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老是將窗子關上呢?”
每次端著藥湯進房間,林言姝總是習慣性的看了窗子一眼,見窗子緊閉,就一定要走過去將窗子打開。
“房里太過沉悶、空氣污濁,反而不利于容先生養病,還不如適度的讓空氣流通。從這兒看出去,正好可以瞧見院子里面的杏花,看了心情愉快,有益健康!
“小大夫喜歡什么花?”衛容駿接過林言姝遞過來的藥碗,一口氣喝了。
“我沒有特別喜歡的花,只要看起來賞心悅目,聞起來很香,讓人心情很好,我就喜歡,師父還因此取笑我貪色貪香,一點品味都沒有!
“你師父錯了,貪色貪香也是一種品味!
林言姝聞言樂開懷了,右唇邊的梨渦更深了,整個人彷佛沾了蜜似的甜美極了!斑是容先生聰明,我竟然沒想到,下回我可要告訴師父,我也有自個兒的品味。”
衛容駿從不知一個人的笑容可以如此動人,如同東升的旭日,令人不禁屏息視之……他對陌生人向來防備,可是第一次見到她,他就有一種很親近的感覺,是因為她一眼就發現他易容嗎?
收起思緒,他笑著道:“你們師徒感情很好。”
“我是師父撿回來養大的,感情當然好!
他沒想到她竟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明日容先生不必再用藥了,我就不來了,我在此先跟容先生告辭。”林言姝恭敬的行個禮,便準備收拾藥碗走人。
“對不起,我們不是有意嚇唬小大夫!
“沒關系,留我一條小命就好了。師父說我很可愛,沒有我的日子無聊又無趣,雖然我醫術比不上師弟,她還是覺得我最棒了,以后還盼著我給她養老送終,若是我比她短命,如何給她養老送終?”
衛容駿差一點爆笑出聲,這個丫頭喋喋不休的樣子真是可愛,“公子不是忘恩負義之人,請小大夫放心!
“沒有人愿意當忘恩負義之人,皆是情非得已,不得不為!睋Q言之,真要忘恩負義,總是可以找到理由。
“我保證公子不會傷小大夫一根寒毛!币娝拇鎽岩傻臉幼樱餍耘e手給予保證,“若他不想與我從此不相往來,他絕不會傷你一根寒毛。”
“我信你!闭媸强上,容先生如此溫文爾雅的男子應該配個仙姿般的美人,為何會跟粗暴的楚公子湊在一起呢?
衛容駿拿起枕邊的錦袋遞給林言姝,“這幾日多謝小大夫照顧!
“不必了,那位楚公子已經給了我一張一百兩的銀票!
“這是我的心意,請小大夫收下!
人家堅持要她收下,她也沒必要客氣。雖然師父醫術高明,研制各種藥丸,賺了很多銀子,但是經常給窮人義診贈藥,銀子花得也很兇。
林言姝收下銀子,頓了一下,還是決定將昨晚從張嬸那兒聽到的事告訴他,給他提個醒,“對了,最近燕王府的侍衛不時在晉陽城巡視!彼庇X燕王府的異常舉動應該與他們有關。
怔愣了下,衛容駿看著她的目光變了,“小大夫總是隨時留意晉陽城的情況嗎?”
林言姝點了點頭,“師父說燕州緊臨北遼,北遼一旦有異動,最先得到消息的必然是燕王府,因此我們這種小老百姓想在此地生存,要時時留心燕王府。”
“你師父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我也覺得師父很了不起,可是師父說,她沒什么了不起,不過是比尋常人看得更透徹,知道在燕州誰的臉面都可以不給,唯獨燕王府的臉面要盡可能守住,若是守不住,就是逃難的時候!
“晉陽府府尹的臉面也能不給嗎?”
林言姝的眼神一沉,容先生是朝廷的人嗎?不過,她故作聽不明白的道:“府尹的身分比得上王爺嗎?”
衛容駿立馬明白過來,晉陽府府尹雖是皇上欽點的人,甚至算得上皇上親信,可是到了人家的地盤上,能夠不屈服嗎?
他連忙換上輕松的口吻,“就我所知,燕王仁慈寬容,很受燕州百姓愛戴!闭驗槿绱,皇上不愿意正面跟燕王對上,一旦內斗,受損的可是大周人民。
“我不清楚燕王是什么樣的人,不過對燕州的百姓來說,燕王是個好王爺。”他至少不會魚肉百姓。
“燕州百姓心目中,燕王想必比皇上來得重要吧?”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皇上離我們太遠了,而燕王若是不好,我們日子恐怕就不好過!崩习傩斩际呛軐嶋H的,日子好不好過才是最重要的事。
“是啊,天高皇帝遠,百姓日子不好,皇上要管,最多也只能派個正直的好官過來,又豈能如在地這些當權者能夠直接左右百姓生活?”
“百姓的心愿很小,有實質的利益就感恩戴德!
“你是不是也很感謝有燕王?”
“我看燕王還不錯,不過師父說,燕王是聰明人!
沒錯,燕王最大的依靠并非北遼的威脅,而是燕州百姓,皇上不怕以武力解決燕王的問題,就怕激起民怨。
既然他已經知道晉陽城的情況了,林言姝也不好再說下去,免得多管閑事——師父說過,不清楚狀況,就別多嘴,免得好意變成多管閑事,好心卻沒好報。
“謝謝!
頓了一下,她晃了晃手上的錦袋,“容先生已經謝過我了,而且我收了銀子!
“……”他是謝謝她告知燕王府的動靜。
林言姝突然想起一事,解下腰上的荷包,從中取出一張方子遞給衛容駿,“差點兒就忘了,這是我為容先生設計的四季養生方子。容先生的身子嬌貴,最好能夠從平日保養調理,長年下來,就不至于因為天候稍有變化,身子就遭難了。”
衛容駿打開方子細細看起來。
“容先生老是吃藥,肯定聞到藥味就覺得惡心,不過容先生放心,這些藥膳都很美味,保證容先生喜歡!
雖然他每次吃藥都是一鼓作氣的喝完,可是臉上的表情很僵硬,顯然是在壓抑內心深處的厭惡感。
衛容駿不自覺的唇角上揚。連爹娘都以為他是最聽話的病人,說到吃藥,他從不拖泥帶水,沒有人發現他其實很討厭吃藥,而她竟然察覺到了。
“還有,我不會害容先生,這方子可別隨手扔了!
“我不會!
林言姝看了窗外一眼,若是那位楚公子瞧見了,很可能一把火燒了這方子。
衛容駿看出她心中所想,笑言道:“公子并非不知分寸之人,這是小大夫給我的,公子不敢毀損。”
“那就好!绷盅枣俅涡卸Y道別,順道帶走藥碗。
衛容駿再一次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方子,珍惜的折好,放進系在腰上的荷包里。
看著高掛天際的月兒,林言姝無意識的晃動兩只腳。明明已經在能力所及范圍盡力幫他了,為何她還是覺得對不起他?那位楚公子絕對是個壞蛋,一邊有求于她,一邊卻又算計她的性命,她只要多跟他相處一日,就多作一日噩夢,可容先生卻是好人,若非容先生維護,相信楚公子不會如此輕易放過她。
他們雖是一伙的,在她看來卻是不同,楚昭昀是死是活與她無關,但她不能不在意容先生的生死。
“丫頭,怎么了?”林雨蘭抬頭看了樹上一眼,便在樹下的秋千上坐下。
“我睡不著!
林言姝對林雨蘭的出現毫不驚訝。師父就是這樣子,只要不出門,每晚安置前總要一一巡視,確定他們沒有不睡覺偷看書,就是師弟,如今都十八了,在師父眼中依然是沒長大的小屁孩……師父在被趕出夫家之前,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后來小產失去孩子,因此師父看他們就像那個失去的孩子。
林雨蘭忍不住翻白眼,這不是廢話,難道這個時辰爬到樹上是為了睡覺嗎?
“我不在時,你日日早出晚歸,都去哪兒野了?”
林言姝不服氣的撇了撇嘴,“我早出晚歸不是四處瘋玩,是去干活!
“干活?”
“真的,我還掙了很多私房錢。”師父看不起她的醫術,總是取笑她,若她能靠醫術掙銀子,掙得的銀子就留著當私房錢,將來嫁人多一點壓箱底的底氣。
“掙了私房錢應該很開心,為何心煩睡不著?”
頓了一下,林言姝悶聲道:“師父,若是有個很討厭的壞蛋求到你面前,你會為他治病嗎?”雖然中毒之人是容先生,可是想解容先生身上的毒,就不可能不跟楚公子打交道,難保他不會突然看她不順眼,出手了結她的性命。
“當然,只要愿意給銀子,凡事好商量!
林言姝唇角一抽,不應該問師父,有銀子,師父一向沒有原則。
林雨蘭顯然知道她的想法,苦口婆心地藉機教育,“丫頭,雖然我們做的是救人的事,但是救人也要吃飯,懂嗎?”
“知道,從富人那兒多拿一點,才能幫助窮人!
“沒錯,我們絕不可以跟銀子過不去!爆F實是很殘酷的,尤其在這個絕大數人只能溫飽的時代,口袋不夠深,往往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場雪災奪走無數人性命——這是她時空穿越來此,經過無數次挫敗之后所得結論,再說了,若她不愿意幫那些富人治病,如何能有今日神醫之名?
“可是壞人好了,跑去殘害窮人,豈不是好事變壞事?”
“丫頭,父母生下孩子,難道還能管得了他當好人還是壞人嗎?”換言之,行善行惡是自個兒的選擇,從來不是他人的責任。
“我懂,可是我若救了他的命,他跑去干壞事,我心里過不去!
林雨蘭沒好氣的瞥了樹上一眼,“若是擔心救了他,他跑去干壞事,索性別救,省得你半夜不睡覺在這兒煩心!
沉默了半晌,林言姝喪氣的道:“我心里也過不去!
林雨蘭真是恨鐵不成鋼,“明明是個聰明的,為何如此心軟?”
林言姝咬了咬下唇,虛心請教,“師父,聰明和心軟有關嗎?”
“當然有關,聰明人懂得利害輕重,不會放任情感作祟!
仔細想想,林言姝還真是無法反駁。
林雨蘭擺了擺手道:“好啦,說吧,是誰令你如此心煩?”
“不知道!
“不知道?”
雖然人家下了封口令,可是對林言姝來說,師父比她的性命還重要,她當然不會瞞著師父,于是從她被擄了開始細細道來,總之,她看得出來楚昭昀非富即貴,不過真實身分還真是摸不著頭緒。
若是林言姝不是在樹上是在身邊,林雨蘭必然一腳踹過去!斑B人家是誰都不知道,你竟然沒出息的在這兒心煩不睡覺,你還真有出息!”
這樣說是有出息,還是沒出息?林言姝當然不敢抓師父的語病,乖巧的道:“是,我是沒出息,可是一想到明明看出他中毒卻置之不理,這兒總覺得很難受!彪m然師父在下方看不見,她還是指著胸口道。
林雨蘭略一思忖道:“我問你,你確定解得了他身上的毒嗎?”
“不確定,若是從脈象上來看,他體內的毒并不兇猛,可是很霸道,不易對付。此毒一直留在他體內沒有發作,有可能是受到藥物控制,不過,若是如此,為何不解,而只是控制它?我想,應該是此毒極其難解。”她是下毒解毒高手,但這世上總有她不認識的毒,能否解得了,還真的很難說。
“既然不確定能否解了他身上的毒,那教他配合你解毒,他愿意嗎?”醫病之間若缺乏互信,就是小感冒也可以拖上一、兩個月。
林言姝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