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傳來轟隆隆的雷聲,似有傾盆大雨即將落下。
四周十分悶熱,沒有一點兒風,整個世界像一個悶鍋,似要把人給蒸熟了。
男孩藏在御花園里,聽見宮女和太監們奔跑叫喊的聲音,他知道所有的人都在找他,可是他不愿意見任何人。
今天是宸妃冊封為皇后的日子,宮中上下張燈結彩,一片歡慶祥和的氣氛。
惟有他,沒有加入普天同慶的行列之中。
因為在他的眼里,皇后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去世的母后。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短短一年的時間,父皇就忘記了與母后之情,另立別的女人為后?
為汁么就連大哥也變節投降,答應前去參加封后大典?
為什么從前那些誓死要為母后效忠的宮人,轉眼間都變成了新后的手下?
他不明白為什么這個世界轉變如此之快?大概因為自己太死心眼,跟不上別人的腳步吧,呵呵。
所以,他躲起來了。
自幼在御花園中長大,這兒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好朋友,所以會好好掩護他,不讓任何人發現他的蹤影。
在花叢中藏了一會,趁著人群走遠,他抱住一棵大樹,爬了上去。
樹葉參天蔽日,沒有人知道,這樹上有一間小小的木屋。
那是他和大哥一起搭建的,是屬于他們兄弟的秘密基地,他本希望大哥可以跟他一起藏在這里躲避封后大典,誰知……大哥實在令他太失望了。
獨自坐在小木屋里,聽著天際的雷聲,心里忽然感到很寂寞,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他一個人。
「楚皓明!楚皓明!」忽然,一個稚氣的聲音從下面傳來。
他心中一怔。
會這樣大膽無禮直呼他姓名的,這個世上恐怕只有一個人,不用猜,他便知道是誰。
「楚皓明,楚皓明,你不說話我也知道你在樹上!」那聲音又在兀自大叫。
再這樣叫下去,就算他不回答,也會引來宮女與太監。
嘆了一口氣,男孩無奈地從樹葉中探出頭來。
果然沒錯,樹下站著的,是那個刁蠻至極的女孩——喬丞相的千金木蘭。
這個世界上,恐伯他最最沒辦法對付的,就是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他問。
「嘻嘻,我看見的!鼓咎m笑答,一張蘋果臉俏皮可愛,「我剛才看見你從花叢里竄出來,像松鼠一樣爬到樹上去!
像松鼠?他被這個比喻弄得哭笑不得。
「你放心好了,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哦!」她嘻笑著說, 「不過,有一個交換條件!
「什么條件?」
「你要請我去樹上坐坐。我猜這樹上有一間小屋子吧?」
「呃?」他大驚,「你怎么知道的?」
「有一次,我看見你和默然哥哥往這樹上搬東西!
天啊,這小妞長了一雙什么眼睛呀?怎么什么都讓她看見?
「這里沒有梯子!」諒她一個小姑娘也沒有本事爬上來。
「只要你答應讓我上去,我自然有辦法上去!
「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他袖手旁觀,不打算拉她一把。
「你等著!」
木蘭脫了鞋子,三兩下便竄上樹來,身子輕盈如燕,著實令人吃驚。
「你幾時學會爬樹的?」楚皓明瞪大雙眸。
記得剛認識她的時候,她是一個嬌滴滴的小胖妞,別說爬樹了,就連跑步都會摔跤。
「哼,本姑娘這陣子學會的東西可多了!鼓咎m得意揚揚。
「你這陣子上哪兒去了?怎么不常進宮來?」他遲疑地問。
「你很想我嗎?」她俏皮地朝他眨眨眼,撩起他心中一片漣漪。
「我、我是幫我大哥問的,他很好奇!顾泵Τ吨e。
「我最近出了一趟遠門,」她不再賣關子,滔滔不絕地說:「見了許多世面,認識了一個老頭和兩個姊姊,可好玩了!
「認識老頭有什么好玩的?」他萬分不解。
「這個老頭教會了我許多好玩的東西。比如說爬樹、變戲法啦,還有……」她神秘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個絹帕包著的玩意兒,「做這個!」
「這是什么?」男孩子好奇。
「送給你的禮物。」大大方方將那玩意兒塞到他手里,「快打開看看!」
狐疑地打開絹帕,里面的東西令他再次錯愕。
「泥人?」他脫口而出。
「對啊,漂亮嗎?」木蘭期朌他能開口稱贊她。
「是個女泥人嗎?」他仔細端詳。
「難道像個男的嗎?」她生氣地扁嘴。
「嗯,從衣服和頭發上來看,是個女的!顾闼滤幌牒退隣幷摗
「呵呵,你不覺得她像一個人嗎?」
「誰?你嗎?」
「笨蛋!是已故的皇后娘娘啦!」她本想循循善誘,偏偏給他氣得沒耐心!
「母后?」他一怔,馬上明白了她的心意,不由得胸口涌起一陣感動,沉默半晌。
「怎么,不像嗎?」她著急地問。
的確不像,可不知為何,泥人握在手中,感覺好親切,仿佛母后在世……
「這個……你從哪兒買的?」他哽咽地問。
「哪里是買的!」她再次跳起來,「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這是我親手做的!你根本沒在聽人家說話!」
「你親手做的?」他呆住了,—股暖流匯集到胸口,阻塞了他的口,讓他只能怔怔地望著她……
「皓兒!皓兒!」
怔愣之中,忽然一個威嚴的聲音傳入耳里。
兩人同時大吃一驚,面面相覷,不敢動彈。
「哎呀,我的鞋還落在樹下呢!」
木蘭反應過來,可惜已晚,她一探頭便看到四周密密麻麻站滿了人,為首的身著明黃袍子,滿面威儀,不是當今皇上又是何人?
「怎么,木蘭也在?」皇帝一眼便看到了她,「別藏了,快出來吧!」
兩個孩子只好老老實實地從樹上滑下。
剛剛著地,只見啪的一聲,一記耳光便落在楚皓明的臉上。
「父皇……」他捂著火辣辣的臉頰,眼淚幾乎快流出來了,不敢相信一向疼愛自己的父皇居然會下手這樣重。
「朕問你,今天是什么日子?」皇帝厲喝問。
「是……封后大典!沟椭^,楚皓明咬牙回答。
「既然知道,你為何不去觀禮?」
「兒臣……兒臣心中的皇后只有—人,那就是已故的母后,任何—人也取代不了!兒臣不承認別人當皇后,所以不去觀禮!」他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竟敢沖撞父皇。
「你……不肖子,朕今天就打死你!」皇帝不由得大怒,揚起手又是一巴掌,打得他耳鳴目眩。
「皇上!」這時,一名美婦急步而來,連忙護到他面前,「有話好好說,小心傷了孩子!」
這美婦鳳冠羅裙,正是昔日的宸妃,今日的新后。
看得出皇帝對新后十分在意,她只說了一句話,天子的怒火便滅了一半,揚起的手掌稍稍放下。
「皇上請息怒,想必都是小女不好,唆使二皇子陪她爬樹玩耍,耽誤了封后大典。」喬丞相也隨眾人到達,俯身請罪。
「呵呵,孩子總是貪玩的。咱們大人的事情,有時候還是不要煩他們的好!剐潞笮τ,言語甚是和藹。
「我家這瘋丫頭實在沒規矩,都是臣管教不嚴。」喬丞相連忙拉木蘭一同跪下。
「本宮看這丫頭其實不錯,模樣可愛,性子活潑,比許多的女孩都好,」新后忽然道:「本宮倒有一個提議,不知喬丞相是否答應。」
「皇后盡管吩咐,臣洗耳恭聽!
「不如本宮做主,讓這兩個孩子訂個娃娃親,如何?」
「什么?!」喬丞相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四周諸人也皆是一驚。
「我看這兩個孩子感情很好,自幼就相處融洽。喬丞相,有皓兒這樣的女婿,豈不比外面尋得強?」新后繼續道,努力為皓兒說話。
「是、是!箚特┫嗯d奮地難以言語,連連作揖。
「皇上,您不會反對吧?」新后又問君王。
「呵呵,皇后你做出的決定,什么時候錯過?」皇帝撫著須,頷首贊許。
正當四周一片道賀聲響起,楚皓明卻冷冷道:「我反對!」
「皓兒,你說什么?」皇帝不由得一怔。
「兒臣反對這門親事!」楚皓明抬頭挺胸,不怕死地說。
「你為什么反對?」別人沒反應過來,木蘭卻率先回過神來,嚷嚷地問。
「我才不要娶你這個叛徒!」楚皓明怒目瞪視她。
「我什么時候成了叛徒了?」木蘭委屈地大叫。
「你剛才明明說,沒有把樹上小屋的所在告訴任何人,可是一轉眼,這么多人都找來了,不是你告的密,是誰?你這個騙子,我才不要娶你!」
「我沒有!我沒有!」
「那他們是怎么找來的?」
「我哪里會知道!肯定是你自己不小心泄了密,卻來怪我!」她跺著腳,眼淚頓時落下。
「反正我不相信你,我不要娶你!」他賭氣似的,將方才她送給他的泥人,狠狠扔到地上。
泥人一滾,滾落到樹根底下。
「我也不要你送的東西!」他絕情地說。
「你……楚皓明,你這個混蛋!」滿腹委屈無法發泄,她指著他鼻子大罵。
「木蘭,不可對二皇子無禮!」喬丞相喝道。
「楚皓明,你不想娶我是吧?我偏偏不讓你如愿,我就是要嫁給你!」她對父親的喝止置若罔聞,兀自宣戰。
「那你就等著守活寡吧!」楚皓明不顧現場所有的人目瞪口呆,邁步就走。
「我才不會守活寡呢,我會纏你纏到天涯海角!」她沖著他的背影大吼。
四周的大人看著兩個小鬼如此斗嘴,不禁哭笑不得,搖頭嘆氣。
這一天傍晚,在連續的悶雷響過之后,果然下起了傾盆大雨。
沒有人知道,冒著大雨,楚皓明又回到了這棵樹下,拾起了那個被他賭氣扔掉的泥人?
可惜,泥人被大雨淋壞了,已經看不清眉日,只剩人形,跟一團泥巴沒什么兩樣……
他睜開眼坐起身,拿出枕邊的錦盒打開,看著泥人。
那天之后,他很小心地把泥人珍藏起來,還請來工匠制了錦盒,造了巧鎖,讓泥人安住盒中。
多年后的今天,他仍然堅持要和木蘭退婚,不過,并非因為賭氣,也并非因為誤會,而是為了她的安全。
他早就知道當初錯怪了她,小木屋其實是大哥告訴父皇的。
大哥向來主張以大局為重,不讓他耍小孩子脾氣。他卻無法這樣忍辱負重,所以,任性的他當不了太子。
如果可以,他只希望可以跟送給他泥人的女孩子在一起,平淡地度過余生就好?上,她并沒有像她小時候承諾的那樣,纏他纏到天涯海角。
她,終于同意退婚。
可是,他就能從此忘記她,愛上別的女子嗎?
一想到錦盒中的泥人,一想到從前與她青梅竹馬的快樂時光,想到自己曾經冤枉過她,傷過她的心……他就不能忘記她。
但為何從前只在她身上出現過的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現在又出現在另一個女子的身上?
難道,他真的像父皇一樣,是個花心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