,可是要殺頭的!
冷翼的神情還算冷靜,他頓了下,瞇起眼,再次確認:“你的意思是——要我挺身推翻現今的段式朝政,建立屬于我冷氏的政權?”
“正是!我們這幫忠臣左思右想,能擔此大任的,唯有王爺您呀!”周正綱慷慨激昂地喊道。
“大膽!”冷翼沉下臉,一拍方幾,怒然站起來斥責道:“為人臣子,怎可說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言?當今皇帝縱有萬般不是,我也未曾起過一絲謀反的念頭,更別提篡位為王。這些話我可以當作沒聽見,也望周大人別再提起了!
說完,冷翼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一甩衣袖便要離去,但周正綱又攔住他的去路,在他面前跪下。
“王爺請留步!小的代表滿朝忠臣,求王爺再好好考慮,小的等人必定追隨王爺!闭f完,周正綱小心地自懷中取出一個褐色布包,遞給冷翼。
“王爺,這是吾等為了表達自己一片赤誠,共同贈給王爺的一樣禮物,王爺看了之后,就能明白我們誓死追隨您的決心。”
冷翼狐疑地盯著那個布包半晌,最后才遲疑地收下,周正綱起身朝他恭敬地一鞠躬后,這才轉身退出書房。
“這周正綱葫蘆里在賣什么藥呀?那布包里頭裝著什么?”他走后,白云天立即問。
“打開來瞧瞧就知道了!崩湟硪蚕胫览锩媸鞘裁矗粤⒓创蜷_布包,在瞧見里面的東西時,當下臉色大變。
“這是?”
在場的三人,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因為布包里裝的,竟是一件金碧輝煌、繡工精細的龍袍。領袖俱石青,片金緣,繡紋金龍九,下擺各有涵義的波紋與蝠蝠等刺繡,無一不缺。
這確確實實是一件僅有天子方能穿著的正龍袍。
“要命!這會害死人的!”白云天趕緊把周正綱走后便沒關緊的門上閂,神色焦急不安!爸艽笕怂瓦@種東西給王爺,是要拱您還是害您。窟@可是會抄家滅門的!”
弄個不好,人家還當王爺要造反呢!
“云天,立刻把這東西拿去扔了。”冷翼也深感不妥,當機立斷要白云天毀了它。
這龍袍,萬萬不能留。
“是!”不用他吩咐,白云天也想趕快扔了,把這造反的東西放在身邊,腦袋和身體鐵定很快就會分家。
然而當他拎起布包,像拎著什么致命毒藥一樣,正準備毀尸滅跡時,冷翼卻忽然又道:“慢著!”
“王爺?”白云天微微訝異地轉過頭。
冷翼沉吟許久,最后道:“先別丟!
“可是這種東西不能留啊!萬一讓人看到了……”白云天不贊同地說。
“我自有打算,把東西交給我。”
冷翼的回答,讓白云天與馬總管面面相覷,不知道自己主子的心里,究竟在盤算什么。
總不可能是……打算留下來穿吧?
不過既然主子都這么命令了,他也不能不從,白云天低嘆了聲,把那褐色布包交到冷翼手上。
冷翼垂下眼,盯著那件包著龍袍的布包,臉上高深莫測的漠然神情,讓人無法猜透,他究竟打算做什么。
白云天與馬總管互相對望一眼,同時無奈地搖頭低嘆。
唉!即使跟了這主子二十幾年,他們還是一點都不了解他。
“公主。”
正茫然走在花園里的涵泠聽到有人呼喊自己,停下腳步轉頭一看,是朱上銖。
“朱大人!
她猜想他必定是來勸她與冷翼盡快回宮,但這實在不是她一個人能夠決定的,再說現下的情勢這般復雜,連她都不曉得未來究竟該怎么辦才好,于是便道:“很抱歉讓朱大人失望了,但是因為某些緣故,現在我仍無法與駙馬一同返宮……”
“公主誤會了!微臣來找公主,不是為了這件事。”朱上銖擺擺手。
“不是為了這件事?”涵泠眨了眨眼,才又問:“那是為了什么事呢?”
“公主,可否借一步說話?”朱上銖意有所指地瞟了瞟站在一旁的蘭兒。
涵泠不知道有什么事是蘭兒不能知道的,不過既然他如此要求,那么她也尊重他,便轉身告訴蘭兒:“蘭兒,你先回房吧!
“是!碧m兒聽話地福了福身,有些猶豫地退下了。
朱上銖笑笑地,拐彎抹角地道:“公主與駙馬感情可真是好啦,這么短的時間內,公主就與駙馬培養出這么深的感情,實在令微臣感到驚訝!
感情好?涵泠無言苦笑,朱上銖以為她默認了。
“公主與駙馬感情好是好事,微臣也不愿棒打鴛鴦,但有件事,微臣實在不得、不得不說……”朱上銖語焉不詳,說得吞吐遲疑,讓涵泠感到很疑惑。
“是什么事呢?”涵泠納悶地瞧著他。
“微臣必須提醒公主,請您要——當心駙馬!彼蛔忠蛔郑f得凝重懇切。
“當心駙馬?”她詫異地張大小嘴,懷疑地看著他!拔覟槭裁匆斝鸟馬?”
駙馬做了什么嗎?
“駙馬他……”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好半晌才裝模作樣地嘆息道:“根據我們得到的可靠消息,駙馬他……擁兵自重,企圖推翻現今的政權,篡位為王。”
涵泠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么。
“你是說——駙馬他意圖謀反?”
“是的!公主,據我們調查所知,事實就是如此!
“可是——你們怎么敢這么肯定?你們又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這種謀反叛亂的大事,若被查出可是死罪,涵泠當然不可能輕易相信。
“國丈英明,早已察覺駙馬的異心,于是在他身旁安插了人馬,才知道駙馬長期以來一直策劃謀反。”
“安插了人?”涵泠沒想到,玄王府內竟然也有她外公的人。“是誰?”
“這點請恕微臣不能告知。駙馬不但大肆興蓋新的城池,募集兵團,野心勃勃地擴大自己的勢力范圍,還企圖攻入皇城!
“這怎么可能呢?”
興蓋新城池的事她知道,不過那不是因為近來移往邊城的居民增多,不得已才興建的嗎?而募集兵團的事她并不知情,但她真的不覺得他是那種野心份子。事實上,他人雖精明強悍,但一直給她一種無欲寡求、閑散慵懶的感覺。
還是,因為太狠她父皇了,恨得要奪走他的江山,讓他一無所有?
涵泠打從心里不相信朱上銖這番話,但不可否認,他對冷翼的指控,確實對她造成不小的沖擊。
她不想相信,但卻忍不住去猜測這番話的真實性,心里擺蕩難安。
看出她的掙扎遲疑,朱上銖狡猞地一笑,道:“如果公主還是不信微臣的話,可以親自用您的眼睛去求證,公主親眼看見了,自然會相信的!
“我要怎么親眼求證?”涵泠不安地問。
“駙馬謀反之心,早已深埋心中,據我們掌握的情報,駙馬擁有一件龍袍,那是九五之尊的皇帝方能穿的正龍袍呀!他若無謀反之心,怎會有這樣的龍袍呢?”
“龍袍?”涵泠驚駭地愣住,如果冷翼擁有龍袍,那么確實其心可議?墒牵娴挠旋埮蹎?
“不!不可能,我相信他不會謀反的。”
她還是想相信他,他并非那種貪戀權勢的人。
他暗自冷笑,也不再多費唇舌解釋,只道:“微臣說了,公主若是不信,可以親自去求證,我想那件龍袍應當就放在他的房中……或許公主也經常出入那兒,何不利用機會找一找呢?”朱上銖語調輕蔑地暗諷。
來到玄王府沒多久,便“經由管道”得知她是以冷翼的侍妾身份入府,別說她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時,他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如今她自甘卑賤、淪為侍妾,那他自然也沒必要對她太尊敬。
涵泠沒注意到他輕蔑的態度,心里仍為龍袍之事震驚。
朱上銖滿懷心機的說:“若是公主找到那件龍袍,請務必立即通知微臣,微臣會派兵圍剿玄王府,拯救大理免于覆亡。公主切勿心軟,否則便是陷段氏皇朝于絕境,公主切記!切記!”
涵泠心緒依然很亂,根本沒注意聽朱上銖說些什么,她很擔心,如果朱上銖所說的是真的,那么龍袍被發現了,冷翼一定會依叛亂罪名被處死,她不想他受到任何傷害,更別說死了。
她要救他!
他相信應當沒有所謂的龍袍存在,但如果真有龍袍,那么她要在其他人找到它之前,先把它找出來,然后勸他銷毀它。
她微微頷首,下定了決心。
晚膳的飯桌上,氣氛有些詭異。
周正綱不斷偷瞄冷翼,冷翼卻盯著涵泠,而朱上銖一雙別有心機的眼睛則在眾人間轉來轉去觀察著。至于涵泠,自始至終都舉箸發呆,吃進嘴里的飯菜根本沒幾口。
“吃塊魚。”冷翼打斷涵泠的沉思,夾了塊醋溜魚片給她。
“好!焙鎏匠鐾胍ソ,但冷翼卻道:“我喂你,張嘴!
這回涵泠二話不說,張嘴接下魚肉,乖乖地咀嚼,然后又窩回位子上,繼續沉思。
若是以往,這親昵的舉動早讓容易害羞的她滿臉通紅,恨不得躲到桌子下藏起來,但今日卻毫無反應。
“你在想什么?”冷翼重重擰眉,不悅全寫在臉上。
他的柔性折磨,對她顯然不再有效,而她竟敢忽略他的存在,令他極度不滿。
有什么事,比他這個“駙馬”更重要的嗎?“啊?噢……我只是……”涵泠偷偷瞧得他鐵青的臉色,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我是在想……這魚真好吃……”
“你在敷衍我?”她當他是三歲孩童嗎?冷翼瞪大眼,更為惱怒。
“沒有啊……這魚……真的很好吃嘛……”涵泠小聲地說,一顆小腦袋都快垂到胸前去了。
冷翼狠狠瞪她,她顯然存心隱瞞,再追問下去也不會有什么結果,于是他轉頭面向前方,沉下臉。
知道她有事瞞著他,真的、真的讓他很不悅!
晚膳過后,馬總管有事找冷翼商討,兩人上書房去了。這是個大好機會,涵泠急忙離開飯廳,往冷翼的寢居而去。
冷翼的院落就位于宅院的正中央,其他院落如星子般環繞在其左右,涵泠知道這設計是為了讓他方便前往各侍妾的住處。
她咬咬唇,忽視胸口抽緊的疼痛,在院落前停下腳步,慌張地四下張望,確定沒有人注意,她立刻推開門,走進他的寢房。
緊張地將門關上后,她屏息佇立片刻,四處瞧了瞧,確定沒有人后,她才略微安心地開始打量屋內的擺設。
冷翼的房很大,舒適寬敞但不華麗庸俗,純然的陽剛氣息,一入門便是花廳,旁邊有一方小書案,書案旁的書柜里擺了好幾部書。
后頭是寢室,衣柜等家具也擱在里頭。即使他人不在,紗燈里仍燃著燭火,這方便了涵泠的搜尋。
別說她沒有當“竊賊”的經驗,哪怕是平日的吃穿用度,也全是宮女們為她打點好,她哪需要翻箱倒柜找東西?
所以有好片刻的時間,她只是站著發愣,完全不知該從何找起。
但想起私藏那件龍袍所帶來的后果,她便不敢再遲疑,趕緊翻找起來。
“如果真有龍袍,他會把它藏在哪兒呢……”
她完全沒有任何頭緒,只能慌亂地四處翻找,凡是抽屜就拉開,有門的柜子也一個個打開來找,但就是沒有。
“對了,衣柜!”龍袍是衣裳,自然掛在衣柜里!
涵泠面露欣喜,趕緊轉入寢室內,打開那個雕有精美花紋的大衣柜。
他的衣服整理得很好,依照顏色類別分門別類,但并沒瞧見龍袍。
“是。∪绻俏,也不會把這么重要的東西,堂而皇之地掛在衣柜里。”涵泠苦笑,覺得自己很笨。
“怎么找都找不到……真的有龍袍嗎?”涵泠頹喪地坐在床沿,輕嘆口氣,忽然覺得臀下的大床,有些怪異。
這床很硬——不是說它上頭的被褥不柔軟,就算被褥輕軟舒適,依然感覺到被褥下的床板太過硬實,不像一般木板床的感覺。
“這是什么床?石床?”她疑惑地低下頭,正準備掀開覆蓋在床板上的墊被一瞧究竟時,外頭忽然傳來開門聲,接著便是沉穩的腳步聲往內室走來。
冷翼回來了?
被他瞧見,她該怎么解釋自己出現在這里?
不行!她得躲起來!
涵泠面色刷白,倉惶驚恐,不知該把自己藏到哪兒去。
美眸驚慌地往內室一轉,瞧見床側的布幔,沒有任何遲疑,她立即往布幔后頭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