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皓明覺得,自己二十多年的生命,如同一粒多余的塵埃。
或許他本就不該出生,除了成為一個女子無足輕重的禮物,除了讓另一個女子終生悲痛之外,他再無別的用處。
他忽然想起許多小時候的事情,某些兒時的迷惑,現在終于解開了。
難怪,他總感到元皇后對自己的態度有些奇怪,并非對他不好,就是跟大哥相比有些疏離。
好幾次他看到元皇后在與大哥說笑,每當他靠近時,元皇后卻忽然收起了笑顏。
現在他終于知道,那樣的笑容原來是母親對兒子獨有的,不是他這個外人可以享用的。
可是他一直把元皇后和大哥當成自己最重要的人,為了他們,可以犧牲一切,甚至是他的愛情……
然而他弄錯了,他們與他毫無關系,他的敵人,才是他的至親。
真是荒唐,實在可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接下來,應該做什么。
精心策畫、辛苦追求的一切,如今都變得毫無意義了。
天空灰蒙蒙的,下著小雨,他仰躺在泥濘的路邊,手中的酒直灌入喉。
路人不禁回首望著奇怪的他,不懂為何在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會有一名男子睡在路邊。
他不想去理會這些行人的目光,此刻他只想喝醉,醉到不省人事,就可以忘記所有的矛盾與痛苦……
「你是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忽然,一個聲音從空中傳來。
是仙子在跟他說話嗎?那聲音那樣悅耳,輕盈地飄入他的耳中,仿佛山泉沁潤他的心。
他睜開眼睛,在不省人事之前,努力看了一眼。
他看到一張美麗的臉,正擔憂地望著自己。
這張臉,他曾經見過……
楚皓明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客棧的床上,有人正用熱毛巾溫敷他的額頭,助他消散酒意。
「你醒了?」那悅耳的聲音仍在。
「是你!」他終于恢復神智,看清對方。
沒錯,就是那個這兩日一直縈繞在他腦海中、讓他想拚命忘記的瘋丫頭,她怎么會在這里?
「今天是太后生日,你做兒臣的,不在宮里道賀,怎么跑到路邊喝酒?」木蘭笑嘻嘻地問。
今天她本想恢復丞相千金的身分,盛裝打扮,進宮去嚇他一大跳,誰知爹爹忽然帶來意外消息——遂王失蹤了。
據說,宮里的人都在找他,太后尤其著急。
她覺得昨夜去行竊的他,一定遇到了什么事,雖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事。
換上輕便衣服,她在京城里四處打探,去了他可能去的所有地方,終于,在泥濘的街邊讓她發現意外驚喜。
她一直堅信,他倆是有緣分的。否則,全世間的人都找不到他,為何偏偏讓她遇見他?
將他抬進就近的客棧,租了房間讓他躺下,她慶幸自已有這樣一個與他單獨相處的機會。
「你怎么不在承安侯府待著?」楚皓明支起沉重的身子,低低問道。
「寶貝都讓你偷走了,我還待在那兒做什么?」木蘭敷衍地回答。
「你真是去承安侯府偷東西的?我還以為你跟聞人龍有什么特別的關系!
他回憶起這段日子發生的事情,覺得恍如隔世一般。
昨天他還是楚皓明,一心一意為皇兄奪回大權的忠心弟弟,可今天他卻不知自己是誰,又該幫誰。
「你怎么了?好像心事重重!鼓咎m察覺到他眉間哀傷的神色。
「我只是忽然感到很茫然!箤,茫然,本來很有目標的他,現在變得不知所措。
「為什么?」她好奇地眨著眼。
「因為我曾經忠心相助的人,現在變成了一個與我毫無關系的人;而我最最憎恨的人,卻忽然變成了我的親人!顾剜肝也恢缿撛趺崔k,只覺得二十年來,突然變成一場夢境。」
好奇怪,這番話,倔強的他是絕不會對外人提起的,可是此時此刻,竟對她全盤托出。
也許是心里太苦,也許是四周太安靜了,也許是因為喝了太多酒,也許是她凝望著他的大眼讓他無法抵抗……
大眼睛眨了眨,聽得似懂非懂。
沉默半晌,只聽她道:「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麻煩,但你說的矛盾心情我很能明白,因為我曾經也遇到這樣兩難的事情!
「你遇到過?」他一怔,「你怎么會遇到?」
「我有兩個師姊,一個喜歡紅色,一個喜歡白色,她們天天吵架,爭論不休,有時候甚至大打出手。她們都是我的師姊,我不能偏袒一方,背叛另一方。你說,這是不是跟你說的情況類似?」
「是有一點兒類似!钩┟鼽c點頭。
「我從前一直很苦惱,當她們相爭的時候,不知道該幫誰?墒怯幸惶,我忽然想出了一個解決的辦法!顾笭。
「什么辦法?」
「幫理不幫親!」她字字珠璣地道出。
「幫理不幫親?」楚皓明怔住,霎時陷入沉思。
「對啊,當兩邊都是你至親至愛的人,你必須選擇幫助其中一方的時候,就選擇幫助有道理的一方!顾柭柤纾妇瓦@么簡單!
對啊,就是這么簡單,為什么他沒有想到?
這個瘋丫頭,是上天派給他的禮物嗎?千頭萬緒理不清的苦惱,就因為她的一句話,讓他的心情豁然開朗。
楚皓明不由得笑了。
笑的同時,卻又有一種落淚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