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西下,金光從窗欞間透入,拉出長長的陰影,映照滿室暈黃金光。
緊閉了大半下午的門扉終于開啟,一雙套著新靴的長腿,跨入門檻,進入室內。
他關上門,走進內室,往炕上的方向一望,不由得瞪大了眼。
宛荺格格——床邊應該端坐一個等待他的新娘子,而那位新娘子,居然膽子大到爬上炕頭呼呼大睡?
不只睡,還熟睡得像個孩子,艷紅的小嘴微微開啟,不知是不是做了夢,還努起小嘴,咕噥著旁人聽不清楚的話。
看見這景象,本來應該暴跳如雷的他呆愣了片刻,接著忍不住笑了出來。
好,真有她的!
直到成親這天,她仍不肯乖乖遵守傳統(tǒng)禮俗,非得反叛到底嗎?
無聲地坐上床沿,仔細瞧著那張睡得香甜的小臉,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娶了個十分美麗的妻子。
褪去艷紅的嫁裳,換上清雅的粉色繡花錦袍,讓原本美艷不可方物的她,霎時多了幾分清純的氣息。
如果她不是那樣刁鉆粗蠻,說不定他會開開心心地與她拜堂完婚,生兒育女、白頭偕老。
但偏偏,她并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他寧可娶一個端莊賢淑、溫柔婉約的無鹽女為妻,也不想要一個美貌無雙,卻粗野兇蠻的潑婦作伴侶。
“唔……”床上小小的人兒不知夢見什么,擰著眉頭嚶嚀了聲,白嫩的臉頰無意識地搓了搓錦被,接著再度睡去。
那純真可愛的模樣,讓江書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撫摸那柔嫩的臉龐。
“嗯……”
不料這舉動卻驚醒了宛荺,她揉揉眼睛睜開眼,一時間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待她發(fā)現床沿邊好像有誰坐著時,扭過玉頸一瞧,整個人霎時清醒,勐然躍起。
“你……你在這里做什么?!”宛荺又心虛又尷尬又氣惱地質問。
她剛才睡著的模樣,想必都讓他瞧見了吧?
“這里是新房,而我是新郎倌!
他依然是那副平靜得教人生氣的語氣,澹澹地說道。
“真想不到,宛荺格格竟如此大膽,果真視禮俗如無物,原本該是安分坐著的格格,竟然爬到炕上睡得香甜,難道就不怕觸江府的霉頭嗎?”
他其實并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jié),但見她一副想找他吵架的模樣,就忍不住想惹她,看她生氣,看她氣極敗壞的模樣,倒也挺有趣的。
“那……那是因為……”宛荺怎么也沒想到自個兒貪睡偷熘上床,竟會被他當場逮到,頓時面紅耳赤,啞口無言。
不過她向來不認輸,臉一紅,怒氣也就上來了。
“誰要你們訂下一大堆規(guī)矩?先要打扮,然后迎親,接著是一大堆煩死人、拉哩拉雜的瑣事,好不容易進了房,又要更衣,又要打扮,還得坐在炕上不許亂動,我是人又不是石頭,當然受不了啊!”
宛荺一扯就是一大串,總之,就是盡量羅織罪名,理直氣壯地怪到他頭上就對了。
“如果我沒記錯,今日的婚禮,應是按照滿族的傳統(tǒng)禮俗,并非我漢族的。而訂下這些規(guī)矩,惹你不開心的人,正是你們尊貴的滿族皇室先祖,不是漢人,更不是我們江家。”
一席話,堵得宛荺又是一陣語塞。
好!這家伙看來溫文恭敬,原來根本是騙人的,他那副利舌比誰都厲害,能言善道,教人完全無話可說,簡直是深藏不露。
咬著柔嫩紅唇,宛荺兀自氣惱他的深沉,忽然一道陰影靠近,抬起頭,發(fā)現他竟逐漸傾身向前,一只手朝著她逼近。
他一靠近,宛荺立刻下意識地往炕上縮去,他靠得越近,她縮得越遠。
但她縮得越遠,他又靠得更近。
最后,宛荺發(fā)現自己被逼得無路可退了。
他——他該不會是想……
“你……你想做什么?!”她滿臉通紅,努力裝出兇悍的模樣,想要藉此嚇退他。
但他仍繼續(xù)靠近。
“你、你不要過來!”宛荺緊抓著錦袍的領口,看著步步逼近的他,張嘴就要尖叫。
這時——
“行了!
忽然聽到他喃喃自語,宛荺睜開眼,只見他取走原本攢在她發(fā)上的喜花,兀自退下炕去。
他修長的指尖拈著那朵絨制的喜花,轉了幾轉,瞧了瞧,冷笑了下,將喜花往矮幾一扔。
按照禮俗,這朵喜花原本該插在窗欞上的,插得越低,便能越早得子。
但他目前根本還沒打算要與她圓房,當然更不希望她“早生貴子”。
他莫名其妙的欺上前來,取走她的喜花,又莫名其妙的退了開去,宛荺完全不曉得他想做什么。
不過他想做啥都好,就是別碰她一根寒毛。
她可不想留下來當他江狀元的媳婦,她早想好了,等她過了門,便要開始大發(fā)雌威,使出她惡搞的本事,把狀元府鬧得雞犬不寧。
先上下翻一遍,再左右攪一次,讓他受不了主動休離她,那么她便能回家繼續(xù)當她阿瑪的好命女兒了。
“你應該餓了吧?我讓人送些酒菜上來,我們用膳吧!”江書硯看了看時辰,開口說道。
宛荺還來不及表達意見,他便已逕自喚人送來酒菜。
酒菜很快便擺置好,幾盤現炒菜肴,兩大碗慢火煨熱的湯,四碟精致小點,一盅甜酒,將圓桌塞得滿滿的。
今天還沒吃到東西,宛荺確實餓了,她在桌邊坐下,舉箸便開始用餐。
江府的廚子手藝不錯,菜色精美可口,滿漢兼具的豐盛菜肴,教宛荺吃得盡興滿足。
江書硯也坐下來與她一起用餐,夾了第一箸的銀絲鴨腿送進嘴里,嚼了兩下,便微微擰起了眉。
不過他沒作聲,又夾起另一道菜嘗了一口,這下忍無可忍,立刻放下筷子,勐力拍桌站起,走向門口大聲喚人。
“來人哪!”
宛荺嘴里咬著乳鴿油滋滋、肥嫩嫩的腿兒,見他突然大發(fā)雷霆,整個人呆愣在原地。
他怎么啦?
“快來人!”
聽見江書硯的怒吼聲,兩名江府的仆傭慌慌張張地趕來。
“少爺——請問有什么吩咐?”
“把剛才掌廚的廚子給我叫來!快去!”
“廚子?是!”兩名仆傭對看一眼,知道少爺是為了哪樁事生氣,連忙匆匆退下。
“你怎么啦?”
宛荺不明白自己的“夫婿”為何如此生氣?
難道是菜中有毒?
這么一想,她嚇白了臉,立刻丟下鴿腿,碰也不敢再碰一下。
不一會兒,人來了,但卻不是廚子,而是廚子的徒弟。
“果然!”江書硯一見到來人,明白自己并沒有猜錯!拔覇镜氖菑N子,為何是你前來?廚子上哪去了?!”
面對發(fā)怒的江書硯,廚子的徒弟嚇得渾身發(fā)抖。
“啟……啟稟爺……奴才的師傅他……他喝多了……醉倒了,所以方才的菜是我做的,請問是不是……哪兒不合爺的胃口?”
“合我的胃口?”江書硯冷笑!叭绻敲春唵伪隳芎衔椅缚,你又何必屈居在這兒當二廚,早點上宮里當御廚豈不更好?那樣的菜連喂給豬吃,豬都不吃!”
哇!好狠毒!
宛荺瞪大了眼,小嘴張得比碗的口徑還要大。
平?磥頊匚睦溴、半句話都不吭一聲的人,居然大發(fā)雷霆,就只為了——幾盤菜?!
宛荺不敢置信地看著江書硯,他竟為了幾盤菜肴而大動肝火。
這人……真的是江書硯嗎?
不過……豬?!他罵誰是豬?
她覺得這味道嘗起來還不錯啊,難道她的味覺比豬還不如?
宛荺氣呼呼地噘起了小嘴。
這人——
他是雙面人!