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過后,宋君瀾為保護辛柚羅,干脆安排她住進他房里,還把床讓給她,自個兒則隔了道屏風在地上打地鋪。
而且,他待她也變得更有耐心,知道她愛干凈,便天天為她燒熱水給她洗澡;知道她吃不慣粗食,會囑咐廚房把食物煮軟爛一點,到城里打探向家和官府的辦案動向時,還會順便買好吃的給她,連女人的衣裳都不忘幫她準備,這讓阿智好幾次都忍不住揉揉眼,以為他的大當家換了人。
當然,變化不只這些,辛柚羅清楚得很,只要她與他的眼神一交會,四周的空氣就像著火般熱燙起來,若是肌膚不小心碰觸到,更會涌上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
最不該的是,她還竭盡所能的想了解他所有事情,完全忘了被囚禁的她該是思念著家人,急著想離開這個被湖泊和山壁環繞的山寨才對。
那日之后,她從阿智口中問出了他的事,原來他的名字叫宋君瀾,跟阿智是同村鄰居,從小由他娘親獨自拉拔長大,家中生活極為困苦,最后他娘親還因為沒錢治病而過世,讓他許下要開間免費醫館的心愿,那筆十萬兩贖金就是要用在這上頭的。
也因為從小就嘗盡人情冷暖、受盡欺壓,在娘親過世后,他到山下學了一身功夫回來,找上阿智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一同成為扶弱濟貧的「狐君」。
他們從不隨便打劫,搶的都是為惡不仁、欺壓良民的大富人家,曹縣令就是一例,還被他們剝光衣物在肚皮上寫下「淫賊」兩字,點穴丟在路邊,讓他受百姓恥笑,直到手下前來救他。
不過,他們也不是完全跟富人作對,像前陣子被他們救下的慶王爺,他品德高尚,有一顆體恤百姓的心,是百姓最需要的人,所以他們救了他。
阿智說了好多,辛柚羅也聽得入神,但只要她問起宋君瀾跟日向堂的恩怨,阿智就一個字都不肯多說了。
她在山寨里的生活,就這么平平順順的度過了九天,這九天,她與宋君瀾之間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曖昧卻無法靠近的距離。
明天,她就要回家了……
辛柚羅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隔著屏風偷偷看著打地鋪的宋君瀾。明天他將她送到山下后,她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吧?
唉!她這樣的心情彷佛對他產生了什么感情,這是不該有的,但她卻無法克制自己,直想再看著他……
宋君瀾同樣睡不著,頻頻望向屏風的另一邊,和這個暖玉溫香的小女人同處一室,他哪靜得下心睡?
而且,明天他就要親自將她送回家人身邊了,他的心中很復雜、很困惑,似乎是不想輕易地將她送回家,然而他又不能跟她牽連出更深的關系,必須早點讓彼此的日子回到正軌……
這個夜晚,對兩人而言都是極為難熬的,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疲勞的闔上眼睡去。
「快醒來!」
睡沒一會兒,辛柚羅便迷迷糊糊的被宋君瀾搖醒,身上已被披了件厚外衫。
「發生了什么事?」
「有人叛變了,快走!」
「叛變」這兩個字讓她整個人清醒,臉上霎時流露恐慌神色。
「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聽到他的保證,她安心了不少,然后,她被他健臂一攬的抱著沖出房間,為了不摔下,她只好用力摟住他的腰。
迎面而來的是阿智和宋君瀾幾個手下,阿智猛掉淚道:「大當家,二當家和三當家真的是毫不留情的殺人!阿方和阿勇都死了……」
宋君瀾心頭一酸,眸底隱約浮現一層水氣,可再眨眼,只剩下狠戾的殺氣,他痛吼出聲,「該死!我要為他們報仇!」
秦慕在被他嚴懲過后便沒再造次,也沒主動提過退出狐君一事,他還以為他是真心在反省,沒想到競背著他偷偷找上三當家連手叛變,還殺了自家弟兄,他不能原諒他們!
辛柚羅將他的痛苦看在眼里,心疼著遭受背叛的他,不忍再多看他一眼,在他和阿智一干人往前殺時,她更緊閉上眼,不敢看這血腥得令她幾乎昏厥的情景。
終于,殺戮暫時停止了,前方擋著他們的是二當家和三當家,雙方人馬相互對峙著。
宋君瀾看到三當家胡賓一臉虧欠的樣子,自然猜出他是受秦慕唆使的,不禁憤恨交加的對著秦慕吼道:「為什么要走到這種地步?為什么這么殘忍的殺了自己弟兄?我不是說了你可以退出?」
「不,該退出的是你!宋君瀾,我們無法容忍你滿口偽善道義,不需要你這種首領!」秦慕說得可理直氣壯了,眼神更是野心勃勃。
他一陣心涼,轉向胡賓。「三當家,你也這么認為?」比起秦慕,胡賓的背叛更讓他痛心,在他印象中,胡賓一直都是個豪邁又重義氣之人,他想都沒想過胡賓會跟秦慕狼狽為奸。
胡賓眼光閃爍,內疚道:「我不想再過這種打打殺殺的日子了,我在山下遇到了一個姑娘,我想娶她為妻,需要很多銀子……」
宋君瀾大為震愕,又是為了錢?!他就為了錢拋棄多年來引以為傲的信念和弟兄們的性命嗎?
「宋君瀾,你早已失去弟兄們的心,投降吧。把這丫頭留下來換贖金,我就饒你一命!骨啬脚e刀囂張的嚷道。
宋君瀾終于知道他們選在今晚叛變的原因了,他們要扳倒他,取代他成為新一任的狐君首領,吞下那筆要為百姓建醫館的贖金。
此話一出,躲在他后方的辛柚羅渾身一僵,緊咬著發白的唇,要她留下來,她不如一頭撞死。
感受到她全身顫抖的害怕,宋君瀾臉色更加陰鷙,她留下來絕不只是當人質,他不能如了秦慕的愿,他要保護她到底。
因此他舉高劍道:「誰是輸家還不知道,狐君之名可不容你們弄臟!
「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我就殺了你!」秦慕陰沉著臉色,大刀往前一揮。
兩人一行動,雙方人馬立即激烈的打了起來。
漆黑的深夜里,冷風颼颼,沉重的腳步聲一步步響起,聽來有幾分詭異。
「你快走吧,快回到家人身邊……」宋君瀾虛弱道,被辛柚羅攙扶的他,一手橫放在她肩上,一手摀住受傷的腹部,黑色的衣料都被染得一團暗紅了。
他竟輸了?!論武功,他和他的人馬更勝一籌,他有自信不傷分毫的大獲全勝,卻萬萬沒想到秦慕會對他耍陰招,用暗器傷人,為了保住辛柚羅和弟兄們,他只能先行撤退打開機關帶著阿智他們跑出山寨,分開逃亡。
可現在他受傷了,恐會連累到她,她萬萬不能被秦慕抓到,必須快點逃走。
「我怎能對你見死不救?」辛柚羅咬牙,攙扶著比她高大許多的他往前走。
「我可是劫走你的壞人啊,你不用管我,只要你回去,向允懷他還是會要你的……」宋君瀾想瀟灑的笑,腹上的傷口卻痛得他不住顫抖,已不是無可匹敵的狐君了。
「我的清白早被你毀了,無所謂了!顾氣道,要他打消這念頭。
他苦澀的說:「你的家人會擔心你,他們都在等你回家,趁這時候跟我分道揚鑣最好……」她已經深受他所害了,他不能再和她牽扯下去。
腦中閃過家人殷殷冀望她回家的面容,她不禁有些動搖,但今晚她陪他看透了人心的貪婪和無情的殺戮,看到他什么都失去了,又和幸存的弟兄們分散,身邊只剩下她,她再丟下他,他一定會死的……
她沒有別的選擇余地,語帶濃濃的哭意道:「我怎么可以丟下受傷的人不管?那太沒義氣了!而且你曾經從秦慕手中救了我,我回報你的恩情天經地義。」她為救他找遍了理由,要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他割舍家人的傻勁算是什么。
聞言,他的胸口像是被注入滿滿的熱流,心中彷佛有什么被融化了、消弭了,喉頭梗著,眼眶也跟著涌上一層霧氣,他從沒有如此感動的時候。
曾經擊掌為盟的弟兄背叛了他,而她這個被他用來報復日向堂的棋子,卻為他放棄回家的機會,她真的是……
「你真傻……」他嗓音瘩痖只說得出這句話。
辛柚羅已經做出選擇,自然沒有回頭路,只能咬緊牙關繼續走。「宋君瀾,你一定要撐著,我要找個地方替你療傷!
只不過走沒多久,她還來不及找到一處可養傷的地方,他就體力不支的先倒下了。
「宋君瀾,你別死啊,千萬別死啊……」她害怕的呼喊著他,輕拍著他的臉,但他完全沒有反應,腹部滲出的血也愈來愈多了。
天啊,有誰可以救救他?
黑夜過去,雞啼聲起,象征著光明的來臨。
然而這已是隔了兩天后的白天了,宋君瀾整整昏睡了兩天兩夜。
當他睜開惺忪的眼醒來,望入辛柚羅那雙雀躍的美眸時,不禁錯愕了下。
他還沒死嗎?
「太好了,你真的醒了!你從昏迷后就發著高燒睡到現在,幸好燒退了,你也清醒了!顾老驳娜轮,嬌麗的臉龐漾著光潤喜色。
「這是哪?」宋君瀾問著,轉頭看向樸素簡陋的四周環境。
「這是一戶打獵人家,你昏倒時,剛好有個獵人扛著山豬經過,是我拜托他救你的!瓜氲疆敃r的情景她還心有余悸,真的好怕他會死掉。
在他昏睡的這兩天,她害怕他撐不過去,從沒照顧過病人的她親自貼身照料,經常替他覆上冷毛巾降溫,又幫他擦拭盜滿汗水的身軀,無論多么疲累也不敢闔眼休息。
而在為他做了那么多之后,她再遲鈍也意識到了,她會救他是因為對他這個人在乎,比對向大哥這未婚夫在乎得還深,她整顆心為了他受傷而重重擰著、疼著,現在又因他清醒過來喜悅無比。
她想,這份無法掌控的感情,就跟爹愛娘、娘也愛著爹一樣吧。
她陷入了最糟糕的局面,對一個劫走她的強盜獻上了心,只是她卻不后悔遇上他,甚至還產生可怕的念頭,好慶幸她被他劫走,沒跟向大哥順利成親,要不然,她一定會后悔嫁給向大哥的。
看來她無法面對她的家人了,他們會原諒愛上強盜的她嗎?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敢想,只能全心全意的昭顧他,等他養好傷再說。
「獵戶?」宋君瀾蹙眉,顯然不太贊同,她就不怕隨便向人求救,人家會覬覦她的美色嗎?
看出他的憂慮,她笑盈盈道:「放心,楊大叔是好人喔,力氣很大才能把你扛回來;楊大嬸人也很好,你用的藥都是她張羅的;還有他們的兒子小寶也很聰明伶俐,他很崇拜狐君呢!
「崇拜狐君?」他問著,一邊撐著身子坐起,發現自己正打著赤膊,肚腹間還裹著紗布,里頭不知包了什么藥草,涼涼的,減輕了他的疼痛。
看他有興趣,她說了下去,「是啊,小寶說去年過久、時獵不到獵物,是狐君在他們盆栽里放一袋銀錢讓他們得以吃飽穿暖,小寶還天真的說,去年他生病,他姊姊為了治好他的病賣身去當婢女了,狐君一定也會救出他姊姊的!拐f完,她朝他露出燦爛的微笑!杆裕阋禳c康復好起來喔。」
宋君瀾知道她這是在為他打氣,感動得直想摸摸她的頭,卻在看到她手上拎著條濕布,一旁還擱了盆水時愣住了。
「在我還沒醒來前,你在做什么?」
他這一問,辛柚羅才想起她方才做到一半的事,臉蛋閃過一抹紅霞!肝摇⑽以趲湍悴梁。你發了燒,一直盜汗,要是沒幫你把汗擦干,你會更不舒服的……」
天曉得這兩天要她對著他精壯的胸膛擦汗有多害羞,所幸他都在昏睡中,看不到她的窘樣,但現在他睜著眼清醒的問她,害她頓時都手足無措了。
宋君瀾微訝的攬緊眉!改悴恍枰鲞@種事!顾粋黃花閨女做這種事并不妥皆當。
她有點為難的吞吞吐吐道:「沒辦法嘛,楊大叔一家人以為我們是夫妻,總不能叫他們幫你擦吧?」
「夫妻?」他更吃驚了。
「我當時急著救你,沒想到要解釋……」反正木已成舟,就這樣了。
他對她干瞪著眼,一會兒才嘆口氣道:「算了!宫F在再解釋,對方恐怕會對他們的關系感到更混亂!敢院竽悴挥脦臀也亮恕业囊路?」他總不好一直在她面前打著赤膊。
「等等……」她難掩羞怯的喚住他,眼神卻充滿堅決。「讓我擦完這次吧,我還沒幫你全擦干。」
「不用了!
「不行,你身上還有汗水,要擦干凈保持清潔才不會生病!惯@次她不等他說不,直接靠近將濕布貼在他胸膛上,幾乎是硬著頭皮幫他擦拭。「放心,我有把水擰干凈,不會弄濕你傷口的!
怎么有女人愛干凈到寧愿羞紅了臉也要把他弄干凈?
宋君瀾低頭看著她的發心,此時她正盯著他光裸的胸膛看,雙手拿著濕布在他胸前左右擦拭著,當那清涼的水氣拂過他泛熱黏膩的皮膚時,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在享受還是正在受折磨……
「別擦了,再擦下去你會害我更不舒服。」他沙啞的撂下嚴厲的拒絕。
「你不舒服嗎?難道又發燒了?」她單純的睜圓眼,伸手覆上他的額。
不要碰我!宋君瀾想往后退,但來不及,一轉眼就被她那雙白嫩的手覆上了額頭,他全身倏地變僵硬。
「太好了,沒發燒!顾洱X一笑,一雙美眸笑得燦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